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的一千种死法 [西幻]》浅笑轻颦

29、所谓牺牲

　　愿神保佑陛下不会杀了茉莉。

　　水晶球突然归于死寂，我瞪着阿灰，阿灰回望我。
　　他眼神里满是笃定，一派游刃有余。
　　“茉莉姐姐，很迷惘是不是？不如当场对质。”

　　他挥了下手，水晶球从中心破裂，裂缝不断蔓延，宛如巨木的枝桠。
　　咒语念动间，狐狸与上校的身躯被硬生生从另一个空间撕扯过来。
　　几乎违反时空法则的存在。

　　狐狸唤了一声陛下，本来想对着阿灰装模作样行礼，但是看到了成年模样的阿灰，明显一愣。
　　安德上校深吸一口气，原有的温雅与肃静被恐惧与不安代替。

　　“幸苦两位军官替我布局了。”阿灰说话内容客气，但语气十分傲慢。
　　不知是他的气场，还是他的魔力，阿灰整个人变得奇异——凌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狐狸与上校站得笔挺，只是深深凝视他，不发一言。
　　我猜他们是在迅速判断局势变化，与阿灰的魔力值和战斗值。

　　“狐狸既然逼我当这个国王，那我是不得不当了。可惜的是，你们并未抹去我上一轮记忆，我可不会甘心当你们傀儡，”阿灰站的地方并没有台阶，但他说话时是俯视视角，“我知道狐狸最擅长的就是操纵傀儡了，不是么？”
　　他扬起眉毛，提高了音量，“我说过，我就是国王本人。并非什么替身。”

　　狐狸似乎不可置信，仍然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打量他。
　　安德上校倒是鞠了一躬，开口说，“您说您就是陛下本人，那么如何证明呢？”

　　“证明？你们在我背后捣什么鬼，当我不知？我明明是说，重启轮回是会再次召唤出真神，改变帝国命运。你们呢？刚才谈话每一句都是指向召唤女神。是不是还要我说出你们更多叛变的证据，才行？”阿灰从鼻腔里冷哼，面色颇为不善。

　　我现在唯一能分清的是，国王要召唤至高神，但祭司们要召唤女神。明面上都说是为了帝国，但利益冲突再明显不过。

　　狐狸突然深深鞠躬，十分恭谨说，“欢迎回来，陛下。”
　　算是承认阿灰的国王身份。
　　但我总怀疑，他下一秒是不是就会突袭，像在龙之山脉一样，去试探阿灰真实实力。
　　这一次，倒是相安无事，谁没有轻易出手。

　　“哼，实验失败，无法挑动民众不安情绪，我到底要你们这些高阶祭司做什么。”阿灰骂得淋漓痛快。
　　狐狸低着头，不发一言。
　　安德上校下意识摸着袖章，解释了一通。大意是帝国太平了很久，民众主和不主战。所以一时无法挑起战端。

　　我实在忍不住，问阿灰，为啥神谕说要天下大乱，我们为了符合神谕，把不乱的国土还得弄成大乱？
　　祭祀本是为了祈福，现在却在自寻死路，这是本末倒置么。
　　不做死不会死= =

　　“茉莉姐姐，”他扭头唤我，换了小孩子口吻，“如果天下太和平了，作为国王我如何操纵他们呢？我有什么理由来提高军饷，征收税赋呢？我如何乘机肃清异见份子，让派系彼此斗争耗尽势力呢？我如何乘机筛选，杀了老弱病残，只留下纯种的精英国民呢？我如何能够找到借口，让邻国以为我们内忧外患乘机偷袭，我却可以派精锐部队与卧底里应外合呢？”

　　他一口气扔给我很多问号，末了，又看似甜美口吻问我一句，“上一个轮回牺牲了你，我们都很抱歉呢。可不能让你白跳了一会祭天舞，又白白死去。”

