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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丽莎贝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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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她?
竟然是她!
只是巧合吗?
不,这不可能!
花园里,克利切捧着一盆小小的蓟花,右眼因过度充血布满了血丝。蓟花茎上系着的黄丝带,明艳的颜色,刺痛了他硕果仅存的右眼——那是他和丽莎约定的暗号,他不会记错的!
所以她才会说,自己吹的那首曲子,听起来有点熟悉,像是从前在哪听过——那是她小时候,自己常常吹给她听的啊!
克利切曾经教过丽莎,他不在身边时,如果她遇到危险,就在蓟花上系上一根黄丝带,他看到就会想方设法去找她。
然而他没能实现诺言,在丽莎被教会管辖的疯人院带走的那天,他一整天都在为给孩子们筹款而奔波,直到傍晚才回到孤儿院。和她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好几个被诊断为“精神病”的孩子,她甚至来不及对他说一句再见,只留给他一朵系着黄丝带的蓟花。
他没能争取回她和孩子们,教会方面无情的驳回了他的请求,理由是孤儿们的精神问题,本就是他管理不善造成的,为了弥补这一切,他必须完全听从教会的安排。否则他们会随时关停孤儿院,并以虐待儿童的罪名起诉他。
人微言轻的克利切默许了这残酷的要求,只能眼看着那朵蓟花默默的枯萎。
他从此再没有见过丽莎。
兜兜转转,如今她竟然就在他面前,只是10年过去了,她早已出落成了他完全认不出的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丽莎!
克利切已迫不及待想与她相认,可是手伸进衣兜,触到那把折叠刀时,却又陡然想起了莱利。
丽莎她应该,不记得莱利了吧?否则不可能这样和颜悦色的与他相处。
莱利的事情,要告诉她吗?
还是,算了吧?
克利切并不想得到他无法预知、也无法承担的后果。
一边是失散多年、曾与自己情同兄妹的丽莎,一边是说不清情愫、自己却又不想放手的莱利。
克利切感觉到心里那个天平,两端都被沉甸甸的石头死死压着,无论哪一边都令他透不过气。而且不管松开哪一端,都有可能给另一端、甚至是他自己带来致命的打击。
那么,如果两边都放弃呢?
克利切很快又制止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回到了餐厅。
“皮尔森先生!”艾玛清爽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他那团乱麻般的思绪。
“早...早安,伍兹小姐!”若不是停顿了片刻,克利切差一点脱口叫出丽莎这个名字。
“您刚才去哪了?”艾玛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仍是很关心的问道。
“四...四处逛了一会...”克利切沉吟了一下,发现不远处的窗户附近似乎有人影晃动——是莱利吗?
“皮尔森先生?”艾玛见克利切欲言又止,四处张望,便有些好奇的又提醒道。
“克,克利切,邀请你去花,花园...”
至少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跟她谈谈,至于从何谈起,怎么谈...
“抱歉,皮尔森先生,我得先跟您谈谈莱利先生的建议...”
“你,你要拒绝克利切?”听到艾玛提及莱利的名字,以及她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克利切不由得心头一紧,有些语无伦次的反问道,并且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我不想跟您去花园!”艾玛突然猛的甩开了克利切的手,大声喊道。
这更加让克利切有种不祥的预感,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的丽莎。
不,还是应该继续叫她——伍兹小姐吧。
“打扰了,伍兹小姐,你知道我的房间在哪吗?”
随着这一声陌生女人的问询,克利切才意识到,刚才一晃而过的身影,并不是莱利,而是——
一个穿蓝色披肩白色工作服的,护士?
莫不就是餐桌边那张卡片上,最后的一位访客吧?
艾米莉黛儿?
克利切还未来得及向对方求证,艾玛已随口对他说了声失陪,就带着女人往餐厅屏风后面的区域走去。
这个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完全想不起。
但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鬼鬼祟祟的在干嘛?”身后低沉的男人声音吓了克利切一激灵。他转头发现原来是莱利。
“吓死老子了!”克利切甩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他娘的才鬼鬼祟祟呢!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跟个背后灵似的!”
