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敬酒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波。
不同的脸上,皆是同样的笑容。
捧场做戏,亦或者是见色思迁。
五年前凌墨尚有把一瓶红酒往人头上怼的魄力,在对方假发掉下来时自顾自的笑出声来。
而现在却没有了曾经的胆量。
代价太大了,她不想再次因为自己牵连了别人。
莅临的投资方代表貌似姓宋,悄悄递给她的名片上,名号叫的响亮。
从他来到凌墨身边开始,就没有离开的意思。
导演已经喝高了,双颊红扑扑的,拍人肩膀的姿势带着几分江湖游侠的豪爽,只可怜了他身边的人,只能打着哈哈赔笑。
副导演倒是注意到了她这边的情况,只是劝不住来人,一脸尬笑的站在旁边,爱莫能助。
凌墨最后的记忆是躲避开姓宋的代表使劲往她腰后贴的手。
“对不起,我要去趟卫生间。”说完,拼尽最后一丝理智,朝着镶金的大门冲,也没管跌跌撞撞的撞到了什么。
蓝染紧随其后,起身跟了出去。
宋代表也想要跟出去,却架不住副导演眼疾手快,“啪”的抓住了胳膊。
“那个,宋经理啊,真的感谢贵公司对我们的支持,来来来,我敬您一杯。”副导演老好人的面相,笑容无比真诚。
包厢外的走廊里,蓝染很轻易的就追上了凌墨。
凌墨跌跌撞撞的,走三步退两步,迷迷瞪瞪的模样像极了困在迷宫中的小松鼠。
见她这副模样,蓝染倒是不着急了,插着兜靠在走廊里软包的墙上,饶有兴趣的盯着眼前这只小松鼠,看她什么时候挣脱困境,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
只是,他高估醉酒后的凌墨了。
趁着另一个包厢服务人员开门的机会,她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没头没脑的往里冲。
“喂,走错了。”
蓝染赶忙上前一步,一只手拎着她的衣领提了回来,同时微笑着朝服务人员道歉。
“那个,你不是那个——”
饶是花苑的服务人员见惯了富贾名流,也愣愣的盯着蓝染的脸看。
蓝染将空着的右手食指抵在嘴唇中间,嘴角一侧勾起,痞帅痞帅的模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在服务人员反应过来之前,揽过凌墨就往外走。
同时和随行的助理打电话,让他把车开到大门口。
一路上,凌墨很乖,除了脚步不太利落,眼神懵懵懂懂外,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直到上了车,蓝染才发掘出乐趣来。
蓝染见过很多人醉酒后的样子,有又哭又闹的,有鬼哭狼嚎的,也有喝醉了就睡的。
凌墨这般的却从未见过——
她竟然喜欢学人讲话。
这还是蓝染叫她名字时偶然发现的。
他叫她“凌墨”,她就小声的重复“凌墨”。
一开始他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就问了句“你说什么?”然后就听到她小声的回了句“你说什么?”
像台性能极好的复读机。
蓝染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把话语变成了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顿的说:“蓝,染。”
然后就听到她也一字一顿的道:“蓝,染。”
声音有些含糊,但却极其悦耳动听,在封闭的车厢里润润的,带着孩童学语般特有的稚嫩和认真。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假面》剧本中的一段情节。
何清晏为了帮助莫艾重新说话发音,让她念人名。
莫艾最先选择的是何清晏的名字。
昏暗的诊疗室中,莫艾一副依恋表情,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何清晏三个字。
一遍又一遍。
当时看剧本时,蓝染还纳闷,念名字有什么意思,仅仅是念名字就足以让男主动心?
未免太过于牵强了。
但现在,凌墨一字一字的念出他的名字时,才觉察出原来是不同的。
她一张一合的嘴唇间吐出的似乎不再是他的名字,而是某种咒语。
念的他的心都化了,却只想用更加恶劣的方式对她。
她,未免也太乖了吧。
副驾驶位上的助理全程目睹自家艺人怎么欺负人家姑娘,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亲,请你收起痴汉的表情好吗?嘴都要裂到耳朵根了。
就在蓝染一心一意的开展“一对一”语言教学时,凌墨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她的手机铃声调的和剧中的莫艾一样,是王菲的《开到茶蘼》。
“谁曾伤天害理,谁又是上帝。
我们再等待,什么奇迹。
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
最后对着自己,也不太看得起。
谁给我世界,我都会怀疑。
…… ……
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
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
醉酒后的凌墨做什么事情反应都要慢半拍,手机铃声已经响了一遍了,才忽然反应过来有来电,慢吞吞的从随身的挎包里翻手机。
蓝染一开始看着新鲜,也不帮她,看她一个人在那里犯傻,一副困惑的模样,像极了笼子里的小仓鼠。后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感觉是在欺负幼稚儿童,将她的挎包取下,掏出了手机。
是个陌生来电,没有署名。
蓝染本来是想要摁断的,但是对方锲而不舍,怎么看都不像是骚扰电话。
“嗳,凌老师,你的电话接还是不接啊?”