　　我眨了下眼，我想我不认识他。那个满嘴权利至上的阿灰，只会挥舞着小拳头说，茉莉姐姐，权利才是一切啊啊啊啊。我呀，可是要当国王的！

　　而这个肤白明眸的成年国王，却会笑眯眯告诉我，政治是用来玩的。和平只是一块遮羞布，早该扯下来了。
　　他提到我的死亡记录，他甚至还道歉了。可是为什么他的抱歉满是嘲讽——
　　我忽然明白了，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我是炮灰。
　　因为这一次我还是炮灰。

　　愿神保佑陛下不会杀了茉莉。

　　我不知道重生了的阿灰是否保留着呕吐的习惯。但我现在及其想吐。
　　胃酸不停翻涌，我努力抑制恶心。
　　可能第二个轮回的开场，太平被粉饰得太好。我与阿灰组团时，对他做过的最坏的一件事，大概是在半壁酒馆，我揉着他的头与他碰杯说，我讨厌你。
　　但那时的阳光非常好，从破落墙壁的洞孔中照射进来，我骂他是猪一样的队友时，也是心里温暖的。
　　又或许是因为这一世，无论在偏远村中还是在修习法术漫漫长路上，我一直过得有滋有味，我绝对不会有现在的想法——
　　如果我能回到第二个轮回的开头，在魔法师协会门口，我会亲手掐死阿灰。

　　连阿灰也挠挠头，忍不住问我，“茉莉姐姐，我真的很奇怪。能不能问一个，福克斯曾经问过你的问题？”
　　我说你问。
　　“上一个轮回你被害得还不够惨，这一次还对我这么好？”
　　他眸子弯了起来，笑问，“茉莉姐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夸他演技到位。
　　然后，我认真想了下，又把复杂的脑细胞处理过程翻译成简单的话。
　　阿灰听完后愣了下。另外两个似乎也愣了下。

　　“既然难逃一死，与其每一刻兢兢战战地活着，我宁可选择幸福地活着——呃，这活比较正能量，涉及到信任、友谊、战友啥的，估计你们听不懂。”

　　我愿意为了掩护阿灰而把手臂刮成鱼鳞。
　　我愿意听到注灵十五分之二的阿灰，说他会保护我。
　　有来有往，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如果童话下一刻就被染血，上一刻我还是愿意活在幻想中。

　　然后，我回答他，“是的，陛下，我喜欢阿灰。真心喜欢。”
　　我盯着他鸽灰色眸子，一字一字说，“我相信陛下也是真心喜欢我的。所以上一个轮回最后，我开始并未被神惩罚而死。”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尴尬地咳嗽。
　　又摸摸了鼻尖，小孩子一样淘气地看着我，“茉莉姐姐，别这样。我可没说这一个轮回要杀你。公爵替我养了一个非常好的女儿，这一次轮到她献祭呢。”
　　他的口吻是毫不在意的轻佻。
　　我微笑，想是不是该说谢谢。

　　“好了，福克斯公爵，十年一度的通道即将开启，你该去安排献祭的事宜了。”
　　“是，陛下。”狐狸俯身，声音肃穆。

　　*
　　天光稀薄，森林阴暗。
　　我踩着潮湿的泥土，在危机四伏的森林深一脚浅一脚狂跑。到处都是蠢蠢欲动的藤蔓植物，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墨绿色的脑袋叽叽咯咯笑着，跟着藤蔓一起不安分地左右晃动。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魔鬼森林。而我必须不停奔跑，直到我走到魔鬼森林深处的壁障。

　　我在梦境里，反复梦见这一幕。自从狐狸与阿灰开始忙着手准备祭典，我每夜都噩梦不断。有时候我怀疑睁大眼睛是不是就不会睡着，但是昨晚我把眼睛瞪得极大，还是开始做梦。等我清醒之后，就已经彻底踏进梦境了。
　　上一个轮回，在魔鬼森林深处的是公主幽灵。
　　这一次，是公主本人。

　　我大口喘气，立定在蓝丝绒长裙的公主面前。她面容消瘦，形神枯槁。裙子看上去脏极了，裙摆破了好多小洞。
　　莱茵亡国公主仙仙。

　　“是你制造的幻境么？”我戒备地看着她，默念火系咒语。
　　本该是烧焦她全身百分之八十面积的炽火咒，却只在她裙角烧出个小洞。
　　是用了防御系魔法么，我不甘心地后退一步，再次念咒。

