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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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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从东宫出来时已过了申时,天色昏沉,细细的雨线从天际斜织下来,落在了狭长的甬道里。
她举着纸伞,身着一袭宽大的长袍,一路走一路忍不住直哆嗦。
长袍虽遮及脚踝,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但里面的宫装却全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脚上的绣花鞋里也浸满了水,寒气袭人。
路过的宫女忍不住偷偷打量她,这位女画师竟能从东宫全身而退,且身上还披着一件明显不是女人衣裳的袍子,莫非凶残狠厉的太子对其动了恻隐之心?
甚至有宫女远远地就躲开了阿离,溜着墙根侧身而过,生怕一不小心惹到了画师,谁知道这位画师与太子有何关系,自个儿还是识趣点好。
距东宫不远的储秀宫内,吴贵人靠在软榻上,一边吃着小食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婢子小柳急急地迈着碎步躬身进殿:“主子,那位画师从东宫出来了,刚刚正经过咱们殿门前。”
吴贵人拿着玫瑰酥的手悬在半空:“出来了?伤得重不重?”
“回主子,没受伤,好似……身上还披了一件东宫的袍子。”
吴贵人眉眼怔愣了片刻,随后嘴角弯起来,微微一笑。
她将手里的玫瑰酥放回到瓷碟里,轻轻拍了拍手上的余沫:“走,陪本宫去瞧瞧这位命大的画师。”
说完悠悠地站起身来,提脚往殿外走,小柳拿着一把纸伞跟在后面。
细雨飞飞,假山后面的石径上湿漉漉一片,吴贵人站在最高的一块岩石后,盯着甬道上徐徐移动的阿离。
她自然看不清伞下阿离的样貌,但凭着阿离能从东宫全身而退的架势,她便能猜到凤仪宫那位主子这次怕是要得逞了。
她决不会让那个老女人得逞的。
“小柳。”吴贵人站在伞下轻唤一声,“这两日你准备准备,咱们怕是也要动手了。”
小柳举着雨伞低声应道:“奴婢遵命。”
吴贵人勾了勾嘴角,清冷的目光越过假山下的空地,牢牢盯着甬道上的阿离,直到她拐弯不见。
阿离自然不会知道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此时她冷得面色发白,平日里樱红的双唇也失了血色,而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太子与前世判若两人,皇后却与前世一样虚伪狠毒,前有虎豹后有豺狼,阿离不知往后该如何与他们周旋。
想到前世自己悲惨的下场,阿离不由得又是一阵哆嗦,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惧怕。
拐过了好几条弯道,总算到达了如意阁。
阁内的同僚皆已下值,唯有顾大人坐在厅堂里满面忧心地盯着屋外的雨幕。
见到阿离出现在屋前的甬道上,顾大人绷紧的面容瞬间松驰下来,“姑娘可算回来了。”
阿离放下雨伞行了一礼:“大人可是有事?”
顾大人尴尬地笑了笑:“无事,无事。”说着看了眼阿离身上的长袍以及她湿漉漉的宫装,“东宫那边,可还好?”
他与宋文山交情匪浅,心里自然担忧阿离的安全,但也无法违逆皇后的命令。
“挺好。”阿离说着取下外袍,“多谢大人关心。”
顾大人见阿离神色正常,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就如意阁的事务交代几句后便持伞下了值。
阿离去更衣室换了套干净的宫装,将头上的发髻重新拢了拢。
铜镜中的小姑娘又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美目顾盼流转,樱口微张,双颊浮着浅浅的红润,如画出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屋外的雨停了,天色又暗了几分,阿离收拾完后赶紧下值,怕再晚宫门就得关了。
才走出如意阁前的甬道,身侧传来一声低呼:“阿离。”
阿离扭头往一侧看过去,申向南身着禁卫军盔甲,站在暮色中定定地看着她。
“向南哥哥。”阿离眉眼耷下来,收回了目光。
申向南阔步走近阿离,“今日你可还好?”