蓝染恶趣味的问,凌墨当然不会有回应。
“可能是重要的电话哦,我替你接了哦。”
凌墨依然没有反应,只一脸困惑的盯着蓝染,似乎是在疑问为什么忽然他的话语变得这么长了,这可怎么说啊。
蓝染犹豫了下,滑开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凌墨吗?我是宋封,我们刚才刚见过面的。”
电话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一个男声,声音压得极低,不知道是不是音色的原因,透着股刻意的撩拨。
宋封?
蓝染想了下,之前在酒桌上,似乎是有个叫宋什么的来敬酒,他没在意,后来这人就一直呆在凌墨身边,狗皮膏药般舍不得走。
本来他是抱着看热闹的心冷眼旁观的,都是圈子里的人,即便是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来干什么,难道心里没个谱?更可况,传言她本来就是靠傍金主上位的。
他才懒得管闲事,省的拦了她飞黄腾达的路。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哪有人酒桌上那样喝酒的?也……太实在了。
蓝染低头看见凌墨手里像是攥着个什么东西,像是名片,于是一边拿开手机,一边轻声哄骗道:“凌老师,你手里是什么啊,拿给我看看好吗?”
“好吗?”凌墨抓住了他最后两个字。
额……
蓝染无语,只好指尖点了点她的手,然后张开了手掌,摊平在她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不过这个办法倒歪打正着的被凌墨理解到,她攥着的手心朝下,慢吞吞的移到他的手掌处,一张开,皱巴巴的名牌就落在了蓝染手心里。
名片上面写着宋封两个字。职务是川宇传媒的经理。
川宇传媒算是较为老牌的娱乐公司,近几年来投资的几部电影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这次算得上是《假面》的最大投资方。
蓝染扬了扬手,示意助理升起车厢中间的挡板。
“喂,凌墨小姐,你听得到吗?你现在在哪里啊,用不用我送你回去啊。”
见迟迟没有回应,对方语气有点着急。
剧组有的是人,哪里轮得到你来送?
借口也真是拙劣。
蓝染盯着宋封精致到纹着银边的名片,勾起了一侧的嘴角。
“跟我说,听、得、到。”蓝染把手机拿到凌墨嘴边。
“听,得,到。”凌墨一字一字的念。
凌墨说的吃力,但是鉴于她醉酒的状态,对方倒也没有怀疑。
“那个,我在吃饭的时候和你说的,还请你能考虑一下。”
说什么?又考虑什么?
蓝染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但也知道从凌墨这里是什么都打听不到的。而凌墨早就喝的二昏二昏的,哪里注意听宋封说了些什么?
见凌墨这边没有声音,对方想当然的认为是她在犹豫,于是再接再厉——
“其实当年你的事情我是听说过的,张总人家是模范夫妻,也是不得已,酒桌上谈起你的时候也很是抱歉。我这边你可以放心,绝不存在这方面的隐患。”
张是大姓,不好猜,但是娱乐圈里吹嘘模范夫妻的倒是并不多。蓝染自顾自的想着。
对方顿了顿,继续道——
“程总我也有幸有过一面之缘,听说现在在和刘家的大小姐相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终归也是要订下来的,即便是为了你自己,也要提早考虑下。”
听到这里,蓝染基本上已经知道对方绕了这么大的一圈子,又是张总又是程总的,是个什么意思了。
无非变相比较,告诉凌墨,他宋封才是她最合适的下家。
蓝染嗤笑,贴近手机,“不好意思,我家墨墨喝醉了,我把您的话都录上了,要不等她酒醒了再听?”
