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时光里》日见莲

13、Chapter Four

　　纷繁的夜，寂寥的夜，我在奔跑，口中喷出的雾气不断在眼前蔓延开来，模糊一如我的回忆。风掠过我的皮肤，每一寸，夹着空气里的沙石，灼痛。霓虹刺疼了我的眼，它们没有看过太多东西，可我知道什么是什么，仿佛很久以前，就有人教过我。人们朝我投来怪异的眼神。不怪他们，真的。
　　我从培育室里逃出来。什么都没有穿。
　　“抓住那个孩子！他是生化人！”
　　我听见他们在喊。瞥过橱窗的玻璃，我看见自己赤裸着身体可笑的奔跑着，脸上没有慌乱的神色，红色的短发在额前飞漾。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几十种逃跑方案在脑海里飘过，我用零点一秒的时间盘算着各种可能，一旦被捉住，我将被带回冷冰冰的实验室，任他们摆布。
　　穿过肮脏的小巷，左闪右闪，我在足足有两个我那么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袋里找到空挡钻进去，那群人的脚步声很快的逼近，我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和鼻子，听见自己的心脏颤抖着。
　　“那边！那边！”几声大吼，脚步声远了。
　　我要感谢他们吗？给了我800的智商和这个躯体；还是憎恨？让我存活于这个脏乱不堪的城市里。
　　翻开垃圾袋，我吸吸鼻子，找到块破布给自己盖上，走出巷口爬到一幢老式楼房的二楼，是一家专门方便嫖客与妓女苟合的破旧旅馆，打开楼梯转弯口的窗户，上上下下有嫌恶的目光的男女打量我，一边用手扇着他们自以为高贵的鼻子。我冷笑，不知道谁比谁肮脏。
　　窗下的马路一辆载着大大小小纸箱的卡车，我站到窗棂上，瞅准方向掐好时间，跳了下去。

　　痛，我咬紧下嘴唇，右脚撞到卡车的围栏，还好骨头应该没断，只是那个距离上的冲击力太大，痛到睁不开眼睛。我摸着后脚踝坐在一个纸箱旁边，全身发冷，车死命的加快了速度，离市区已经愈来愈远了，两边开始出现白雪皑皑的废弃平房，枯死的树干，被遗弃的猫和狗的尸体，和偶尔盘旋而过的吃腐肉的乌鸦。
　　这是所有的世界。以及那片，天空。

　　卡车行驶了好久，在一片空旷的加油站里停了下来，司机出车门解手，我吃力的忍着疼痛寒冷和饥饿爬下车，正对着墙解手的司机回过头来看我，眼神无比诧异，我仰起头，抛给他一个无谓的笑容，权当是载我逃离的谢礼好了。

　　积雪很深，没过我的膝，那温度正好冰封了我伤处的痛，冷到麻痹，我揪紧那块只起到遮羞作用的破布，麻痹感开始蔓延，自下而上，睫毛上也沾满了飞雪，已经不由自主开始浑身战栗，我想，我要死在这里了，天开始渐渐微亮，也好，不愿压抑在黑暗里，就让我死在光明中。光明……

　　我想，人如果真的可以预知未来的一切，也许会丧失当时生存的所有信念吧，未知，就是支持活着的原动力。
　　而我，终于也没能如我所愿的冻死在冰天雪地里，温暖，开始覆盖我的身体，疼痛也苏醒起来，我不自觉的皱眉，痛……
　　“婆婆，他好像要醒了！”
　　什么声音？我努力睁开双眼，一张稚气的脸孔满怀好奇的看着我，充满了我的整个视野，是个小女孩。
　　“婆婆，哥哥真的醒了！”声音带着无比的兴奋。
　　我疑惑的看着她：“哥哥？是叫我吗？”
　　然后试着爬起来，刚碰到腿就是一阵剧烈的痛，冷汗直冒。
　　一双手按住了我。
　　我抬眼，是一个白发的老太太，戴着无边的圆形眼镜，表情肃穆的看着我：“年轻人，在伤好之前，希望你好好呆在床上，无论你有什么事要做。”
　　“对呀哥哥，哥哥可是好不容易捡了命回来。对吧，婆婆？”
　　“我……”她们疯了吗？要收留一个生化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她们的行为无法理解——或者说是傻，可是我却清楚的知道那一刻我感动得想哭，但努力抑制着双眼的氤氲，忍不住朝她们喊，“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是个被通缉的生化人，私自从研究所逃跑的生化人，他们都在抓我，你们却救了我，这……会给你们带来多大的麻烦知道吗？你们疯了是不是？”
　　相对于我的激动，老人表现得平静但依旧严肃。她松开双手，推了推眼镜：“生化人，难道就不是人吗？你有做过坏事吗？”
　　“什么？”我被问蒙了。
　　“我问你有做过杀人放火的坏事吗？”
　　“当然没有！”我叫。
　　突然她的手就抚上我的头，从头顶心传来的温暖几乎让我全身颤抖。
　　“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我心里重复，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从来没有人和我交谈过，在很多人眼里，生化人，不过是有生命的机器人而已吧……可是，这个人，如妈妈般慈祥的人，对我说我只是个孩子，妈妈，我没有妈妈，我……
　　等我回过神来，才惊觉到满面的泪水，我……哭了吗？是因为，这里太暖了吧……
　　怀抱里，太温暖了……

　　地球年2500年，正是郝尔母斯军对地球正式宣战的开始，原本经过过渡砍伐开采的地球能源告急，石油田归属也能轻易引起两国的争夺，天是灰的，阳光全是紫外线，空气是浑浊的，水是黑的，树木是枯萎的，花草是没有的。我想太阳神如果看见现在的地球，一定会哭的。
　　“雪，你在想什么？”
　　我回头，小九手里拣了根枯树枝，吸了吸鼻子站在光秃秃的数下瞪大眼睛看着我。
　　他说捡到我的那天有好大的雪，所以就为我起了这个名。
　　“没有。婆婆呢？”我从屋子外废弃的钢板上起身，满世界全是垃圾，我想，一切都快结束了吧？
　　“咳咳咳，婆婆睡着了。”我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没办法，战争不免用到核武器，核尘散落在大气里即使被人呼吸到一点也是难愈合的伤害，后果是可怕的。
　　手掌摸过小九嶙峋的背脊，突出得吓人的蝴蝶骨疙在手上，忍不住环住小孩瘦弱的肩。
　　“小九，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
　　“辛巴死了。”
　　“恩？”我愣了愣。
　　“是那条经常来院子里挖东西吃的野狗，我给它取了名字，叫辛巴。”小孩沉默了一下，“所以，雪，是不是我们也会死掉？”
　　“不会，只要你想活下去，就一定能活下去。”我努力对他微笑，小九大大的眼睛一下闪烁一丝神采，弯着嘴角用力的点头。

　　婆婆这一代是无政府管辖区，简单来说，地球上的人口要么参军，要么参政，要么就像婆婆这样的人，官方语言称这样的居民为“非人”，没有国籍，没有政府管辖，也没有，用。也就是，死活都没有人来管。

　　眼见那黑色的蘑菇云日渐频繁，小九的咳嗽愈来愈厉害，婆婆昏睡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应该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是我，一样活在这样的空气里，仿若无恙，呼吸照旧，手指依然洁白。空得，好像不存在一样。
　　我看着小九那张和虚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幼化了十年，虚弱的蹲在墙角边，豆大的汗滴落在干涸的地上，哧地雾化在空气里，我想，地球是无法呆下去了。

　　通讯器还在，只是连开机都省了，不知道装了什么电池，妖怪一样的强，我像游戏里的npc，被玩弄在巨大的股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