“是你自己在那发呆,挡着路了啊!”莱利指了指克利切直接系在脖子上的领带,皱了皱眉头,“就不能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吗?整天邋里邋遢的,像什么样子!”
“当然没有你像样子了,大律师!”克利切凑到莱利跟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头到脚打量着他,拎起他胸前的领带玩弄着,阴阳怪气的揶揄道,“看来你准备了不少行头啊?真有闲工夫,也不知道是来参加游戏的,还是来度假的!”
“把你那脏爪子拿开!”莱利一把夺回领带,充满嫌恶的将胸前的领带整了又整,狠狠剜了克利切两眼,冷哼一声,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向自己房间走去。
“哎,你还有条\'上吊绳\'落在我那呢!”克利切追着莱利的背影打了个口哨,语气轻浮的说道。众所周知,“上吊绳”是底层社会对于精英阶层领带的讽刺称呼。
“留着您自己上吊用吧!”莱利冷冷的甩下一句,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切,还是一点都开不得玩笑,没意思!”克利切吃了个闭门羹,撇了撇嘴不屑的自语道。
恍惚间,他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影晃了过去。
是谁?
他连忙警觉的回身张望。
伍兹小姐?
这个时间,她要去哪?
克利切远远的跟在艾玛身后,眼看着她打开了通往花园的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克利切刚想过去,可艾玛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不由得挺住脚步,死死把住了门边。
“我,我见过你!你,你会说话?”女孩惊讶的对着花坛角落里那个肮脏丑陋的稻草人喊道。而没过一会,语气又变得有些失望起来, “告诉你也没用。”
“我不相信你!除非...你能让皮尔森先生不再和莱利先生碰面了。”
这样独角戏般的呓语持续了好一会,克利切在台阶上从头到尾听清楚了一切。
可怜的丽莎,她似乎是在跟那坨稻草许愿,让自己不要和莱利再争吵了。
她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难道在教会医院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吗?
又或者她原本就没病?
也许,病的是这个世界。
克利切摇了摇头,趁艾玛发现他之前退回到门里,并小心翼翼的将门重新掩好。
为了丽莎,自己是不是该去找莱利谈谈,主动示好,缓解一下紧张尴尬的局面呢?
克利切心事重重的走到了莱利的房间门口。
“莱利!莱利?去哪了这家伙...”
克利切见敲门没人应答,连忙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发现确实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大概是真的不在吧,而不是因为不想见他所以躲在里面假装不出声。
要不,自己先开了房门,去屋里等他?
克利切拧了拧门把手,居然咔哒一声拧开了。
“你在做什么?”充满磁性的低沉男音再次不合时宜的在背后响起。
“啊!你,你去哪了?”克利切连忙松开了门把手。
“你对我房间的门干了什么?”莱利扫了克利切一眼,一把推开他,低头检查起门锁来,随即沉下脸狠狠瞪了克利切一眼,“撬锁?你还真是本性难改!烂泥扶不上墙!”
“你,你别诬陷好人!我可什么都没干!”克利切有些着急的跳着脚反驳道。
“随你的便吧!时候不早了,再见!”莱利将克利切挡在身后,推开门进了房间,回手就要关门。
“等一下!”克利切一把抓住了门边,“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奖金都归你,快滚行了吧?”莱利皱着眉头去扒克利切把在门上的双手。
“这是什么?”克利切没有松手,僵持的过程中,他发现莱利手掌上似乎沾着一大片紫黑色的东西。
“没什么...”莱利连忙把手抽回来,从裤袋里掏出手帕,使劲儿擦着,脸上却仍是一副冷冰冰又若无其事的表情。
“不对,给我看一下!”克利切趁莱利松手的空档,已经挤进了房间,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都说了没什么,你还不快...”