　　她摇摇头，说，“没用的。魔鬼森林里的禁忌屏障，能够大幅度削弱你咒语的力量。别试了。”
　　又抚摸自己的胸口，双手合十，轻轻说，“告诉我，在我失踪后的七天里，他有没有来找过我？”
　　“你说狐狸,哦，不，公爵？没有。”我补了句，“压根就没有。在忙着把莉莉斯祭天的事。”
　　“他真的是冷血动物么？”她反问。
　　呃，狐狸又不是蛇，不算冷血动物系吧。不过现在貌似她心情不好，我法术又被大幅度限制，最好别提这个。
　　“你故意离家出走，就是为了等他来找你？”

　　“是的。不久之后，森林门口会守着老太婆，她会替我散布谣言，让各国王子都来救我。而我会等在这里，一支曲子接着一支曲子弹奏下去，直到有一天，我能吸收所有王子的游魂，拉出公爵想听的曲子。”她口吻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个故事。
　　我想想，这个故事以前听过。结局不太好，那个守在森林门口的老太婆应该是公主的分.身，貌似后来也的确等到了公爵，但是他是来看公主有没有死透的。不过——

　　“以你现在的魔力，就能制造幽灵了么？”我疑惑。我记得自己用神之眼眸技能时，也是掏空大部分灵魂，很寻死的一个技能。而且只能短暂运用。她到底是怎么迅速将自己灵魂切分，又制造幽灵的

　　“所以我要你杀了我啊！”她忽然眼眸变得瑰红，面容扭曲而狰狞。
　　“我偷偷读了公爵书房的神谕，他被军方禁足时每天都躲在书房，我乘他吃早饭时好容易看到了他在读的羊皮卷——神谕。里面提到一个非常好的法术，不但能让灵魂出现无限多版本，还能让灵魂永生不灭。我根本不指望能够为莱茵复国，我也不指望公爵真心对我——但是我得试一下，你不是刚说他在筹办莉莉斯的祭典了么，如果莉莉斯死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就只有我了。等我练成了战争的曲子，呵呵，他一定会喜欢我的。他不是自己说，有了力量才是一切么，到时候他必须服从我。”
　　她一口气说完，眼神狂乱但口吻镇定，像在阐述“太阳每天升起”这样的事实。

　　她瞥了我一眼，笑得更为狂妄，“你猜为什么要选你这个废物来替我切分灵魂？听公爵说，你是女神怨魂的转身，所以你一定有劈开灵魂却不会真正杀了我的法子。”
　　我倒吸一口冷气，我了个去，这是什么诡异逻辑。而且，这是求我么？求我劈开她灵魂？
　　我抓狂，问她为啥笃定我一定会帮她实施这么疯狂又莫名其妙的计划。

　　她笑了，“否则，我就会先杀了你啊。”
　　我受够了，一跃而起，在她头顶释放一个太阳的伪相，让她瞬间失明。
　　又在她移开手臂时，连续发动火焰枪，枪尖纸指她胸口。可惜魔力被大幅度屏蔽，火焰枪几乎像孩子的新年时玩的烟火，噼啪几声，闪烁亮光，然后就灭了。

　　“我说过，用你的隐藏技，直接劈开我的灵魂，不要用这些低级火系魔法。”仙仙冷笑。
　　我告诉她，我的隐藏技能这个轮回不好用。无论是召唤火箭炮还是神之眼眸，这个轮回都木有修炼。
　　我只好努力回想偷窥过的高阶法术，除了时间冻结咒语，的确有一些销魂蚀骨的禁忌法术，强制性让灵魂脱离皮囊。我更努力回忆下女仆们在阁楼顶端对阿灰做过的事情，她们低声念过的咒语——
　　我凭着记忆，一一复述。一字一句，挨个在空气中形成声波又挨个消失。
　　但是什么也木有发生。

