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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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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酱豆用完了,林子怡买了些黄豆回来。
制作酱豆需要足量的食盐,然而边关地区的盐贵的可怕,她只能从系统里边兑换了些粗盐。
黄豆被捂好以后悉数倒入蓄水的缸子里,铺展一层豆子就要撒上一层粗盐还有相应的佐料。而且豆子不能压得太实,容易生菌。
林子怡倒入过滤好的水,最后在豆层上边和缸子口各封了一层纱布,有利于防止蚊蝇。
缸子平时发酵的时候需要放到阴凉处,偶尔在太阳天搬出来曝晒杀菌即可。她蹲下身,手探到缸子底部,正欲抬起。
可惜原身实在太过瘦弱,还未抬起来,她就因重心不稳向后一个踉跄。
她没有直接坐到地上,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我来吧。”
薛锦轻松拉起她,然后两只手抱住了缸子,抬到后院。
林子怡有些羞愧,缸子其实也不是特别重,怪身子太孱弱了。
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补身体,早日吃胖!
*
晚上和大满说了要去教书先生那里学习的事情,大满全程哭丧着脸,大概是知道自己无忧无虑、摸鱼捉虾的好日子要结束了。
“我不嘛。”大满一张脸都写着不愿意,嘴巴都快撅上天了。
“乖,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参加科举,升官发财。”林子怡非常功利地劝诱道,“你不想做官吗?做官多威风啊,你看里正爷爷。”
“我不喜欢里正爷爷。”大满转着眼珠子,尽力在有限的表达能力内解释:“里正爷爷好忙,昨天张大婶家丢了只鸡,她和赵大娘吵起来了,里正爷爷还要去管。在亥时,我都听到了。”
说罢,他露出悲哀的表情。
旁边的薛锦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林子怡蹙眉,“里正只是个小官,你也可以努力读书,去当大官啊,到时候好多人需要你,多威风啊。”
大满看起来有些困了,“才不要,被人需要很好吗?”
林子怡有点生气,她之前学习历史的时候听到古人总按照“士农工商”排列,难道走仕途不是上上之选吗?再说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会躺平了吗?
待她还要说什么。
大满打了个哈欠,“阿姐,我就想一直陪着你,我可以去干农活,帮你腌咸菜,做酱豆都可以,不要让我读书了好不好。”
林子怡气笑了,恨铁不成钢道:“没出息。”
大满:“没出息就没出息吧,阿姐,你看薛哥哥也是闲人一个,不是也过得很好嘛?”
“胡扯!”林子怡几乎立马反驳,“薛锦哥哥是战场上受伤的战士,才不是闲人。”
说完以后,她愣了一下。说起来,她还没问过薛锦的身份,唯一的猜测来源于她捡他回来那天看到的伤口,不像是普通斗殴留下来的。
至于薛锦是否真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她不敢猜测。
要知道,在这里收留逃兵是犯法的。
她没注意到,这句话出口以后,坐在屋子一隅的那个人眼底亮了一下,转而黯淡下去。
倒是大满小声嘟囔:“那我也要上战场杀敌,总比那劳什子读书好!”
“战场不是你想的那么好。”
薛锦从暗处的阴影里起身,黑色的袍角顺服地贴在他的身上。
他说:“听你阿姐的,她是待你们最好的人。”
*
油灯熄灭之后,里边靠墙的两个小的很快就睡着了。大满可能玩累了,居然发出小小的鼾声。
林子怡朝土床下边看去,黑暗里只能看到男人躺在那边的轮廓。
白色中衣的袖子有些抢眼,应是他的两条胳膊搭在了被褥外边。
边关的夏天极其炎热,习俗又粗鄙。男人们睡觉时候往往光着膀子,只着亵衣或是什么都不穿。
导致林子怡中午或晚上回来的时候,总是收敛自己的目光,不要到处乱瞟,免得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而此时男人睡得很深,林子怡的眼睛适应了夜间光线,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打量他。
他的眼窝较深,鼻梁高挺,眉峰线条凌厉。原本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长相。可睡觉的样子和他平时一样乖顺平静,身子不乱动,胳膊也规规矩矩的。
就好像之前接受过良好的教养。
好乖啊,林子怡刚感叹道。
白色的袖子突然动了动。
林子怡原本要躺回去的动作停住,定定地观察男人的反应。
像是坠入梦魇,他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上半身脱离出被褥,头在枕头上左右转动。
林子怡飞快跳下去,跑到男人的地褥旁边,只见男人眉头紧锁,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在反射着光。
“薛锦!”林子怡轻声唤道。
*
薛锦的意识很沉,他梦到自己正处于西郊凤山猎场。
身量未长成的少年手里拉着张大弓,瞄准了一只很漂亮的山雀。
山雀很漂亮,尾羽是漂亮的红棕色,背部和肩羽则是纯灰色,白色的肚皮。
弓有五石重,他的手有点抖,箭头好不容易瞄准了那只山雀。
有人在叫他。
鸟受到惊吓,振翅飞走了。
薛锦失落地收回弓箭,将箭放入箭篓里,弓背到肩上。
“四弟!”一个脸上带笑,身着红色劲装和黑革腰封的人骑着马慢悠悠过来。
“二哥?”