“我能有何不好,自然是一切顺利。”阿离语气淡漠地答道。
“走吧,我送你到宫门口。”申向南说着与阿离并肩往前走。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申向南没理会阿离的拒绝,“你去东宫画像之事,也没提前告诉我。”
阿离没吭声,自顾自地走路。
“东宫已如龙潭虎穴,你偏要往火坑里跳。”申向南的语气里带着怨气,清秀的脸上满溢着无奈。
阿离蓦地停下步子,仰头看着申向南:“向南哥哥,你得搞清楚一点,自我爹爹过世,申家便取消了我俩的婚约,我的事自然就与向南哥哥没关系了,还请向南哥哥自重。”
她说完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
申向南阔步跟上去,语气软下来,“阿离,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取消婚约是我家人的决定,与我无关,待我争取另立门户后,定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阿离可不想申向南为了自己与家人决裂,更不想自己在申家受委屈,申氏一家怕被她们孤儿寡母所拖累,她又何必死皮赖脸揪住这门婚事不放。
“向南哥哥还是留步吧,阿离此生都不会再嫁给你,往后阿离的事皆与向南哥哥无关。”她说完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宫门。
申向南怔怔盯着阿离离去的身影好一会儿,之后大喊道:“我不会放弃的。”
但阿离头也没回,很快消失在街道熙熙嚷嚷的人群里。
东宫。
富公公为李慕辰点燃了书房的灯火,继而在玉石长案上摆上他喜欢的茶点,尤其将蜜饯放在长案正中的位置。
赵顺一身湿气地进屋,抱拳道:“殿下,吾已查明。”
“说。”李慕辰斜靠在太师椅上,伸手将一颗蜜饯抛入嘴中。
“今日阿离姑娘来东宫之前,确实去了凤仪宫。”赵顺顿了顿,“离开东宫后,她先去了如意阁,之后便出宫回家了。”
李慕辰沉默着,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甜入肺腑的蜜饯,清俊的面容在柔和的烛光里竟透出几丝阴冷。
果然不出所料,他重来一世,她仍然成为了皇后的眼线,只可惜他前世太过愚蠢,才会上她的当喝下毒酒,活活被她毒死。
这一世,他定要让她付出该有的代价。
可是他究竟该让她付出怎样的代价?李慕辰怔怔望着不远处屏风上的山水画,竟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不出声,屋内的富公公与赵顺也不敢出声,屏着气揣磨着主子为何会对这位画师如此上心。
放在往常,但凡与皇后扯上关系的女人,主子皆狠得下心也下得去手,将她们一个个鞭打至死,甚至还死无完尸,如今面对这位画师,主子似乎有些心慈手软了。
难不成是对画师的美貌动心了?
富公公看着主子从小长到大,可从未见他与哪位女子有过瓜葛,几乎就是不近女色,未必主子现在开始晓人事了?他想不明白。
李慕辰缓缓抬起眼眸,看着低头抱拳的赵顺冷冷问道,“除了皇后,她还与什么可疑之人接触过?”
赵顺思索片刻,“画师在如意阁与顾大人聊了几句家常,之后。”他抬头迟疑地看了眼主子,“画师又遇上禁卫军副统领申向南,听两人的话语,那申统领似与画师……有过婚约,不过取消了。”
“婚约?”李慕辰上一世可从未听过阿离与人有过婚约。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来,牢牢扣住长案的边沿,面容冷峻,眸底幽黑,高挺的鼻梁在脸颊另一侧投下浓重的暗影。
“申向南。”李慕辰冷哼一声,俊逸的脸上藏着汩汩杀意,他吩咐道:“明日你将禁卫军统领薛超叫过来,孤有事吩咐他。”
说完嘴角翘起来,溢出一个阴冷的笑。
赵顺嘴上应了声“是”,见到主子的冷笑后心里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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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才到家门口,弟弟宋明杰便迎了出来,“姐姐,你可回来了,娘念叨你念叨得可烦人了。”说完便拉着阿离往屋内走。
“你若听话,娘必定不会老念叨我了。”阿离半嗔怪半玩笑地说道。
姐弟俩才行至屋前的小院,便见宋母倚着门框站了出来,脸上一幅松了口气的神情,“你可回来了,你爹过世前在宫里当值,可都回得比你早。”
阿离赶紧上台阶扶住宋母,“今日下雨,所以才耽误了一会儿,我向娘保证,往后一下值便回家,决不让娘担心。”
宋母扶着阿离的手臂转身回屋,嘴里仍是郁郁不快,轻叹一口气,“若是没这差事,我怎会操这闲心。”
宋明杰大步跨进屋,回头应道:“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姐姐若不应下咱们怕是都活不成了。”
阿离一听“活不成了”这几个字,心头不由得一颤,倾刻间所有的委屈与惧怕皆化为云烟,哪怕是为了弟弟,她也要在这一世谋条活路。
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宋明杰一边拿碗筷一边炫耀:“今日可是我与娘一起做的晚饭,这道茄子便是本公子亲自炒的,姐你尝尝。”
阿离暂且放下烦心事,坐下来与母亲及弟弟一起用餐,吃到一半,蓦地发现木桌旁的长案上放了一包人参。
“这是哪来的?”阿离心下奇怪。
宋母的目光落到桌沿上,避开了阿离,“向南今日来过。”
阿离一听申向南送的药,放下碗筷“嗖”的起身,“我现在便给他送过去。”
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