　　仙仙摇头，“你并未真心要杀我。还是让我对你下几个狠招。”
　　她跃到半空，直接释放了一个咒语，整个森林都回荡着她女高音的咒文，仿佛魔音灌入耳。
　　在每一拍最不该停顿的地方停顿，在每一个音符最刺耳的地方衔接，仿佛有一根锯齿在挤压我神经。
　　我快疯了。五脏六腑被迫挤到一起，继续膨胀下去，就快刺穿血脉。

　　“够了！”我吼了一声，再次一字一字念咒语。
　　这一次咒语声虽然轻，但是逐渐覆盖了仙仙的变态音乐，她慢慢安静下来，皮囊一寸一寸从头骨开始脱落。
　　到肩膀、到胸腔、到骨盆、到双腿、到脚趾。
　　咒语缓慢将她劈开。
　　白色雾气在她头顶成形又分离，一个钻回皮囊，一个则飘到森林外面。

　　然后我醒了。
　　是敲门声把我吵醒的，我看着头顶铺满红气球与骷髅头的天花板，问，是谁。
　　然后门被强行推开，闯进一个身形。
　　是这个房间的前任主人，莉莉斯。

　　我被她扑倒，床.上凌.乱，画面很不堪。她的汗水大滴大滴从鼻尖留下，原本精致的发型现在被汗水搅拌成一股。我要起身，却被她压得死死的。
　　“救我。”她俯视我，眼睛里全是恐惧。
　　我很惊讶，我从来木有看到过彪悍的女巫茶会会长如此仓皇失措。
　　我这么嘲讽她了，她狂乱拍打我肩膀，“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你必须救我！父亲，父亲他要……我！”
　　省略好当中的字，她说不出口。

　　“你不是早知道你会被献祭么？自他收养你那天开始？”我就事论事。
　　她不停摇头，“我可以为了他去跳祭天舞，可是他却突然告诉我，献祭的女人必须是国王的真爱，就是你的愚蠢队友，叫什么，阿灰？十天后就是祭典，根本不可能成为阿灰什么狗屁真爱了。他说神一定会惩罚我，活活杀了我的。他说不能渎神，连名字都要用我被收养前的真实姓名。”
　　“等等。”我终于觉得不对劲，推开她，一骨碌坐起来。
　　我正视她，好好问她，“你真实姓氏是？”
　　她被我看得越发不对劲，小声回我，“纳西斯。”
　　我望天。天花板上并没有巨大的命运齿轮咯吱咯吱乱转，但是狐狸他们的计划的确是按部就班在进行。
　　再害死纳西斯一次，欺骗她一次，折磨她一次。

　　“为啥来找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怎么狐狸的每个养女生死关头都来找我。
　　“听说你是女神冤魂转身，你刚来那个晚上，父亲大人也提起上一轮回你被献祭而死才变成冤魂的，所以，你一定有经验，知道怎么救我？”她抓紧被子，那些印花骷髅在她十指间跳跃。
　　呃，她窃听（倾听？）技术不错，该听的都听到了。
　　不过，你都说我是冤魂转身了，就证明我也献祭失败，这种失败经验你确定要听？我反问。

　　她愣愣摸着鼻子，仿佛大脑里闪过很多东西，末了，却只说，“你先告诉我，他要……我，我该怎么办？上一个轮回你呢？”
　　“额，其实你们也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喜欢他么？”我随口说下去，丝毫没有考虑莉莉斯的感受。
　　但是莉莉斯马上给我一个很受伤的表情，骄傲的女孩子被彻底击溃自尊心那种受伤。
　　“但他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他只是宠我、疼爱我、像父亲一向宠溺我。既然像父亲，就不该提出这种要求啊。”

　　我想莉莉斯说得对。
　　但我还是劝她，“公爵一直想召唤出女神，照他说法，只有通过‘契机’才能达成。你不是想达成他愿望么？”
　　“连你也不帮我！还劝我去做这种事！”她愤怒地吼起来。
　　“你的确是被宠坏了，从小以公爵女儿身份被养大，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冷冷推开她，力气大了些，她直接被摔到地上，“既然公爵要你，你就依了他，要不呢，你就乖乖上祭坛。我凭什么帮你？”
　　我推开房门走出去，地上莉莉斯抓紧衣角，一言不发满是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