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风》提灯夜赏韭菜花

23、第二十三章

　　方酉时中，天尚明着，岐南伯府里便上了灯，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将戌时，两驾马车停在了伯府正门前。

　　管家将门大开了，迎着祈福方归的伯夫人。

　　先一步出马车的是白绒，后头车里的丫鬟们连忙过来扶着。

　　她着一身浅黄绣银线团花纹裙，外罩牙白罩衫，边沿点点浅红绣花，长眉微圆，眸子温和，面上神色也是温温的，嘴角上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手提了裙角，一手扶着丫鬟，稳稳下了马车，这般大的动作，连头上步摇都只轻微晃动。

　　根本不似商户家中女儿，倒似个官家小姐。

　　白绒下了马车，后先是朝着管家一笑，福了个礼，随后转身，朝着马车门前伸出手来。

　　后头出来的伯夫人，着一身赭衣，外罩暗红石榴纱罩衫，头上钗环虽不多，质地却不失尊贵，不过她面上却是冷凝，气质也清冷得很，瞧五官眉目，年轻时应是个冷面美人。

　　伯夫人俯身，扶了白绒的手，下了马车。

　　管家领着一众下人，正迎在跟前，笑道：“伯夫人，堂屋正候着一大家子，二房几个公子也来了，皆迎着您呢。”

　　听到这话，伯夫人急不可察地蹙了眉。

　　目下伯府大房因着出了陆祐之而得势，二房几个不管是怀了什么心思的，终究算是一大家子都到了，只她的亲儿子陆祐之来不得迎他。

　　伯夫人暗叹一声，陆祐之封了王爷，乃是天大的恩赐，便是她见了亲儿子也要行礼才是，她不该所求过多。

　　一旁白绒小心翼翼瞧着，低声道：“明日便可去瞧表哥了，姨母宽心。”

　　伯夫人笑着拍了拍白绒的手，格外亲厚。

　　堂屋内，伯爷正坐在主位上，一见自己夫人来，也起了身，众人亦是齐齐起身围上。

　　“难为你们了，这般夜了还要过来，个个都是淳厚孝顺的。”伯夫人道，随着伯爷一路到主位坐着。

　　白绒也笑着跟了上前，可瞧一眼右侧下首位置坐着的白缨，默默坐在第二个圈椅上。

　　寒暄几句过后，大家都是极有眼色的，瞧着伯夫人倦了，便齐齐告了退。

　　众人来此不过须臾，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一趟还必须得行，如今陆家全仰仗着大房出来的陆佑之呢。

　　白缨借口商事，往白家在京中别院去了，白绒原便是个娇弱的，又坐了多日马车，便直接住在伯府里往日她住的偏院。

　　一行小辈出了堂屋，话别之后，白绒由着丫鬟雪瑶领着行过了门廊，方行过月门，便见一男子提了灯正在门后头等着。

　　此人正是伯府的庶子陆祐文。

　　陆祐文一见白绒过来，忙迎了过去，离得近了又一阵羞赧，顿了顿才道：“天暗灯昏，我来送送表妹。”

　　原在前头提灯的雪瑶先一步瞧见了陆祐文，面上立时红了，生怕自己失态，忙将头压得低低的。

　　白绒早已见惯此等场面，一双圆眸闪着亮，柔声道：“雪瑶，你可否先一步回去，将屋子收拾一二。”

　　她声音那般柔和，雪瑶的面色却越发难看。

　　伯府的人一早便知她们今日归来，哪里还用得着她先一步回去收拾？

　　自家姑娘这分明是为了和三公子独处……可又能如何，雪瑶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只得福了福身，却还是下意识朝着陆祐文望了一眼，道：“是。”

　　望着雪瑶的背影，白绒眉头微蹙，心下哼笑了一声，转向陆祐文时，却又是一副有些羞赧的模样了。

　　陆祐文见她差走了下人，分明是为着与他独处，清俊的面皮上越发红了，一时羞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忙将灯笼撑得更靠前了些，照得脚下路越发清楚。

　　白绒自是发觉了，她趁着天暗，不着痕迹地往陆祐文跟前靠了靠，两人距离也越发近。

　　女子的温软馨香，一瞬有如在怀，陆祐文喉结微动，将未提灯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握了又握。

