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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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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静止,静止地停留在一个缺口处,如应驶出港口的船只停滞不前,始终看不到彼岸。我平躺在我的房间里,天色很暗,全没有月光,我却好象看到了萤火,忽隐忽现,就在门外。
这一刻心突然闷到发慌,明明屋外有那么大声的水声,竟然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那么用力的一声一声的跳动,总觉得外面似乎有着什么,于是倏地一下坐起,我告诉自己,要去看看。
披上衣服猛的拉开门,瀑布依旧哗哗的流着,很大的声音,门外的草坪上,萤火飞舞,山里诡异的潮湿的气味涌下山,我努力朝四周看。
再走过去一点,黑漆漆的夜晚宛如被谁掀去一层黑纱,亮度变强,明月当空升起,洁白的月光落在我常常坐的那块石头上,然而,我却看清了,那石上是有人的。
“是龙儿吗?”
看轮廓是个小女孩。而且好象和龙儿一般大。
然而,没有回答。
我走近再走近,几乎就站在她面前,她好象并没有看见我,兀自看着星空,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好象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听不见。
我在她旁边坐下,才看清楚,并不是龙儿,尽管年龄相仿,但完全不一样。可是,为什么,这个孩子眉头全是忧郁和哀伤,那么小一个孩子。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说话,可是完全没有声音。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于是尝试着用手去接触身边的小孩。
吃惊。
完全……完全触摸不到……
天色亮白,直挺挺躺着,双手放在被子外面,以互相交握的姿势摆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我知道晚就等在外面,可是,我不想动。
“莲,今天要出门的。”
晚的声音清晰温柔,带点命令的。
“恩。”
我只是想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叫侍子等久了。”
想点头,却发现晚是看不见的,于是只好微张嘴巴。
“恩。”
那个音节从喉咙慢慢爬出来,释放在空气里。晚的身影定了定,随后站了起来。
“那么我在外面等你。”
抬起双手,它们洁白而美丽,可是,真实吗?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因为存在,所以我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我无法接触到那个小女孩?
如果说我是真实的,那么她是虚幻的,可是,如果一切倒过来呢?
左手扶着右手,凑近,狠狠咬一口,然后松开,痛,咬得太用力,齿痕处隐约渗出血丝。
欣赏着手腕上方的杰作,满意的微微一笑,朝外门看,今天天气这样的好,起来吧!
早蕨的和服被好好地叠放在角落处,仔细地穿好束好腰带,习惯地把通讯器塞在怀里,并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东西,拿出来多少有些奇怪。
漱口洗脸,不想让侍子抓到任何可以嘲笑的把柄,把平时嚣张得可以的紫色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走出房间,晚坐着大约在发呆,看到我挤出个笑容,梅重振袖的和服非常适合皮肤白皙的她,乌黑的髻上插了一支极简单的木簪,简朴雅致,衬得她的气质恰到好处。
“非常漂亮。”
“谢谢。”她颔首,接受我的赞美。。
因为居住在山脚下的关系,出行也还算方便,很快找到停留在这边等待客人的马车,谈妥价钱,马在车夫的吆喝声下撒蹄奔跑。
德川家的侍子长得倾国倾城,是德川将军膝下唯一单名的,叫做飒,排行第三,不善言辞,自从去年的乞巧祭上相识之后,便常常往来,竟也成了莫逆之交,时常邀我与晚相聚,其实相聚是没有事做的,开始是赏花,谈论诗词,后来发现大家对围棋都有爱好,于是每次的相聚又改成切磋棋艺,当然我趁着飒思考的时候并不是没有看见晚注视他的温柔如水的目光,想来也是早晚的事情。但,那时竟完全没有考虑过门第问题。
“啊,侍子已等两位好久了,请。”
穿过庭院,远远就看见飒在茶亭端坐着,两个侍女低着头守在一旁。
免了繁文缛节,也没有一惊一乍的欣喜,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坐。”
我坐,没有棋盘,莫非飒又厌倦了?
“不下棋么?”
“我要成亲了。”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扔出这样一句话。
“和谁?”
“那不重要。”飒几乎是用鼻子哼出了这句话。
“津轻大名家的女儿,叫做津轻暮雪。”一边的侍女回答,马上就被他瞪了回去。
“不重要也不会没心情下棋。”我看着他微笑。人情世故我不是不懂,只是轻视而已。
“再没心情日子一样要过。”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不禁回头去,才看清楚是德川家的长子和四子,唤作绝纱和真冶的,那说话的正是真冶,迈着浮夸的步子一手勾着大哥的脖子朝我们走来。
我思索着是否要起身行礼,幸亏飒朝我示意坐着就好,晚则稍微欠身鞠了一躬。
德川家四侍子是出了名的狂放浪荡,长子儒雅认真,三子则也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但都是标致的美人。高挺的鼻,削瘦的脸。
“三哥这里有贵客,怎么也不和我们几个兄弟知会一声,也好过来招呼。”目光放肆的在我和晚脸上逗留片刻,拖了张椅子自己坐下。
“哪好意思要你们陪我们一起无聊呢,大哥时间金贵,要为父亲分担事务,你又总是流连温柔乡,想找你也不易。”飒懒洋洋的开口。
“什么话呢,三哥的意思好象在指责我独自逍遥了?我这不是来了么。”
好象轮不到我们说什么,我看向四周,日光落在人造湖里泛起粼粼波光,耀眼璀璨,垂柳偶尔摆动一下枝条,完全是嫩绿的新发的芽。大概是因为目力的关系,那湖竟看来深远如狭长的河流,竟也一下令我想到了时光,时光,我那空白哀伤的时光,我究竟来自哪里?又将去向哪里?