薛锦听到梦里的自己自然而然说出这两个字。
“抱歉啊四弟,耽误你捕猎了,这鸟不常见,二哥改日叫山里的猎户给你留意留意。”
薛锦表情淡淡的,没有丝毫愠怒,“不必,多谢二哥。”他顿了顿,“想问二哥找我何事?”
红色劲装的男子还是笑嘻嘻的,“没有大事,父皇春搜时捕来的赤狐丢了一只。这东西狡猾,咬烂笼子跑了,二哥愚笨,带人搜了半天也未搜到,这才来麻烦四弟。”
薛锦有些无措,西郊猎场太大,他也不知从何搜起。
对方神色稍敛,依旧温和道:“四弟也觉得勉强就罢了,只是父皇实在喜欢这赤狐,还打算回去给母后缝件狐裘......要是找回来,父皇一定会很开心的。”
“未曾。”薛锦垂着眼帘,“我不勉强,劳烦二哥告诉我在哪里走丢的。”
对方喜笑颜开,“这样啊,来,二哥告诉你,就在那边的山头,二哥已经叫人包围四周,它跑不出去,你只需......”
那日找到很晚也没见到赤狐的影子,他跌跌撞撞地奔袭在黑暗里,猎装被被野棘和灰麻勾破了,脸上、手上全是刮擦的血印,好几次险些从山头滑下来,身子磕在石头上,一阵剧痛。
到了夜半下起雨来。
远处明明灭灭的火把终于搜寻到山谷的一角。
少年躺在带刺的野草丛里,浑身是伤,怀里抱着只毛色纯正的赤狐。
不过,它的腿上根本没有箭簇的伤。
然而薛锦仰起头,只看到了母后失望的脸还有父皇怒气冲冲的样子。
他身子瑟缩了一下。
渐渐地,浑身松懈下去,赤狐从他手里跳出,噌的跑向远方,再也没有回头。
梦境转换。
他又站在朝堂之上。
此时他已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量,身材颀长,器宇轩昂。
旁边的太监念着诏书。
“......四皇子修身达德,端重敬谨,精读兵书,攻城破敌,剿灭贼寇,屡建奇功,封四皇子薛锦广宁王,兼镇远将军,钦此。”
出了朝堂。
周围大臣的抗议声琐碎嘈杂。
“这是交出了兵权啊,试探之计,怪不得其他皇子不敢接。”
“是啊,以夷敌制夷族,根本行不通啊。”
“兵权都给了,此去经年,是将军还是贼子?我朝可莫要养虎为患啊。”
“都是妖妃祸世,我看咱们陛下是喝了迷魂汤了。”
......
旁边突然安静了许多。
二皇子此时走到他身边,“四弟,边关风沙大,流匪多,还有豺狼虎豹当道,环境十分凶险,你可多加小心啊。”
薛锦没有任何表情,恭顺地颔首:“谨遵二哥教诲。”
对方并不走,“二哥为你争取到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你要珍惜啊。”他凑近他耳边,“多建军功,父皇、母后才能看得上你。”
薛锦抬起头,却看得一片空茫。
他在急速下坠。
在边关走马观花似的八年从他梦境中流过。
有流匪的箭簇,有敌首砍到他身上的千钧重刃,也有带着刺的八棱鞭,还有官府在暗处的白眼和唾骂......
“薛锦!”林子怡一手拿着湿布子,一只手正要拨开他的眼皮。
男人突然弹坐起来,林子怡吓得往后一仰,愣怔的摔了个屁股蹲。
薛锦披散着头发,额前微卷的发丝浸着汗液,已经湿透了,白色的中衣胸脯处也是湿漉漉的,透出里边肌肉的轮廓。
“你没事吧?”林子怡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盘着腿坐下。
“无事。”薛锦佝偻着背,嗓音沙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林子怡向后抬了抬下巴,“你听,他们还睡着呢。”
薛锦正要抬起袖子擦汗,谁知林子怡已经拿着布子贴到了他的脸上。
薛锦身子一僵,习惯性侧脸闪避开来。
林子怡没料到这样,尴尬了一瞬,“那,那你自己来——”
谁知薛锦又把脸靠回来,贴在了她拿着布子的手上,“有劳你了,我没力气。”
林子怡擦完脸,又沾了些水,将脖子和往下一点的部分擦干净。薛锦始终眯着眼睛,仰着头,长长的睫羽覆盖在下眼睑处,一副脆弱的样子。
待林子怡把布子拿开,薛锦才疲惫地钻回被窝,手紧紧扣住被子边缘。
林子怡:“你还能睡着吗?”
薛锦动了动:“无妨。”
夜里很安静,林子怡又在旁边坐了一会儿,看到薛锦浑身逐渐放松下来,才去倒了水,转身回到床上,盖好被子。
黑暗中传来窸窣声,薛锦疑惑:“我的鼻子下边很疼。”
好像被人用力掐捏过的那种。
林子怡:“......我看你总是不醒,掐了你的人中。”
还掐了很长时间......
“哦。”薛锦唇角勾起,“我饿了。”
林子怡:“家里没吃的了。”
薛锦:“明日也好,你会做猪蹄膀吗?”
猪蹄膀,不就是猪蹄子吗?
林子怡:“会。”
薛锦噤声了,手指惴惴不安地在外边抓了一下。
林子怡笑出声来:“算不得贵,吃得起。”
又过了片刻,黑暗中传来薛锦很小声的“谢谢。”
他从前,从来不会主动向人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