还没等蓝染说完,对方就切断了电话。
他知道,这个叫宋封的不会再来骚扰凌墨了。
“傻丫头,我可以为你解决了个大麻烦呢,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凌墨已经睡过去了。
蓝染盯着她的睡颜,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有点悲哀。
* * *
接诊莫艾的第二天。
整整一天,何清晏都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竟然连处事不久的助理都看了出来,诊疗中间的空隙,悄悄问他需不需要休息。
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吗?
何清晏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直到下午4点30分。
与莫艾约定好的时间。
这一次,莫艾依然没有按时到来。
这有些出乎何清晏的预料。
“何医生,今天的诊疗已经结束了,您看——”助理打电话进来说。
“结束?不是还有莫艾吗?”何清晏打断。
“莫艾吗?今天一大早的时候她男朋友就打电话过来,说取消今天的诊疗。”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助理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也吓到了,愣了一下才解释道:“何医生,我说了的,当时见您没有什么反应,我以为您已经知道了。见您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所以我也没有再安排其他的患者……”
何清晏其实在说出最后一句话后,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过激反应。
无论是作为心理医生还是上司,他都过多的暴露了情绪。
他用手抹了一遍脸,又恢复了镇静模样。“小刘,麻烦你详细说一下程先生的电话,他有没有说莫艾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取消了诊疗?你知道的,我们要为每一位患者负责……”
一个小时后,何清晏出现在海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楼下。
正是下班时间,到处都是人流车辆,能够一个小时赶到,已经算得上是个奇迹。
他顾不上把车停放在指定的车位上,就朝住院楼飞奔。
背后,看管车辆的大爷穿着橙色的制服,手里挥舞着一叠发-票,用笔指着他的背影高喊——
“诶,年轻人,你车不要了!”见何清晏没有回头的迹象,无奈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穿的光鲜亮丽的,素质怎么这么低?”
从医院门口到住院部的特护病房,本来需要十几分钟的路途,何清晏只用了五分钟。
当他到达特护病房所在的楼层时,隔着一条楼道,他都能听到程昱的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因为是特护病房,能够入驻的人非富即贵,所以极其的安静。
离得近了才看到几个年轻的女护士,一身粉红色的护士装,站在距离程昱五六米外,一副想要去规劝,但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何清晏见程昱在打电话,就走到一个看起来领头的护士面前,礼貌的问她莫艾的病房。
女护士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般,回头叮嘱了另外几个护士一句之后,就说带何清晏去。
莫艾的病房就在同层,病房门打开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中年女人一身深色衣服,很是瘦削,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显得格外严厉。
“请问您是?”见到何清晏,中年女人轻声问道。
声音也是异常刻板。
“我是莫艾女士的心理医生,我是来看她的。”何清晏礼貌说道。
听到是心理医生,中年女人和第一次见面时程昱的表情异曲同工。
都不算友好,但很快恢复原状,将何清晏让进门,同时对前来的护士点头致意,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同窗外的天一样晦暗,墙壁是冷白色色调,显得异常寒冷。
莫艾缩在白色的被子里,脸也是苍白色的。
一眼望去,整张脸上只能看到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见来人是他,似乎畏冷般往被子里缩了缩,显得整个人益发的脆弱可怜。
“你,还好吗?”
中年女人搬来了一把椅子,他坐在上面,问出了第二次见面的第一句话。
在他的旁边,是挂着输液瓶的支架。
她依然是一副畏缩的模样,只是发丝的掩饰后,眼睛更亮了些。
她飞速的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在那里,中年女人笔直的站着,像是一个监查哨位。
他一下子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请问,我可以和莫艾女士单独聊一下吗?”何清晏转头,见中年女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加重了语气,“请问可以吗?只需要一会时间。”
最终,女人离开,关门前还警惕的看了他们一眼。
女人一离开,本来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虽然莫艾还是一副畏缩模样,但是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软化。
还不够。
何清晏没有说话,暗自调理着气息。
刚才赶过来动作过于激烈,直到现在他还有些气喘吁吁。
但是更多的,这是他与她暗中的一场较量。
作为心理医生,他从来不害怕沉默。
他在等她妥协。
最终,是莫艾败下阵来。
她默默的吸了口气,放弃般重重吐出。然后伸出了打着点滴的手。
他立刻将摊开的手掌放置在她面前。
默契的像是重复过千万次。
在他的手心中,她一笔一划,重重的写到——
“求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