第二个“滚”还没说出口,莱利已经被克利切逮住了双手。
“还说没什么!”克利切抓着莱利的手腕,仔细端详他手掌上的不明污渍,“说吧,你是不是,偷偷去了控制室?”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控制室?快放开!”莱利使劲想从克利切铁钳一般有力的双手中挣脱开。
“好像...真的不是...”克利切凑近他手掌闻了闻,不是机油的气味,而是一种说不出又有点熟悉的奇怪香气。
“你闹够了没有!”莱利愤愤的说着,终于甩掉了克利切的纠缠。他径直走进卫生间,打开洗手盆的水龙头开始冲洗手掌。
“我是真的要事和你谈!弗雷迪莱利!”克利切也紧跟着进了卫生间,一只手抓住了莱利的肩膀,语气异乎寻常的严肃认真。
莱利一边洗手,偶然间抬头,从镜子里瞥见了克利切的表情——是莱利从未见过的凝重神色,而且他还难得郑重其事的叫了自己的全名。
“有话快说。”莱利随口敷衍道,没有回头,摘掉眼镜放在洗手台上,又捧着冷水洗了一把脸,模糊的视线刻意避开镜子,把脸埋入手中那捧冰凉的清水里。
“你有没有觉得,艾玛伍兹小姐,看起来有点眼熟?”克利切试探着问道。
“没有。”莱利的回答就像水龙头里流出的清水那般,冰冷流畅又干脆。
“你再想想?”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仔细看过她!”洗完脸,莱利并没急着戴眼镜,就着模糊的视线甩给克利切一句,“说完了,可以走了吧?”
“丽莎贝克。”
克利切不得已,直截了当的念出了这个在他们记忆中尘封已久的小女孩的名字。
“不懂你在说什么...”莱利虽然强作镇静的敷衍着,身体却已经明显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说,她就是丽莎贝克!是你女人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
克利切虽然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唯一的孩子”这句话,还是像一把刀子一样,狠狠刺进了莱利的胸口。他如同真的被刺痛了一般,向后退了半步,勉强靠在洗手台边缘。
“不,你骗人,丽莎她不是也在工厂里...”莱利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
“她早在那之前就被送走...后来辗转到了我那...可我又把她弄丢了...该死...”克利切一字一顿的说着,眼眶慢慢变得通红。
“不会的,一定是你搞错了对吗?你原来就总是马马虎虎的!你这个笨蛋!”莱利一把揪住了克利切的衣领,冰凉的水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令他精致的脸庞看起来更加苍白无力。
“我也希望是我搞错了...不,不管怎么说,她还活着!得带她离开这!还有你!我们三个一起走吧!”克利切像突然看到了希望一样,紧紧抓住了莱利的肩膀,拼命摇晃着。
“够了...”莱利颓然的垂下头,湿淋淋的手无力的掰着紧握自己肩膀的克利切的手,语气里全然没有一丝兴奋,尽是荒谬的无奈和颓唐,“她,她不会原谅我的,我们根本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
“那就...别告诉她!”克利切的语气突然变得干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她应该不记得你了!毕竟那时候还小,她这儿又生过病,可能早就忘了。你不说,我不说,她不会知道的。而且不告诉她,对她才是最大的仁慈!”
“可是...”
最后的迟疑,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封堵住了,莱利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双唇、甚至全身都在明显的微微颤抖。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也在不断的收紧,令莱利明显感觉到了皮肉的疼痛。但这一次,他没有挣扎,只是任凭对方就这样如同溺水一般,无助的吻着他。
他并不爱眼前这个男人,甚至一直都还很厌恶,然而此刻,被颠覆了原定目标和计划的他,却也需要这么一点点可以依靠的温暖。
“对了,这个还给你...”良久,克利切放开莱利,从衣兜里摸出了那把折叠刀,递到莱利面前,难得一次对他低下了头,“对不起...”
“算了。”莱利摆了摆手,自嘲似的说道,“反正在我这也没什么用处,可能被别人抢了去,反倒更危险吧。”
“那...这个给你!”克利切又从衣兜里掏出了那把原本是莱利送给他的口琴,“代替哨子,游戏过程中,你遇到危险就使劲儿吹它!我听到就会马上来帮你!”
“...嗯。”莱利没有伸手,也没有拒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