“不是武士吗?”有人与我说话,我没来得及调整脸上迷茫的表情吧,也许吧。
“啊,恩。”是德川家的大侍子,果然是出了名的知书答礼。
“可惜啊。”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眯眼看他一脸惋惜的表情,下一刻,他去找晚说话了。
庭院里春意盎然,虽然也来过很多次,但完全没有怎么欣赏过,想着怎么都进了将军府一次,若是连里面是什么状况都摸不清楚,不是很失面子吗?
“飒,我想去四处看看,可以吗?”
他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我起身,老习惯的拍拍因端坐而褶皱了的衣服前摆,一个人去逛了。
沿着走道一直走,平心而论,我对这种私家庭院根本没什么兴趣,被打理得规规矩矩的树木花卉失去了原本因有的自然生命力,远不及野生的有生机,或者应该说,不喜欢刻意造作的东西。不过这里实在是大,我几乎怀疑自己迷路了,但没有什么恐慌的感觉,大不了问这里的侍卫就是。
“哈!”
不远处的小庭心似乎有人在练剑,我寻着那叫喊声踱过去,而且,如果没听错,应该是少年的声音。
隔着灌木,可以看到他不完整的面目,十六七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梳起,穿着白色的袍子双手握紧木剑,出腿,然后挥剑。顺着脸庞有亮晶晶的汗水,经过阳光折射几乎夺目的明亮,然后滴下。形成经典至极的影象,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看到水珠就会想到这个镜头。
这个孩子,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看得认真,全然忘了步伐,一个失神就踢到了摆在灌木下方的花盆。
“什么人?”话音刚落,那木剑已经抵在我鼻尖前一指的距离了。
“抱歉。”我抬起双手,手心张开,无辜地挡在胸前,试图解释,“在将军府做客,出来瞎逛,迷了路。”
他收起剑,一脸的怀疑。
“瞎逛?”显然是对我用词有所不满,他换了个表情和姿势,“你是父亲的贵客吗?”
“不,应该是令兄。”
“哪个?我有好多哥哥。”
“飒。”
“原来是三哥的朋友。迷路了吗?”原本戒备的神情一下松了下来,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场景挺有趣的,“那么我带你过去吧?”
“有劳了。”
我喜欢这个小孩子,眼神干净清澈如雨后天空。他走在我右前方,步伐有力而明确。
“我叫莲,你呢?”突然很想告诉他我的名字。
“觅,德川深觅。他们都叫我觅。”他没有回头就很快的回答。吐字清晰,利落。
“觅?有趣的名字。”我自言自语。
“你的修饰词用得很不好。”他回了头,认真的看着我,“老师没教过你吗?”
“没有老师。”我很干脆的回答,“我一直住在山里。”
“哦。”
可是一直到底有多久了,我还是不知道,正像我说的话,很多很多,别人看来也许像个疯子一样,漫无边际的话,虚无的一塌糊涂,是浮在现实上的,还是常常觉得自己并不真实的,。所以如果我走在街上会有人跑到我面前指着我说:
“你是个疯子。“
我会低头:“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疯子。”
没有父母,没有家,好象被仍进了时空里,谁也说不清我的来历,我独自想着这些,也不知要对谁说起,从何说起。
于是在一段时间里拼命去认识人,为了什么,为了使自己看上去和这个世界还是有莫大的联系的,不至于被抛弃,只是,好象还是留不住啊……
“喏,哥哥他们就在那边,这里,应该不会迷路了吧?”
觅小心翼翼的指给我看,如同对待一个孩子一般。
“谢谢了。”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了之前那个茶亭,人都还在那儿。
“没什么。以后不要乱走。”他低着头,转身走掉。
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脚踩在修剪下的叶子上,卡嚓卡嚓。
这里是江户出名的妓院,太久的和平总是让人们心灵空虚,于是有了消遣这样的事物,酒馆和妓院生意总是特别的好。
歌舞升平,华丽飘渺,我独酌,抬头就看见柔弱无骨的舞姬拂扇弄影。
我是个时光里的乘客,中途上的车,没有目的地。
飒面朝着我坐下,真冶自是抱女人去了。
这个人,有探究窥望的眼神,只是好象,比我更加迷茫。
“来自何方?到底要去哪里?”他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人把我拖至时光的下一入口。”
“这是江户时代。”
“我知道。但我并不属于这里。我找不到。”
他笑,一直没告诉他,他笑起来非常好看。只是这笑,多少带点嘲弄的意思。
“做我的侍卫。”
“如果你要的只是一个为你挡刀的人,我想我还可以做到。可是如果你要的是个可以战斗的人,我想我不是。”
“你不止可以为我挡刀,而且还可以和我聊天。”
“给我把刀吧!”
他不假思索,直接把他的配刀递了过来。
我接住,把刀从鞘里拔出,没有缺口,我的脸倒映在明亮的狭长的刀身上,有种变形的扭曲,左手食指试一下刀刃,很利,还没怎么觉得疼痛,鲜红的血液就涌出。
“好刀。”
突然想起上个月飒被刺的事情。
“每日都要面对死亡,是什么感觉?”我问。
“想逃开的感觉。”
爬在权力顶端的人,总会被拖下去的。
“可是为什么不逃开?”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有几分傻气。
他笑,反问我:“逃到哪里?”
“时光的出口。”
说完自己首先哈哈大笑起来。身子微微朝后仰,眼睛的余光分明看到隔壁桌子有人拔刀,目光凶狠的注视着这里。
像本能一般,从位子上弹起,手里的刀美美的划出一个圆弧,那人,死命睁大眼睛,倒在桌上,头软趴趴地瘫在我的酒杯前,正对着我。
周围有尖叫,女人的。
“死了。”我说。
“是的……死了。”飒诧异地看着我。
我踏着夕阳走,余辉有滚热的红,一片死寂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