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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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醒得很早。虽然只睡了一个时辰，但我依旧不怎么困。我想，这也许跟我的身体有关，将死之人，睡多久都不重要。
反正，很快就能长眠不醒了。
可阿璇和阿风起得更早，我洗漱好之后，早饭已经做好了。早饭很简单，一碗熬得黏稠的牛肉粥，一杯加热过的马奶。阿璇去招待客人了，我坐在阿风对面，默默喝着粥。
阿璇应该跟阿风说了什么，阿风用好奇的目光丈量着我，问：“你真的要在这里住几个月？”
我点了点头。
阿风眯了眯眼睛，说：“你是逃犯？”
“……不是。”
“没有大瑜人会在月牙城待几个月，来客栈的人，要么只是路过，要么便是逃犯，我见过不少。”
我并不感到惊诧，大瑜的逃犯总会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朝廷抓不到的地方。
我问阿风：“你见过不少逃犯？”
阿风说：“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
“见到他们，你会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阿风笑容坦然，掷出四个字：“来者是客。”
我问：“你不害怕？”
“为何要怕？”
“逃犯，多半是穷凶极恶之徒。”
“有阿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阿璇武功很高？”
“你不相信？”
“她年纪不大。”
阿风转了个话题：“阿姐说你是江南人，江南是什么样的地方？”
我说：“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1】的地方。”
阿风露出了向往的神情，说：“你可以多给我讲讲江南的故事吗？”
我说：“可以。”
我跟阿风说，江南有不少莲花池，到了采莲的季节，就可以收集一筐又一筐的莲子。莲心是苦的，可莲子很甜。很多人都不喜欢吃莲心，可有一些人却不会丢掉莲心。
阿风问为什么。
我说，就是喜欢。
阿风说，那些人真奇怪，甜不好吗？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苦。
我说，不是的，他们喜欢的不是苦，是苦尽甘来。
阿璇喊阿风的名字，阿风说，有空再跟我慢慢聊，他要去干活了。我说，我也去。
我跟阿风来到了后院，地上摆满了大块的柴，阿璇抹了把脸上的汗，说：“阿风，今天把这些柴都劈完。冯公子，你跟我进来。”
我与阿璇回到了客栈内堂，阿璇递了一盆水和一块抹布给我，让我把所有的桌椅都擦干净。
“好。”我洗净抹布，从最里面的桌子开始擦起。
擦桌子是一项很枯燥的劳务，抹布脏了、洗干净、继续擦桌椅、再次洗抹布……我擦得很卖力，因为不想给阿璇留下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的印象。
我擦完桌椅之后，把脏水倒了，问柜台边算账的阿璇，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阿璇问：“你会看账吗？”
我说会。
阿璇便把账本递给我，让我看。
我颇为犹豫：“我只是一个外人，按理说，不应该看你们的账本。”
“看吧，没事。”阿璇轻轻一笑，“你若敢做些什么，我会把你打得找不着回江南的路。”
我淡淡一笑，在心里说，那也可以，我原本就没想着再回江南。我翻开账本，查看了最新的几页。
阿璇问：“你看出什么了？”
我实话实说：“你们很穷。这样开店，赚不到多少银两。”
阿璇说：“没关系，能活下来就行。”
我还是没忍住，踏出一步，在窥探隐私的边缘试探：“你们为什么要开这间客栈？”
阿璇静了静，过了一会，她道：“这是爹娘留下的客栈，我和阿风都想把它经营好。能不能赚到银两，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沉默片刻，不知该说什么。
阿璇再次撩起话题：“你多大了？”
“快二十五了。”说到这里，心头不由涌上一股哀伤，我也活不过三十岁了。
“你还没娶妻生子吗？”
“没有。”
“为何？”
“不为何。”
阿璇盯着我：“你有秘密。”
我耸耸肩：“每个人都有秘密。”
“你说得对。”阿璇将账本拿回去，放进抽屉里，“但每个人都想吐露自己的秘密。”
我还没说什么，阿璇就补充道：“总有一天，你会说出来的。对某个人。”
我想，也许吧，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阿璇问：“今晚你还会出来吹笛子吗？”
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会，也许不会。”
阿璇说“好”，她说，如果我还出来吹笛子的话，她会出来寻我的。
当天，我跟着阿璇和阿风，到处忙碌，帮忙招呼客人，帮忙砍柴，帮忙炒菜，帮忙收银两……把最后一个客人送上楼之后，我感到腰酸背痛。
