《一步一步》迟君松

4、辞职（2）

　　哒、哒——两只碗摆上桌，六点还没到，这爿店坐满了人。谈正事，两人没要啤酒，安安静静地执了筷子吃饭。

　　“怎么突然想通了？”闫子明问。

　　陈熙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朝他笑了笑：“你的项目比较有意思。”

　　当然不只是这样，两人心知肚明。但陈熙不愿意说，闫子明也不会去问。

　　应该是挂断刘晌的电话那一刻下定的决心。第二天回总公司提出了辞职，大概是看她严肃恳切，交涉了一番老板没怎么为难就同意了；之后说了许罗善工作态度的问题，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她原本也只抱五成的希望，过了两天才知道许罗善已经被调走了。她又开始对辞职后悔，交接工作已经过半了，老板实在是个好人；但她是须得和同事相处的，“相处”这个词可能不大准确，勉强能说是在一起办公罢了。

　　几天没和刘晌联系。早知道就不该破例和她做朋友的，大不了就一直一个人，绝交又太夸张，顺其自然慢慢断了联系就好。

　　这稀里糊涂的27年的人生，竟是一个能倾诉的人也没了。

　　——“以后不来烦你跳槽的事情啦，但你如果想……要是想……你可以找我喝喝酒；我能找你喝酒吧？我们……是朋友吧。”

　　突然想起了闫子明。她翻了翻聊天记录，找到之前发过的项目介绍和公司待遇，指尖悬在空中犹豫了会儿，哒哒哒打字，主动提出了想要入职的念头。

　　命运还是眷顾她的，至少职场得意。

　　陈熙放慢了进食的速度，问对面的人：“你做的酒类产品，都准备在网络平台上卖？而且还要专门去做一个网站，不直接放店面上。”

　　闫子明沉吟了一下，道：“我早期考虑过，主要是成本还有消费者年龄层的问题。我们公司在北渚市的中老年龄层比较有名气，很多宴席都会来订酒。但像现在没办法大操大办的景况，老板想拓宽一下市场，把年龄层往下划拉，年轻人又比较喜欢网购。”

　　“但是价值高的酒在网上没有实体店吃香。”陈熙点点头，正襟危坐，这时候她意识到，那个嘻嘻哈哈的旧友确实成熟了许多，“所以你想到做新产品。那准备怎么突破市场？”

　　“我跟一些组员在做提案，试营业的时候麻烦你做爬虫咯。”闫子明哒一声搁下空碗，灌了口水，嘴唇油光津津。

　　像上次那样，陈熙抽了张餐巾纸递过去，无奈道：“有点包袱啊，组长同志。”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到最后陈熙的饭已经凉了，她没再吃。

　　夜风徐徐，刚下过雨，空气里有一丝沁心的凉意。站在门口两厢无话，正事谈完了就有东西在无声地躁动。陈熙在台阶上幅度很小地蹭着鞋底的泥土，明明刚刚什么杂念都没有的，现在倒是想起来他和廖以炜见过面的事，期待、害怕等等乱七八糟的情绪像无数只蚂蚁在轻轻啮咬着她的心脏。

　　但她仍然没有问出口。

　　闫子明原本要送她回去，陈熙借口有其他事拒绝了。他摸了下大黄狗的头，朝里面说了声“刘姐，先走了”就先行离去。

　　好歹是认识久了，她对这个人的自来熟已经见怪不怪。一个人沿着石板路慢慢地踱着，离开待了四年的公司，这一刻才有了实感，她近乎怅惘地叹了口气。

　　“嗡……嗡嗡……”陈熙一动不动地看着闪烁的手机屏幕，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按了接通键。

　　刘晌有些惊疑地“喂”了一声，等了十几秒，那头只有沙沙的电流声传过来。不知怎的她就是懂了，陈熙回到了一开始那个惜字如金的模样，而她从朋友退居成了一般同事——前同事。但该说的还是要按照计划说。

　　“熙熙……我听说了你辞职的事，希望你接下来也好好的。还有许罗善的事……之前很多事，我都以朋友的身份有意无意地让你来满足我的私欲，这么久了谢谢你包容表里不一的我。还有……真的很对不起，利用了你的包容和真心。我真心祝你前程似锦。”

　　陈熙望着周边公寓里透出的灯光，笔直地站着，良久说了声：“唔。”

　　“那……我还能做你朋友么？”刘晌迟疑了一瞬，仍然问出了口。

　　心脏像被针刺了一下，几乎是久违的感觉。陈熙闭上眼睛，忽然很想流泪，她应当是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感情干涸了一般，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些记忆里不告而别的委屈一瞬间盈满了眼眶，她忍住逼上喉头的哽咽，缓慢而坚定地“嗯”了一声。

　　刘晌捂住嘴颤抖着，轻声道：“谢谢你，熙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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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公司的工作交接完毕，两天以后陈熙正式入职。

　　对比之前的部门，这里几乎都是年轻人，氛围活泼些，忙是一样的忙；她享受忙的时刻，免去和新同事搭讪的功夫。吸取之前的教训，她没有再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在别人邀请她一起吃饭时的托辞也深思熟虑过：“哎呀，我报表还没做完，下午开会就要用了。”又或者是：“闫组长喊我去他办公室，等等就来。”等到她们快吃完了又作姗姗来迟的模样，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来晚了。”

