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拉斯妖失控》落春山

7、接近（2）

　　杨初新得到了一套迪士尼的铅笔护套——因为她一回去就止不住地和爸妈讲许澍如何如何，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铅笔护套长得像一个子弹头，把它拧在铅笔上，笔尖就像是被透明的保护壳罩起来了，这样尖锐部位不会伤到人，也不会磨损自己。杨初新亦是如此，她的家庭就是她透明的保护罩，等到这个保护罩破碎的时候，她就只能一个人面对外界的空气，用尖端去自卫。

　　“睡觉了初新，明天早上还要去上钢琴课。”今晚又是杨铭有家不回的一天，陈纾感觉极其疲惫，不过好在已经着手离婚了，她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在这个男人把家败光之前。不管是家庭反对还是周围闲言碎语，都和她陈纾无关，她向来身正不怕影子斜。

　　杨初新最喜欢浅绿色背景上印着高飞图案的那个，于是把它扣在小指头上睡觉。房间开了空调制热，柔软的被子像云朵一样微微凉的，还散发着太阳的气息。窗外的星光透过床，照着她恬静的睡容。

　　许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是因为没有电热毯冷得厉害，一个是只要一回想上一个世界——或者说未来世界杨初新的发展轨迹，他就不寒而栗。现在她是如此可爱娇憨——他记得小时候她确实如此。小学到中途她转学走了之后，他们就失联了。他知道她在隔壁的城市，就隔三差五坐巴士去“骚扰她”。虽然次数也不算多，但是都是当年那个小小少年的一片真心......想到这里，他被回忆温暖包围。许澍承认自己就是见色起意，因为她真的很美——十年后的她有着纤细而挺拔的身材，长发也留起来了，水藻一样招摇的自然卷垂在肩后......

　　后来感觉她变了，许澍以为只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只是因为在一起之后看到了她的缺点而已......直到在医院，她血淋淋的伤一一暴露在他面前。发肤之伤归根结底是心疾难愈。他从来没有想到他自己以为的小事，叠加在一起可以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伤害。

　　他无法继续回想后面的情节。他甚至不知道上一个时空里她人间蒸发后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在某个角落继续伤害自己......他无法想象他爱着的人，会破碎会消失——他幸运而悲哀地存在于这一个孤独的时空。

　　很晚的时候，杨铭回来了。杨初新梦醒。

　　“爸爸！”

　　“怎么还没睡。”

　　“等你嘛。”她揉了揉睡眼，嘻嘻笑笑。

　　杨铭疲惫地抱了抱女儿，“初新，上次不是和姑姑去照了大头贴吗？给爸爸一张好不好？”

　　“好！那我要挑一张。”她蹬着小棉拖，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把花花绿绿的大头贴铺在床上，挑挑拣拣半天，终于选了一张满意的给杨铭。

　　杨铭把大头贴放在了皮夹里。

　　这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吗？

　　“爸爸，我想睡在你肚子上。”小小的人儿就像是一只粘人的小羊。

　　“好，乖乖睡觉。”

　　一夜无梦。

　　第二天，许澍跟踪了杨初新。他昨天的噩梦让他预感，今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他相信自己男人的第六感。

　　女孩站在一颗樟树旁边，焦急地等待。每次爸爸都会接她回家的，但是今天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喂，杨初新！”徐小卓从她爸爸的车窗探出头来，问她用不用搭一程。

　　“嗯？不用了，我爸爸会来接我。”

　　“不用拉倒。”徐小卓嘟囔。

　　后来往往留到最晚的乔伊灵也出来了。她拍了拍杨初新的肩膀。

　　“要不先回家吧？”

　　“不，我要等我爸爸，不用管我。”杨初新眼眶开始有点红了。

　　“好吧。”

　　许澍倚着树，嘴里叼着根草，冷得不住搓手，“杨铭，你大爷......”

　　杨初新开始在周围寻找——是爸爸的车！

　　她跑上前去扒拉车门，看见爸爸坐在副驾驶，后座还有几个男人。随后是兜头的黑暗。

　　车启动了。

　　“放过我女儿，你们要杀就杀我。”杨铭的语气里只有哀求。

　　“放过？呵呵，杨铭，你当初怎么没想过这件事。”

　　“敢叫出来，你女儿的腿也留下。”一把小刀扎进了杨铭大腿里。

　　“唔。”一声闷哼。

　　杨初新被放在后备箱里，嘴上贴着胶布。她意识模糊，只听见了刀子入肉的声音。眼泪不自禁地流。透过缝隙她看见过马路的乔伊灵和邻里的张奶奶，她想大喊，却一口气都喘不上来，嘴被封得死死的，鼻腔里满是血腥气。

　　许澍在车后猛追，不敢大叫让这辆车夺路而逃，他心里明白只要错过了这个红灯他还没有交通工具，那就永远错过了。

　　还有二十秒。暗暗记下了车牌号，左右张望，只好经过一辆三轮的时候跳上去。

　　“后生找什么茬？”车上的中年人呵斥。

　　十五秒。

　　“叔叔麻烦您帮我追上这辆车。”

　　许澍被推下了车。

　　十秒，他可以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

　　“何凯山，我父亲想和你聊聊相干声子动力学及其应用......保证你五年之内可以在这个领域取得成就。”

　　他也确实没想到教过自己的何教授原来现在在骑三轮车搞运输。

　　五秒。何凯山在犹豫。

　　何教授，不要逼我。许澍心脏快要爆炸了，他可以感觉到杨初新在后备箱的哭泣。

　　“何凯山，我父亲知道你壮志难酬，身为H大的顶尖人才......所以请追上前面这辆车，一切我会和你慢慢解释。”

　　惊诧之中他终于发动引擎紧追在车后。

　　“这一切都很不现实。”何凯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帮这个孩子。也许是他孤注一掷的眼神，也许是因为相干声子——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他的研究方向！虽然他已经自我荒废几年了。

　　“叔叔，再快点。”

　　“有没有搞错？三轮车！追奥迪！”

　　“求求你求求你......”许澍急红了眼。

　　“为什么追那辆车？”何凯山心一横，速度加到最大，保证奥迪不离开视线范围内。

　　“上面劫持了个女孩。”他在报警。

　　幸好是何教授，他常常讨厌何的臭脾气，但是现在只觉得幸好是他。有些后悔那门选修课只得了61分，不然确实可以和他深入聊聊相干声子什么的。

　　“对，现在在留仙路，请查一下监控。车牌是......”

　　在那间阴暗的地下室里，杨初新亲眼看见一拳之后，自己父亲的眼睛瞬间结满了红色的蛛丝。
　　逼仄的空间像是注满了无助、恐惧、痛苦的潮水。她开始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