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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园雨几许 ...

  •   南方四月的雨水总是最多的,且下得缠绵悱恻,把小桥流水的清丽颜色撩动起来,带着南国这边独有的的小家碧玉的滋味,让所有景色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暧昧之气。

      可就算是如此温柔多情的南方雨,也无法彻底浸润气势巍峨的盛缁皇城。可就算是如此磅礴的宫殿,也总有一隅的天地抵挡不住雨水的细腻抚摸。

      御花园中的白兰开得比往年都要早了一些,许是依着春雨,连宫里的冰冷空气变得暖起来,催促着花儿的盛开。千万花木又经一番沐洗,一时间如同新出浴的的少女,散发着独特的香气,四处流窜。

      燕清安是被这阵花香搅醒的。

      彼时她正在上林苑的芳书阁内,离御花园还有好一些距离。惺惺忪忪睁开眼,发了半晌呆,脑子里还一片混沌,不甚清醒,总觉得半睡半醒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倒不是什么美梦,可也不似噩梦,只记得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叨着什么话,正待细想,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了。

      兀自回过神来,才惊觉她在阁中待了好一些时辰,壁上的窗子还半开着,一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像是未唱尽的古老昆曲。

      再向外瞧去,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忙收拾好几上方才誊抄下来的典籍资料,摆放好砚台墨毫,信步走到案几侧,欲伸手关上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镂空雕木窗,却只觉脸上几丝冰凉,燕清安随手一抹,指腹已满是水渍。

      她侧耳听风声,鼻翼间还萦绕着若隐若现几缕清淡的白兰香,味道全然不及一刻钟前那般浓烈了。

      嗯,风有些大啊。

      燕清安抬头望天,天色将暮,仅剩的残云耷拉在天际,没有半点生气。

      她估摸着时辰,此刻不过申时而已,忍不住苦笑:许又是一场雨。可不巧的是,她今日前来恰未备伞。这样想着,手上收拾物件的动作不由加快了不少。

      “姑娘可是要离阁了?”燕清安闻声抬眼看了看伏跪在一旁的蓝衣婢子,点头应了一声,复又想起来什么,将手侧黄绢慢慢收拢问道:“顾大人可还在?”

      婢子将头埋得愈发低:“这个时辰,大人已经下职离宫了。奴瞧天就要变了,姑娘可否需要奴备伞?”

      燕清安仔细检查怀里的书册,确保不曾落下什么,这才抬起头来冲那婢子笑了一下:

      “劳姐姐挂心了,我瞧着还不会那般早就下起雨来,就不烦姐姐动身了。还有一事,既然大人不在,还望姐姐明日告知一声,阁中宝书我先借上几日,免得到时清点不当,阁中各位姐姐们都要挨批了。”

      蓝衣婢子起身“喏”一声,原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终究掩不住几分笑意,可又觉总有哪里不妥,还是敛了敛眉目,恢复之前的肃穆神情。

      燕清安不敢久留,转身就要下阁去,临走前还不忘添了一句:“多谢姐姐,下回就给姐姐带糯米糖圆来。”蓝衣女子眼见燕清安的小小身影瞬间没入层层梯影,不由抬袖掩唇轻笑。

      本只是有些风,却万不料雨来得这般快。

      这才刚转出上林苑,前脚没入御花园,将雨不雨的天就暗下了几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无根水。

      雨势不算大,雨丝却绵密,初落在身上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不会儿衣裳便有些湿了。

      燕清安捂紧怀中黄绢与笺纸,尽量不让它们沾上雨水,眼见不远的地方设有一方小亭,不及多想就往亭子里跑去。

      雨依然下着,虽不见雨势变大,但总没有消停的意思。

      燕清安顾不得整理凌乱的发丝和衣襟,忙翻看护在手里的典籍誊抄,好在护得周全,笺纸未曾打湿,字迹依然清晰。可黄绢制的古书却不慎被水打湿,在光滑匀整的绢面晕开几抹小小水晕。

      这可是师父好容易得来的宝贝。

      燕清安一阵心疼。早知如此就不顾及脸面,让宫女姐姐备上一把伞就好了。

      芳书阁是缙宫存放史册文书的地方,燕清安素来好书,得了空就往这边跑,一来解了嗜书的欲望,二来方便誊抄些古典记载。

      因着这里安置着大临的历史文册和许多罕见的文献,历来被视为重地,专门有司掌管,不会轻易放行。

      起初她拿着师父的令牌,出入倒也无阻,加之她举止向来规矩,绝对惹不出什么大的祸事,来了五六回,上到管事司书下到低等宫女,从看守的侍卫到打杂的下人都识得她了,且燕清安常常吩咐贴身伺候的侍女时不时带上膳局时兴的点心赠与他们,渐渐地日子久了,不要说连令牌也不用出示,就是随手捎走几卷书也不是问题,只消进阁时点头示意就好。

