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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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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晓死了,病故。
他长期营养不良,身上又是旧伤添新伤,造成免疫力低下,一场高烧引起的肺炎,便轻轻松松地要了他的命。
他在ICU里住了两天,医生见了他的身体素质都连连叹气,只能用药水勉强吊着他的性命。苏星晓本想阻拦,但他意识实在模糊,恍惚间看到黑白无常正在朝他招手,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就放弃了。
反正撑不了多久,他就快要死了。
苏星晓身上没钱,他甚至连处像样的住所都没有,母亲给他留下的财产都被父亲拿去抵了赌债,他能磕磕绊绊活到现在,已是命大。
就是不知哪位好心人将他送进了医院,还替他垫付了医药费。
苏星晓默默为这个好心人祈祷,希望他长命百岁,一路顺遂。
夜深人静时,苏星晓感觉自己大概是到极限了,死前老生常谈的走马灯他没有,他的一生也没有什么幸福的片段值得去回忆的,他只感到有些耳鸣,夏季的蝉鸣声在他耳边一个劲地吵闹。
他离窗户太近了,蝉鸣声中混着值班护士的呼叫声,他看不见,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值夜班的护士按响了床头的铃,医生护士都往他的病房赶来,做最后的急救。
太迟了。
苏星晓想。
但他嘴边忍不住浮出了一点微笑,也就只有医生护士了,与他素昧平生,却依旧希望他活下去,争分夺秒地与死神抢人,即使他的生命体征在逐渐消失。
不像他曾经遇到的那群人,恨不得他去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外面的天都要亮了,苏星晓的脑子感知到一点清明,耳边传来医生的声音:“救回来了!但是恐怕时间不多了。”他勉强地想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的人影,医生抬手擦了额角的汗,长时间的急救让他有些脱力。
救回来了?
说的他吗?
苏星晓重新闭上眼睛,他太苦了,过往的生活宛如给他喂了一整株黄连,苦得他光是想起就要流泪。
怎么就急救成功了呢。
他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恍惚间有人俯下身和他说:“有人来看你了。”
声音很好听,许是那位值夜班的护士。
苏星晓睁不开眼,他动了动手指,以示回应。
护士离去,换作别人站在了他的床边,沉默地,不发一言。
苏星晓很想问一句:“你谁啊?”
突然,一只手包裹住了他压着被角的手,手掌很大,很温暖,掌心有厚厚的茧子,苏星晓一瞬间福至心灵,知道他是谁了。
秦彧知。
苏星晓不安地蹙起眉头,细微又无力地挣扎着。
他知道他,秦彧知,崔明灿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虽说比其他的狗腿子高明不少,看上去一副正直的模样,但也不妨碍他是崔明灿忠心耿耿的狗,心永远都是偏向崔明灿的。
无论崔明灿做了什么,崔明灿都是对的。
真是恶心。
苏星晓混沌的脑袋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机器响起了尖锐的报警声,ICU的门被推开了,医生护士们齐齐进来,“病人的情况又恶化了!”
秦彧知被请出了病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他感觉到了,苏星晓在抗拒他。
他苦笑。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他自找的。
过了一夜,秦彧知再次出现在苏星晓的床前,医生站在他身边,一脸疲惫。
“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什么意思?苏星晓感觉到他此时的神智格外清明,甚至有种他的身体已经全然康复的错觉。在他的意识里,他对医生怒目而瞪,这和秦彧知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对秦彧知用这种像是对家属的口吻说话,总不能是秦彧知送他进医院的吧,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知道了。”秦彧知的反应看似很平静,却在看到苏星晓瘦削的面庞时,悄然移开了视线。
“他会很痛苦吗?”秦彧知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造成这一切的不能说全部是他的责任,但至少有他一半的原因在。
如果他没有相信崔明灿,没有离开帝都的话,也许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当然会。”医生虽奇怪于男人与苏星晓的关系,不是很熟稔,也不像是朋友,可男人悲痛的模样不像作假,若说是恋人,医生想到苏星晓身上的伤痕,哪有那么残忍的恋人。
他回答地太直白,秦彧知被噎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能保持着沉默,医生身边的护士给了他一手肘,白他一眼,怪他一点情商没有。
最终秦彧知问:“我可以带他走吗?”
“可以倒是可以。”医生说,“你们是什么关系?等手续办完,要去做个登记。”
医生一个简单的问题把秦彧知难住了,他与苏星晓什么关系?曾经或许能成为朋友,现在只能是仇人了。
“……朋友。”良久,秦彧知低声道。
苏星晓没有力气说话,但他快要听吐了,他在心里一句不重复地咒骂着秦彧知,谁和崔明灿的狗是朋友,谁要跟他走,就算他烂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他也不要和秦彧知一起走。
可惜他现在和死人没什么区别,没人听得到他的意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彧知去做了登记。
真可笑,谁会想到最后给他办后事的竟然是秦彧知。
苏星晓不想死了,至少眼下这一刻能清醒过来,这样他就可以撕了秦彧知的登记单。或者死了诈尸也行,最好直接把秦彧知吓死,可想到秦彧知的右腿,他一时又变得心软。
秦彧知的这条腿受过伤,伤到了神经,多亏骨头没有坏死,不用截肢,可惜再怎么治疗也恢复不到原来的状态,一开始只能拄着拐杖行走,后来经过锻炼不用拐杖了,但秦彧知成了跛子。
苏星晓心疼过他,毕竟秦彧知是为救他受的伤。崔明灿的狗腿子放狗咬他,他躲避不及,是秦彧知为他挡了伤害,小腿被狗咬得血肉模糊,严重得让苏星晓以为秦彧知差点就要死了。
但那之后苏星晓和秦彧知的关系就疏远了,秦彧知在医院里养伤、复健,苏星晓则开启来自崔明灿狗腿子更加过分的针对。他没有一天不在祈求秦彧知来救他,可是秦彧知对他的求救视若无睹,久而久之他便明白了,他们都是一伙的。
崔明灿的狗腿子为崔明灿办事,秦彧知也为崔明灿办事,他们是同类人,都是崔明灿的狗,没有人会在乎他。
又过一夜,苏星晓真的死了。
急救没能再救回他的命,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意识消散的前半个小时,秦彧知被允许在病房里陪他,苏星晓回光返照,睁开了双眼。
他还戴着呼吸机,说话困难,声音微乎其微,秦彧知凑得极近,才听清苏星晓在说什么。
“我才不要你给我办后事……就算你送我来医院,我也不会感激你,你假装什么好心人!我诅咒你,我要诅咒你做个短命鬼,最好立刻死了才好,还有崔明灿也一样,他的狗腿子也是,你们都下地狱去吧!秦彧知,你就是个王八蛋,我恶心死你了!”