我给自己打了桶热水，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也许是因为怀着将死之心，感受这些寻常的小事之时，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沐浴，是舒展的，是梦与醉的缝隙，是无拘的自由瞬息。
月牙城的夜凉如水，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我再次来到了昨日的大石上坐下，腰间系着笛子，但我没有吹。
阿璇会来吗？
我是在等待阿璇，还是在等待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任何人。
又或者，我什么人也没有等，我只是坐着，等待静谧和死亡一同降临。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阿璇的声音滴下来：“为何不吹？”
我答非所问：“你来了。”
阿璇坐到我旁边，问我能不能吹吹别的曲子，江南的曲子。
我说好，我取下笛子，吹了一曲《暮暮朝朝》。
笛子发出颤音，像是夜莺哀鸣，好好地一曲江南小调，被我吹出了苦楚的滋味。心境不由人，此时此地，我吹不出欢快的眷恋，酥软的情意，和如烟似雾的芳美。
阿璇也听出来了，她按住了我的笛子，说：“你别吹了。”
我依她所言，放下了笛子。可阿璇随即说：“我想学笛子，你教我吹吧。”
我一愣，说：“可这里没有别的笛子。”
阿璇说：“我用你的就好。”
“可我……”
“我是江湖中人，我不在意。”
“好吧。”我拗不过阿璇，只能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笛子。
阿璇嫌我磨叽，伸手夺过我的笛子，学着我的模样，将笛子放在唇边，问：“是这样吹吗？”
我让阿璇看着我的嘴型，让她启唇，向外吐气，试着吹一吹。
阿璇按照我教的方法，深吸一口气，然后向外吐气……笛子没有发出声音。
我说：“下唇要收紧，上唇可以稍微向外，两颊也要收紧，要感受到脸部的发力感……”
阿璇调整好姿势之后，再次试着吹笛子，笛子却依旧沉静如水。
阿璇：“……”
我：“……”
沉默蔓延开来，我望着阿璇，鼓励道：“再试一试？”
阿璇却放弃了，将笛子塞回我的手中：“算了，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吹笛子。”
我将笛子塞回阿璇手中，坚持道：“也许再试一次，就能吹响了。”
阿璇接过笛子，垂眸看了它一会，眼神有些锐利，像是在威胁笛子——你要是再不响，别怪我将你掰成两半。
然后，她将笛子放到唇边，轻轻一吹，“呜”的声音跳了出来，我听见阿璇雀跃的声音：“我吹响了！”
我“嗯”了一声，笑着说：“你吹响了。”
阿璇高兴过后，再吹的时候，笛子又不听话了，但这回她没有感到沮丧，而是锲而不舍，试了几遍之后，她又一次吹响了笛子。
她道：“是即是，从来好事多磨难。【2】”
我心中一动，说：“是啊，好事多磨，向来如此。”
我与阿璇聊了一会，得知阿璇今年十九岁，擅用的武器是刀，拳脚功夫也不错。
阿璇终于不是模糊的了，我了解她的过程，仿佛是在拼凑一本七零八散的书，慢慢地，这本书有了脉络，阿璇也变得清晰。
我在拼凑阿璇的同时，阿璇也在拼凑我，她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现在是游民。”
她再问：“那之前呢？”
我再答：“之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你想考科举，你想当官？”
“不。我志不在官场。”提起官场，我的心有恨，还有痛。我憎恶官场，如同乞儿憎恶气派人家。
阿璇还想问点什么。突然，一群黑衣人从黑夜中冒出，冲向客栈，阿璇紧皱眉头，我看向阿璇，在她的眼里发现厌倦。
我站起身，问：“那是什么人？”
阿璇说：“与你无关，你在这里躲好，不要进客栈。”
我还没说好，或者不好，阿璇便脚尖一点，跃向了客栈，只见她几下起落，便到了那群人的面前。
阿风跑了出来，两姐弟站在客栈门前，被风拂过的衣摆，凛冽得像是花下的刀。
隔得远，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可我感觉到，黑衣人绝非善茬。这群人冲着客栈而来，阿璇让我躲起来，分明是不想牵连我。
可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怕什么连累呢？我将笛子别回腰间，往客栈走去，冷风刮着我的长发，黄沙遮蔽我的双眼，我恍惚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我来到黑衣人的身后，听见为首之人嗓音尖利，话语狠辣：“交出长天水，留你们全尸。”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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