      芳书阁人虽多,可外人极少踏足,这样一来,偌大的阁楼倒像是成了她的私人领地一般。

      当然,偶尔还是会出事的。

      燕清安毕竟还是个孩子,饶是如何心细如发,还是会有一疏的时候,譬如不小心书册弄丢弄坏,除了被师父责罚,还少不了顾司书的“冷眼相对”,可就算被下令严禁入阁,燕清安最后还是能厚着脸皮提着糕点分派给阁中各人,燕清安最后还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阁中一解书瘾。

      没办法,膳局的点心味道实在好得不行。

      思及此处,燕清安不由觉得好笑,虽说师父一向宽厚,极少动辄打骂,那次得知她不小心拆散了《经天注》后的确发了好大通火,最后还是只罚她抄了十遍《女训》就作罢。但至少之后数年,再不见有哪本书毁于她手了。

      亭外雨声如旧,燕清安不经意间抬起头,却见御花园小亭外一侧的几株早开的白兰树在风里瑟瑟摇曳,树梢末端数枚才绽蕊的白兰早已不复先前的清贵动人模样,几片薄薄的花瓣随着风零落,飘到冰冷的大理石台面。鸦色的台阶把单薄细碎的白兰花瓣衬得愈发晶莹剔透,犹如酒樽上镶嵌的白玉。

      她嘴角清浅的笑意漫散,连眼底的那份柔和一道不知所踪。

      她忽然有些难过,心口竟隐隐发疼。她本不是惜花之人,除了白兰。对于这种匿于缙宫而品种又说不上贵重的花,连她自己都奇怪何来的莫名偏执。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前方不远地方传来的一声唤:“阿燕?”循声望去,只见来人面容素净,眼如含墨,玉冠长袍,举止间皆是逼人的养尊处优的贵气,自雨帘中走来,好似从画里出来的一样,衣袂衣角处不着半点水渍,身后侍从打着伞亦趋亦步,诚惶诚恐。

      燕清安急忙敛衽行了一个礼:“见过六殿下。”

      萧应觉含笑点头,算是应了她这个礼,然后毫无顾忌地将燕清安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哂道:“我瞧着下了雨,想来你向来好书,许能在这里见到你,果真遇见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忽然就弯了眼笑开,“认识你这么多年,我竟头一次见你这么狼狈。”

      听到这不大正经的揶揄,燕清安也不恼,只挑一挑眉,抬眼去看心情似乎很好的萧应觉,目光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原本大不敬的动作被她行云流水般做得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殿下抬举臣了。臣素来是懒怠的,不过是贪图芳书阁中清净,一时嗜睡,叫殿下笑话,倒是臣的不是了。”

      听燕清安一口一个“臣”,将身份立即划得如此明了,萧应觉不禁有些哑然,只转头用眼神示意身后随侍上前双手奉上一件物什,毕恭毕敬,让燕清安收下。

      燕清安狐疑接过,是一把八骨紫竹伞,不觉笑道:“不想最后还是劳烦了他人。如此,便多谢殿下了。”随即撑开伞,“若是无事,臣先行告退,得空就将此伞璧还。”

      还未来得及踏出一步,不料复被萧应觉喊住。他显然还有话,但似觉尴尬,不自觉单手虚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脸上有一抹难以察觉的红晕:“胧卿……怎不见她和你一起?”

      燕清安一噎,心里还有几分不明白的?

      好家伙,她道他怎会如此好心专门候在这里,原来是在守株待兔,苦了她作木桩了!

      思绪转回来,暗自压下蹭出来的火气,脸上的笑都不曾变过,故作饶有兴致一般:“难怪殿下大老远跑来上林苑,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纵使萧应觉是男子,此刻脸上也挂不住光,忙解释:“不过随口一问罢了,阿燕你别多想。”

      燕清安冷眼瞧着眼前人不知所措的窘态,垂眸之际又颇有些自责:毕竟萧应觉并非纨绔,行为清正,她的防备此刻难免显得多余了。

      但是,既然态度已经摆出来了,那就不如干脆把话挑明才好。

      她收起脸上笑意,神情瞬间变得万分郑重:

      “殿下有心也罢无心也罢,其间心思臣不敢深究。但殿下万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皇子与咱们这些人纠缠的下场您自己也应该很清楚吧。今日殿下对臣的帮助可以看作是儿时胜似兄妹的情分,殿下对胧卿的关心可以看作对师丞相师恩浩荡的报答,亦或是与胧卿的多年交情也未尝不可。其他的心思,现今殿下可是动不得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晰有力,但被嘈杂雨声消弭后,也只剩几个单薄的音节可落入雨帘之外的人的耳朵里。

      燕清安深吸一口气,见萧应觉神情似有松动,想来以他的觉悟自然是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便随口道一句安就匆匆离去。

      萧应觉若有所思地向雨雾远处快要消失不见的身影望去,暗自苦笑。

      这些道理,又岂是生养在宫里数年的皇子都不懂的?可如今身边能像今日这样当面提醒他的,左右不过她一人罢了。

      可是……

      阿燕,你又何必如此,事事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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