　　白绒自是察觉了，在心中暗笑他无用。

　　这般胆子，还想着抱得美人归，当真可笑至极。

　　原陆家有陆祐之，她断是不可能会瞧上陆祐文的，可她察觉身边的雪瑶倒是对这伯府庶出的公子倾心的很，每每说起便红了脸，怕是给陆祐文做个没有名头的侍婢都欢喜的很。

　　于是，她便也想瞧瞧，这位公子究竟有何趣处。

　　果不其然，接近之后她却发现，可这陆祐文同其他男子无异，实是无趣。

　　可雪瑶每每的反应倒是格外有意思，想起方才雪瑶去时面上未来及掩住的失落，白绒心下便一阵说不出的爽快，面上笑意越甚。

　　带着这般笑意，白绒又侧首瞧了陆祐文一眼。

　　陆祐文方有些平静的面上竟又红了大片，分明两人离得这般近了，甚至行步间偶能触到彼此衣衫，他却连与她直视都不敢，只慌慌错开了目光。

　　白绒心下哼笑，无趣之人可真多。

　　*

　　翌日晨起，天色已大亮。

　　江凝玉虽睁了眼，却仍是神思混沌，眯眼一瞧，床帐已不能全然将外头天光挡住，应是大亮了，她这揉了揉眼才起身。

　　青莲一听动静，忙入了屋，撩起床帐，将水递了进去。

　　“什么时辰了？”江凝玉抿了一口，润了润喉，道：“你家王爷呢？”

　　青莲原还心下慌乱着，目下听江凝玉醒来问的第二句便是问自家王爷，心下一喜，竟如饮了蜜一般。

　　“王爷正与伯夫人在前院堂屋里叙话呢，”青莲低声，心下也很是欢愉。

　　“哦？”江凝玉低声，“只伯夫人一人来了？”

　　青莲立时道：“是。”

　　她方才的慌乱便是源此，伯夫人往日不喜江凝玉，阖府都知晓，今日伯夫人独来了，又有王爷在场，自是个好时机，可江凝玉却睡到日上三竿不见人影，只怕会给伯夫人留下越发不好的印象。

　　江凝玉倒是觉得甚好。

　　这伯夫人去了金霄山这许久，好容易来一趟王府，总要用过午饭才是，她并无需心急。

　　且伯夫人今日只一人过来，独处想是越发容易。

　　这可不就是甚好？

　　江凝玉思虑着，心下心情愈发舒畅，慢悠悠下了榻，令婢女们开始伺洗漱穿衣。

　　青莲立在一旁伺候，边递着布巾，边有些心急，可总也不能出言催促主子，只好变着法的道：“听闻四姑娘与白家二表姑娘晨起便一同出去了，许是午后过来。想是您尚未见过那位白家的二表姑娘吧？”

　　这问法倒是巧妙得很。

　　倒也怨不得她心急，那白家二表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不单如此，身后又有伯夫人这个稳当的后台，任谁瞧着，日后都是定会入了王府的主儿。目下有个大好的时候，那白家二表姑娘没在，自是要多与伯夫人亲近才是。

　　青莲这般想着，越发期着江凝玉能上心些。

　　可江凝玉听了这话，却是连眼都未抬，厚厚的长睫垂着，将乌眸掩去了大半，细细挑选衣裳，空档时才低声道：“是未见过。”

　　青莲心下一叹，未再多言。

　　江凝玉最终选了一套顶顶惹眼的浅碧色裙衫，裙摆绣着的合欢粉的发红，好不惹眼，颈上又配了攒黄玉花镂金璎珞，上头星星点着红玉珠，发间钗环步摇闪闪，她本就生的白，浅碧色将她衬得越发娇嫩。

　　这般姝色，几个进来伺候的婢女都忍不住多偷眼瞧了几眼。

　　直至巳时正刻过了，江凝玉才又用过些点心，才着人补了口脂，慢悠悠往堂屋去。

　　堂屋内的人不多，陆祐之和伯夫人一人坐在主位，一人坐在左侧下首位置，后头立着几个伺候的嬷嬷侍从。

　　江凝玉入得堂屋，先是朝陆祐之福礼，再朝着伯夫人福了一礼，切切道一声：“姨母安康。”

　　这称谓她自是故意叫的。

　　原还当会瞧见这位伯夫人清冷又厌弃的神色，却不料，这伯夫人只冷着面罢了，并未有什么厌弃神色。

　　她一步步往屋内走，自是向着右侧去，却哪知尚未坐下，伯夫人便开了口。

　　“许久未见凝儿了，陪姨母在这王府里头逛逛可好？”

　　凝儿自是指的她，不过这话似在询问她的意思。

　　话虽诡异，却正中下怀。

　　也是，陆祐之在场，这位伯夫人又如何能堂而皇之地说出令她离开的话呢？

　　这也算得是殊途同归吧。

　　江凝玉回眸，面上笑意越甚，“荣幸之至。”

　　两人出了堂屋，一路行在廊上，皆是并未开口，后头跟了那些许侍从婢女，自是不便说话。

　　行至一处清幽的八角亭附近，伯夫人脚步终是顿了顿，朝后头嬷嬷看了一眼，那嬷嬷便吩咐道：“你们在此处候着便是。”

　　见此状，江凝玉自是从善如流，朝着青莲低声道：“你也不必跟来了。”

　　复行几步，又踏了八阶，入亭坐下，这亭子样式普通，只外头景色好得很。

　　她自是不会先开口，此时若先开了口，只会受制于人。端看谁先忍不住了，只可惜这位伯夫人并不知她想着离开，她却知道依着她的身份，这位伯夫人想是越发容不下她。

　　此时她只安稳等人开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