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龙的炼金公式》孤羽成舟

59、神树城02

　　炼金术师迟疑地站起身。

　　夜还未深，薄薄一层月光落进木窗，一路蔓延照亮门口等待的年轻祭司脸庞。

　　他长了双圆眼，眉目线条温和，眼珠却是非常特别的粉红色，像只在克林顿山出产的樱桃宝石，无端衬得气质冷漠。

　　“【理解】先生。”他摁开怀表低头看了眼，一本正经地礼貌催促，“您要迟到了。”

　　而炼金术师的视线已经移到他头顶那对突然冒出的雪白兔耳，左侧耳朵因为末端佩戴的红水晶坠饰的重量软软垂下。

　　“你……”他没来得及说完，胸口突兀多了一只手，陌生的兔耳青年不知何时站到他面前，微微用力，将他向后一推——

　　是似曾相识的，漫长又短暂的下坠。

　　炼金术师再睁开眼，漫天落叶纷纷扬扬映入视野，灿烂金色转为腐朽，落雨似的把他包围。隔着叶雨，他看见一名精灵的侧影。

　　精灵站在接天连地的黄金树下，头戴花枝冠冕，拢一件翠丝叶纹长袍，尖长耳朵从和初升日光同色的发丝中探出来，长春花蓝双眸眼尾下敛，鼻梁是高挺的，唇是饱满的，组成一张叫炼金术师心惊的脸。

　　“老师……”他喃喃，情不自禁往前走，伸出的手蓦然指尖一凉，竟是触到了片玻璃墙。

　　炼金术师陡然惊醒。

　　认错人了。他想。

　　那名精灵回转身，露出完整的美丽的脸，比记忆中的知识之主要清瘦一圈，少了书卷浸泡出来的儒雅，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虚无缥缈的贵气，很精致，也很易碎。

　　不，不是往炼金手札上信手涂鸦张牙舞爪小动物的人，不会坐在壁炉旁笑着向他娓娓道来故事，不会叫他去看看世界、去爱万物。

　　不是他的老师，不是他的过去。

　　那……眼前人又是谁？

　　他心中其实隐隐已有答案。

　　环视四周，所见景象好似荒诞梦境。一面玻璃镜子将他们分离成两个世界，炼金术师所立之处繁花似锦，黄金树璀璨挺拔，遮天蔽日；而镜中的精灵牵着一根干枯的枝条站在落叶中，与逐渐枯萎的巨木相伴。

　　污浊丝线从虬结树根一路攀上树冠，顺着那根枝条缠绕住精灵的手臂。炼金术师视线微微停顿，辨认出导致万叶枯黄的元凶。

　　“祂把你教得很好。”精灵忽然开口，音质空灵，捎带早春的冷意，“第一次见到混沌你很害怕，还会哭。”他顿了顿，竟似怀念般叹道，“那时你胆子好小，比谁都娇贵。”

　　某根沉寂许久的弦忽而被拨动，炼金术师额角隐隐作痛，一晃神，旧时记忆与眼前幻象重叠，他揪着老师的袍角躲在后面，少年模样的精灵打开手中的水晶盒子，向他们展示半截污浊缠绕的腐木。

　　“你看，茵恩。”老师说，“那就是混沌。”

　　“混沌代表无序，选择妖魔作为载体，是过度开发【魔法】所导致的、与代表【规则】的【秩序】互相抗衡的漏洞。”

　　“规则怜爱世人，可凡间生灵总会本能朝高处走，染指不属于他们的力量。就像那位第一纪元的天使长，拥有接近神性的荣光，却将自我困进贪婪与妄念的囚笼。祂的执念打破了平衡，催生了那个时代的混沌。”

　　“魔法是祂、他们的工具，也是唯一将凡物引向规则的通天塔。若这座塔陷落，混沌便会失去源泉，重新与秩序构筑平衡。”

　　“【魔法】必须死。”

　　“茵恩，你要记住这一点。”

　　记忆戛然而止，炼金术师狠狠喘了口气，从中抽脱像是逃离意欲溺毙他的深潭。

　　“七个纪元了，大陆种族受尽魔法恩惠。”镜子对面的精灵说，“其中也包括我。”

　　魔法将天赋送给神的眷属，让魔族成为战场的霸主、翼族掌握气候与天空、人鱼拥有大海的忠诚、矮人的锻冶灵感层出不穷……

　　而精灵获得的礼物是预知。

　　“千年来，我有幸留在离神最近的地方。”

　　那名精灵缓缓朝炼金术师走近，隔着那面镜子，他虚空捧起年轻人苍白的脸。

　　“神说，你终有一天颠覆大陆。”

　　仿佛小石子投入水面，他微不可查的笑和镜中枯萎的黄金树都被波纹荡得模糊。

　　“灾祸必将随你而来，你却是唯一的钥匙。”

　　炼金术师脚下猛的一空。

　　再回过神时，镜子和精灵早已消失无踪，他跌坐进铺满流苏靠垫的藤花白椅，鼻尖满溢绣球花馥郁的芬芳，抬起头，只看见浮夸的白木茶桌、满桌色彩缤纷的甜点，还有桌子另一端笑嘻嘻撑着脸的帽匠。

　　“嗨，我说什么来着？”他欢快地打招呼，“我们还会再见面。”

　　炼金术师睁大眼睛，惊魂未定。

　　“噢，那只兔子吓到你了？我该提前教他温柔些待你。”帽匠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又神经质地咯咯笑，“不过他也学不会。”

　　这疯子笑得癫狂，手一挥打翻了瓷杯，咖啡泼脏了藏在糕点中间的黑白棋盘，黑子国王径直滚落到炼金术师手边。

　　“就算学会了也不行，亲爱的，你的骑士太霸道，只想独占保护你的权利……”

　　咔嚓，茶桌正中毫无预兆裂开一道痕迹，连带着整座绣球花园都随之震颤，帽匠戛住话头，转动眼珠，唇角勾得更高。

　　“看来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他话语间有些许忌惮，但不多，甚至掺杂了揶揄之色，“再不送您回去，那位大概不会愿意。”

　　炼金术师满心疑问不及出口，帽匠已挥手准备说再见。他眼神闪动，最终握住那枚黑子国王，再将其放回茶桌时，棋子光滑的表面已铭刻了一圈浅金色的炼金阵。

　　“请帮我转交给伊凡利冕下。”他在不断扭曲的幻境中说，“算作我聆听神谕的回报。”

　　帽匠笑着抬帽示意，干枯发丝支棱翘起，分不清该算作轻浮还是绅士。

　　下一秒，眩晕感彻底将炼金术师淹没，所有幻象如潮水般退去，他依旧坐在窗边未动，月光携夜色来访，捎带着鸟雀求爱时深情款款、缠绵悱恻的歌曲。

　　一墙之隔，游侠若无其事地合上双眼，黑影缩在他脚边张牙舞爪，偶尔翻腾过气息狰狞的灼红，转瞬便重归寂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