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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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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门开了。
暗红花袄洗到发白,臃肿裹在瘦削单薄身躯上,手肘、下摆用黑色粗麻布打着补丁。
衣衫、鞋子也能看出并不合身,不知是捡谁的破烂儿。
春知意顶着‘猕猴桃’一样的发型,面容平静立在人前,不见怯懦、尴尬、亦没有悲伤、害怕。
本来争论到热火朝天、唾沫星子乱飞的人们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众人目光齐齐投向春知意,一时竟没人言语。
他们写满各自算计的眸子打量春知意的时候,春知意也在打量着他们。
“哎,我天可怜见儿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我那没了亲娘的孩子耶~”
富态的小老太太‘嗷呜’一嗓子,蹭的蹿到春知意身边,拉起她的手就……唱了起来。
春知意不动声色抽回手。
光打雷不下雨的春奶戛然而止,抹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想要拉她的手未果。
“盼弟,乖孩子可不兴记恨你哥,他是为了你们好,天赐还小,家里可不是得靠他顶门户,不然你爹留下的东西能守住几分?”
春奶喘口气,意有所指瞥李金贵娘家人一眼后继续给她洗脑:
“盼弟呀,便宜了外人,你爹他死不瞑目呀。再说这工作只不过是暂时给你哥占着,往后可都是要传给你弟弟的!你是读书滴,按说识文断字的要比奶奶明白,一笔写不出两个春字,你可不要糊涂了。”
旁边一脸凶相的精瘦老婆瞪眼,立马呛声到:
“亲家失心疯忘吃药了吧,这家我闺女和银生一人一半儿,她为了给你们春家生儿子命都没了,人还没下世,你这话说的不亏心?”
春奶向来和她看不对眼,立马不客气的回怼:“呸!老的小的都是丧门星,克死我儿子,亏得她死了,不然老娘还要掀了她皮!”
李姥早年守寡,如今被当众戳痛脚,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像要吃人:
“天杀的腌臜货,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试试!老娘撕了你的嘴。”
春奶:“奶奶的,老婊|子养的小婊子,这些年她偷摸给娘家拿了多少钱,别以为老娘不知道,我儿子的卖命钱你们也想拿了,不嫌烫手?真他娘不要13脸。”
李姥:“放你娘的狗臭屁,闺女孝敬娘天经地义,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那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工作给你家老二,钱也给你家老二,我闺女的血脉能落着好?有我在一天,你甭想!”
春知意的出现好像导火索,本来就相互看不惯的两家人再顾不得脸面,急头白脸掐起来。
李金贵两个哥哥还有嫂子也跟着叫骂起来,春家老大还有他那位独子也不甘示弱,两伙人三言两语推搡起来,眼看就要打起来。
供桌上两张黑白照片上的中年男女浅笑注视着乌泱泱的人群,若是泉下有知,瞧见这么个光景,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春知意冷眼瞧着,眼前倏尔一暗,已经站了一对夫妻。
“二妹。”
见春知意不乐意搭理她,春招弟嘲讽的笑了笑,加大了音量自顾自开口:
“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了,这些人什么艹相你也看清楚了,钱落在他们手里和肉包子打狗没什么两样。”
春招弟开门见山:“二妹,我也是爹娘的孩子,这钱——理应有我一份!”
春知意瞥了她便宜姐姐、姐夫一眼,两人身上可是一点儿白都没有。
“你起码换身孝服再和我说话。”
春招弟拧眉,模样不耐烦的厉害:“春盼弟你长能耐了?还想教训我,爹娘是没了,就算我嫁人了,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春知意暂时不想和她掰扯,她得抓紧时间把双胞胎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晚了可就是大海捞针了,毕竟现在可没有后世那样的追踪手段!
春招弟操着命令的语气吩咐:
“爹的工作让你姐夫顶上,直到天赐长大成人之前我们每个月给你们七块钱家用,你老大不小了,知道该怎么选最划算,落到那两家人手里,别说七块钱,转过身就把你们卖了、弄死了……”
七块?
春知意记得没错的话,春父的工资每个月可是有六十块,就算被人顶上之后要打折扣,那也不会少于45块,一个月给他们七块?呵呵……
不过春知意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工作不管落到春家还是李家,别说七块,七分钱都不会给她。
春知意不想和她纠缠,反正那钱被她贴身缝着,家里压根儿没什么值钱的物件,没什么能丢的。
没错,在人均二三十块工资的那个年代,领着六十块巨款的春家,日子只能算过得下去而已。
无限倒贴娘家的妻子;被爹娘洗脑,觉得女儿是赔钱货,指望侄子养老的丈夫……
家里能存住钱就有鬼了。
“你别想跑!先把我那份交出来!”
春招弟挡住春知意的路,眼神充满防备,她几乎确信钱就在二妹身上,她这么想跑出去就是想藏钱!
和自己男人交换个眼神,两个人将门口堵的严严实实。
“滚开!”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大成一团两家人的注意,他们也反应过来,钱还没到手呢!可是不能让春知意跑了。
“小蹄子总想往边跑什么,外边什么勾着你的心呢?”
春宝柱说罢,推开人群走到春知意跟前,狐疑的打量着她,然后皱眉道:
“你个赔钱货不能把二叔的抚恤金交给了外边的野男人吧?”
他似在斟酌这种事情的可能性,目光隐隐不善。
“你敢要是真那么做了,我真的捶死你!”
知道二婶生了儿子,春柱心里就不得劲的厉害,原因无他,他快结婚了,原指着二叔拿钱,谁知他生了儿子……
可谁知天无绝人之路!他二叔、二婶死了,死亡补贴足有四百五十块,算算足够他娶两个媳妇还能余下笔奶粉钱!