　　部门里请个下午茶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事，她也不去推辞客气，过两天请回来；因此，即便没有和同事有多少交集，营造的也是挺好相处的形象。至于为什么和他们刻意保持距离，她也说不清，大概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自我保护机制。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又后悔吧，但人总是没办法轻易就变了。

　　一个礼拜过去，也许是她繁忙的印象塑造得太深刻，坐她对面办公的周嘉洛是个热心快肠的性格，直接对来例行监督的闫子明说：“陈熙来我们组还没办过欢迎会，你就让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陈熙对于成为聚会的主角一事敬谢不敏，赶忙给闫子明递了个眼神，他像没看见似的作思忖状：“嗯……那就明天吧，明天早点下班，我请客。”说罢他往边上退了退，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大概已经死了几回了。

　　另一边陈熙只好站起来微笑：“谢谢组长，谢谢大家。”

　　刚从茶水间回来的严家煜听见，勾住闫子明的肩膀，道：“那你把小老板也请过来好了，人多热闹。”闫子明微微朝陈熙那儿一瞥，口里答应着，心里有些不确定，万一是个修罗场，到时候只有他是那个出气筒——还是双方的。

　　还要请这请那的，等明天尴尬的只有她一个。

　　同事们还沉浸在要聚餐的氛围里谈笑风生，陈熙一面随口附和，一面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统共就几页纸写了字，掀来掀去地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

　　下班刘晌约她晚饭，席间谈到明晚的聚会，刘晌有些不可置信地，要知道在之前的公司四年，陈熙除了年会几乎没怎么参加过公司聚餐，能避免就避免了。

　　“我是不太想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之前不是因为这些招来很多闲话……”陈熙难得剖白，这个理由占了五成吧，另外五成是因为闫子明的故意。

　　刘晌蹙了蹙眉，闫子明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陈熙转而问起最近工作的事，她不再纠结，继续边吃边聊。那些从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和后来生出的嫌隙，自从那次电话以后不知不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餐厅的一瞬间，陈熙眼花了一下，似乎看见一张酷似廖以炜的脸，她无奈地抚了抚额，日有所思得魔怔了都，明明知道他是去国外留学就业了。

　　刘晌看她神情突然有些恍惚，关切地询问了一声。陈熙只说自己看错成故友，得到一个少糊弄我的眼神，思忖了一会儿才道：“是故友没错，也是学生时期暗恋的人。真的看错了而已。”

　　明天晚上吧，就明天晚上，一定要开口跟闫子明问廖以炜的近况。

　　刘晌是开车来的，主动要送她回去。陈熙没买车，因为大学时候忙着学习，毕业以后忙着工作，一直没抽出时间去学驾照，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但这条路不是回她小区的路。

　　“你这是要开到哪里去？”

　　“带你做个头发，你难得去聚会，打扮打扮嘛。”

　　“搞那么夸张。”

　　花了两个多小时第一次烫了头发。刘晌还想着要带她去逛商场买衣服，陈熙终于摆出了严词拒绝的姿态，刘晌只好悻悻作罢。

　　睡前陈熙在镜子面前打量了自己许久，凑得太近，嘴里呼出的气喷在镜面上，她拿毛巾细细揩去，最后捋了两把头发回了卧室。

　　隔天起得比平时都要早，洗漱着又开始端详有些陌生的自己，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她虽然不怎么打扮，但女人的梳妆台上总归是有支口红的。她翻找了一会儿，才从一个旧牙刷杯里找到了——是三个多月前刘晌送她的新年礼物。

　　涂上又觉得太红，拿纸巾轻轻抿掉一些，方有些别扭地出了门。

　　难得打扮了一下，多少让人惊艳。周嘉洛很是直接，笑眯眯地称赞她漂亮。陈熙微微一笑，坦然接受，打扮到这地步再去害羞也太晚了。她甚至带了点恶作剧的心思想看看闫子明是什么表情，可能看到她突然女人的样子会大惊失色吧——从以前开始他估计就把她当成个男的，虽然叫她“熙姐”，有段时间是喊她“熙哥”。

　　不过他今天居然没来办公室例行检查——之前是天天来。她有些可惜见不到他很有意思的表情，但下了班就见得到了；结果是她脸色发白，头顶响了道炸雷。

　　闫子明提前下班，离开公司去接人。“他去接小老板。”周嘉洛告诉她。“哦。”虽然不知道是谁，她也不大关心，和一群同事等在公司门口。

　　吱嘎一声，跟着SUV的车门打开，闫子明先下车，绕过车头和驾驶位上的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一个清瘦的西装男人跨出车来，梳着三七分的小背头，眉眼英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理了理袖口，跟在闫子明后面朝着他们这一群人走来，颇有绅士风度地打了个招呼。

　　那张脸愈来愈近，那个人愈来愈近，像是突破了时间的长流朝她汹涌了过来。陈熙将站不住，扶住边上的柱子。她低头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肉，痛得她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