“对不起。”秦彧知说,“你恨我吧,诅咒我也没关系,但你能不能好起来?对不起……我错了,苏星晓,我错了……”
秦彧知竟是哭了。
哭什么哭,假慈悲。眼泪能值几个钱?
苏星晓当然恨秦彧知,他救了他,却又推开了他,对他冷眼旁观,既然如此,何必救他,让他早早被狗咬死好了!
但他更恨崔明灿,如果不是崔明灿,他又怎么会遇到这群疯子。
不,崔明灿自己就是个疯子。
苏星晓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冬天,崔明灿带他参加了崔家一月一次的家庭聚会,在主桌上,他看见了那个面容熟悉的女人。
“惊喜吗?星晓。”崔明灿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笑,“看见妈妈,一点都不激动吗?”
崔莱,是他的母亲,也是崔明灿的姑姑。
他与崔明灿,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
苏星晓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疯了,崔明灿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我们差点就搞骨科了呢,幸好我没有喝你那杯加了料的酒,不然真无法收场了呢,你说是吗?星晓。”
苏星晓变了脸色,嗫嚅着:“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在酒里加料吗?”崔明灿冷哼,“你和你那不成器的父亲一样,都是下贱的东西。”
苏星晓的父亲苏百叶是如何与崔莱结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崔莱的订婚宴上,苏百叶在崔莱的酒里下了药,事情闹得太大,无法收场,崔莱不得不与苏百叶结婚。
后来苏家家道中落,地位一落千丈,崔莱才得以从这场婚姻中抽身,但这件事无疑成了她此生洗不去的耻辱。
“好了,星晓,去与妈妈打声招呼吧。”崔明灿笑着,把苏星晓往前推了推。
苏星晓脑子一片混沌,崔明灿唯一一次喝酒,是在他们初见面的时候,那杯酒是他端给崔明灿的,因为他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之后发生的事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后他和崔明灿都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体的异样感告诉他他们睡了。
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喝多了酒,酒后乱性,因为他玩游戏总是输,被灌了不少的酒。
崔明灿没有怪他,笑着看着他,抱歉道:“怪我,我也喝多了,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于是崔明灿带他来了崔家的家庭聚会。
苏星晓此刻心里很烦、很乱,他一边对崔明灿放的这颗重.磅.炸.弹不知如何反应,一边又想,如果崔明灿没有酒后乱性,那和他睡得又是谁?还有那酒里,怎么会被加了料呢,他只端了酒,明明什么都没做……
“明灿。”突然苏星晓的思绪被打乱了,他抬头,崔莱正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带个不三不四的人来家宴做什么?”
苏星晓想他这一辈子过得真惨,父母在离婚后都抛弃了他,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助纣为虐,成了刺向他的尖刀。
好在是,这操蛋的人生,他终于解脱了。
仪器的数值均指向零,医生护士鱼贯而入,苏星晓嘴边噙着一个微笑。
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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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晓死后,秦彧知愣了好久回不过神。
他的助理联系好了殡仪馆,顺便购买了一块价值三百万的墓地。
“老板,都办好了。”助理匆匆而来,灵车直接开到了医院,苏星晓没什么朋友,亲人也不会悼念他的死亡,举办葬礼,没什么意义。
秦彧知带着苏星晓的尸体坐上灵车,在路上,他突然地就想起与苏星晓的初见。
那天崔明灿给他打电话,喊他到一家酒吧去,到了之后他发现崔明灿身边有位陌生的青年,脸色红得异常。
“交给你了。”崔明灿将人往他怀里一丢,“傻子,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崔明灿指着空酒杯,“他被人起哄着端了杯酒给我喝,我哄他喝下去了。加了料的,他不知道,你帮他解决一下吧,解决好了告诉我一声。”
崔明灿也不问秦彧知是否愿意,他从高脚凳上下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我去找那几个和他玩游戏的,敢算计我崔明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吹着口哨离开了,留下秦彧知抱着苏星晓,不知所措。
那是秦彧知第一次出格。
等崔明灿算完了帐,接到秦彧知的电话,看到酒店的一片狼藉,他笑:“呀,你们睡了啊!我本来只想让你帮他lu一把的,都是男生,倒也不用采取这样的方式。”
秦彧知垂着头,不发一言。
“好了,你出去吧。”崔明灿捏着被角,有些嫌弃,虽然秦彧知已经换过新的了。“不过有你这多此一举,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崔明灿捏了捏睡得正熟的苏星晓的脸,嘟囔了句,不知在指谁,“真脏。”
秦彧知刚开始不明白崔明灿口中的多此一举,后来他明白了。
他确实做错了事。
他给恶劣的崔明灿提供了新玩具。
他是罪人,罪大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