现在这笔钱迟迟拿不到手里,他心情就像猫儿吃不到吊在房檐的鱼一样难受。
“小丫头片子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再瞪我试试?”
阻挡自己幸福的始作俑者就在跟前,春宝柱对春知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要不是李家的人在,他自信有的是办法找到那笔巨款。
春知意冷冷吐出两个字:“蠢猪”。
春柱顿时怒了,这外号是他不能提及的痛。
“你他娘的别蹬鼻子上脸!”
“啊!”
回应他的是春知意用了十成力气的一铲子。
春知意虽瘦削,这含愤一击的力道也不容小觑,春柱懵了一瞬,“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
“你这是作甚,想翻天?”
春大娘心疼的冲过来抱住儿子,春大伯抬手就想扇她。
“砰!”
春知意屏住呼吸照着春柱脑袋又是结结实实的一下。
殷红、粘稠的血糊了满脸,满座寂然。
“我艹你……”
骂声戛然而止,春大娘好像被提溜住脖子的老鸭子。
原因无他,那开了刃的铲子正死死抵住春柱咽喉。
“盼弟,你这是干什么,快收起来,他是你哥,是咱孙辈儿唯一成年的男丁,你可不能胡来。”
春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盼弟那死丫头凶悍的不像话,这要是一铲子下去……
天爷,那可怎么得了,我的宝贝金孙!
春知意铲子“啪啪”拍着春柱惨白的脸,后者睫毛乱颤。
“他打我的时候你瞎了没。”
啊?
春奶老面皮抽抽,家里小辈儿从来没跟她这样说过话,她竟一时忘了生气。
“但凡你替我说过一句话,我现在就听你的不跟他一般计较,你要是没说过,就闭上鼻子底下的坑!刚刚怎么看着的,现在就怎么看着。”
清脆的嗓音,坚韧的眼神,春奶感觉自己被盯得阵阵心悸。
“你…你这孩子,我是你奶奶,你…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春宝柱这时候想起春知意是他妹妹了,颤声开口,“二妹,哥是为了你好,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你先把铲子收起来好不好?”
开刃的铲子更紧的贴合春柱喉咙肌肤,切割出浅浅的伤口。
李家的人全抱着肩膀看热闹,春家的人则七嘴八舌的开始劝说春知意。
他们都瞧出这孩子不对劲,生怕她一激动,把春柱宰了助助兴。
“我家是死了人,但不是没人了。别整的好像你们谈成了就能把这家瓜分了似的,一只两只的吃像不要太难看。”
“我把话撂这儿。谁敢往我家里伸手爪子,剁你的时候就硬气点儿别吭声!大不了一命填一命,谁也别活。”
说罢,当真牟足了力气砍在春柱小臂上。
“哎!盼弟你敢!”
“二妮!”
事情发生的太快,春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直坐着稳如泰山的春爷惊的脸色煞白,练声高呼“不孝,你不孝。”
“啊!!”
春柱惨叫,想象中血肉横飞的景象没有出现,但……那架势也足够吓人了。
春知意冷冷扔下一句“这是你欠我的,下次可就不是刀背了”。
她扭头就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次大姐和姐夫没伸手拦她,没敢。
春知意一口气跑出大院才敢停下喘口气。
她喘着气,想了想还是没有找院子的人帮忙。
无他,有血缘的早就巴不得这户人死绝,好吃绝户,十有八九出工不出力,大院倒是有几户好人家,但三大爷那孙子知道信儿肯定会跑路,再抓他就难了,春知意不想放过那老杂碎。
掂掂手里的铲子,春知意没虎到认为靠自己就能制服人贩子团伙儿,她得找人帮忙……
“二妮?二妮你咋啦这是,你头发呢?谁打你了?”
周红霞小跑着下了自行车,瞧见她潦草的头发,差点就没敢认人。发现她脸上的伤口,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急得眼圈都红了。
“二妮你疼不疼,他们……他们怎么能打你呢。”
春知意心头一暖,周红霞是春盼弟的发小,也是同班同学,是她生命中少有的光亮。
同学都嫌弃她穿的破烂不带她玩,周红霞却不嫌弃她,从不叫她盼弟,而是亲昵的叫她二妮。
周红霞还会帮盼弟赶走那些欺负她的捣蛋鬼,知道她经常饿肚子,经常借各种由头带东西给她吃……
甚至春盼弟嫁人后过得不好,她也时常接济。
“我没事。”
春知意笑笑,只是搭配她这幅狼狈的样子,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红霞我能骑下你的车么,有点儿急事。”
红霞关注点全在她额头的伤口上。
“这么大的口子,是得赶快去医院缝一下,留疤了可怎么办……”
“对了你带钱了没?”
周红霞掏遍两个口袋,红红绿绿一堆票子只有一块二毛钱,她知道二妮家人是什么德行,撒上一把香灰就算治疗了,是不会舍得带她去医院的。
“我只有这么多,也不知道够不够,这样你去人民医院,一会让我哥给你送去,这么漂亮的脸蛋可是不能留疤……”
很少有人给予她如此纯粹的善意,春知意异常感动。
“红霞我妹妹不见了,我得先去找到她们,家里乱的很,你别进去了,车子晚点儿还你。”
听到双胞胎丢了,红霞也是吃了一惊,连忙问需不需要她找家里人帮忙。
春知意摇头,嘱咐她早点回家,自己则风驰电掣骑着车奔向最近的派出所。
周红霞抿唇注视着风驰电掣消失在寒风中的身影,惊讶她瘦削的身体竟蕴藏如此巨大能量的同时,也不由心疼春知意的不容易。
手指搅弄衣襟,踌躇片刻,心底对春知意的担忧占了上风,她心一横,走进了魔窟一样的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