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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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飞飞扬扬落了一整晚，宫内的红墙绿瓦皆覆上了厚厚的一层白，甬道上随处可见扫雪的婢子和太监。
阿离身着月白色对襟长袄，拢着袖管，迎着割人的冷风“咯吱咯吱”走在甬道上。
凤仪宫的曹嬷嬷微躬着身子在前方引路。
“嬷嬷，皇后娘娘可说了找我何事？”阿离柔声问道。
她大清早被曹嬷嬷拦在宫门口，还没来得及去如意阁应卯，便被带往凤仪宫，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忍不住想打探一二。
曹嬷嬷扭过头，哈着白气微微一笑：“画师到了凤仪宫便就晓得了，老奴不敢妄言。”
阿离见此便不好再多问，老老实实跟在后头，不一会儿便进了凤仪宫的正门。
曹嬷嬷将阿离领至一侧的暖阁，又吩咐婢子上了热茶，“娘娘还在洗漱，画师请稍等。”
阿离点了点头，找了张圆凳坐下，小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水轻抿了几口。
屋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一旁的紫铜鎏金香炉里冒出缕缕青烟，正对面贴着锦绣壁毯的墙上挂了一幅两尺来宽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身着厚厚的宫装，头戴璀璨凤冠，神情庄重而雍容，一看便知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阿离一时看得入神，竟全然不知皇后已进入暖阁。
“这可是你父亲最后的遗作。”皇后和善而略带惋惜的声音。
阿离闻言一惊，慌忙放下手中的茶水，福身行礼。
皇后身着绯色常服，头梳抛家髻，虽年逾不惑，仍风韵尤存，她行至铺着绒毯的软榻旁，坐下后朝阿离扬了扬手：“起来吧，坐。”
阿离微低着头，恭敬地谢了皇后娘娘，继而倾着身子移至软榻对面的圆凳上坐下，静等皇后说出召她来的缘由。
皇后也并不绕弯子，瞄了瞄长相美艳的阿离：“今日本宫召你来是有一事相商。”说完又朝曹嬷嬷看了一眼。
曹嬷嬷会意后屏退了门口的两名婢子，还将屋前扫雪的太监也驱走了，继而转身从一侧的博古架上取下一酒壶，递于皇后手中。
酒壶通体呈白色，羊脂玉的温润质地。
“此壶又称九曲鸳鸯壶，按下这个按钮，”皇后纤长的手指在壶顶鹅黄色按钮上摸了摸，阴冷一笑：“便能决定人的生死。”
阿离后背一凉，她曾从父亲口中听闻过此类下毒的酒壶，不由得满脸惊惧：“娘娘的意思是……”
“没错。”皇后不待阿离说完便打断了她，“今日是太子生辰，以他冰冷的性子自然不喜大操大办，本宫会专门赐他一桌珍馐于东宫，届时你便带上这壶酒，伺候他饮用。”
阿离的心扑扑狂跳，手指蜷入掌中，“这毒……真能？”
“鹤顶红，一沾即毙。”皇后的语气低沉而果断。
阿离缩在圆凳上，脊背僵硬，她可从未杀过人，又怎敢向当朝太子下手。
但她也不能违逆了皇后的旨意。
“太子乃大晋江山唯一的继承人，若太子不在了，这江山以后……岂不是无主了。”阿离颤声说道。
皇后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徐徐步到槛窗前，迎着屋外刺目的亮光缓缓道：“淑妃肚子里不还有一胎吗？”
“万一是位公主呢？”
皇后转过身来，漆色眼眸死死盯着阿离，厉声道：“本宫想让她是男胎，她便必得是男胎，何况，此等国事又岂须你一小小画师来操心？”
阿离吓得身子一抖，慌忙从圆凳上滑下去，伏地而跪：“是奴婢鲁莽了，望娘娘恕罪。”
皇后看了眼地上抖成一团的阿离，又转头看了眼墙上自己的画像，“若非太子火烧天玄宫，你父亲又怎会葬身火海。”她说着顿了顿，“你可别忘了，他是你的杀父仇人！”
阿离将头埋于自己的双肘间，泪水染湿了地上的绒毯，“奴婢谨遵娘娘意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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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刚到午时，御膳房的婢子们便用食盒装着一盘盘珍馐，往东宫的方向鱼贯而来，特为太子庆贺生辰。
但行至东宫大门口时，婢子们便齐齐停了步子，没一个人敢擅自入内。
宫人们皆知太子患有失心疯，一发病便虐杀无辜，平日里这东宫就好似冷宫，大家见了皆会绕道走，此刻哪有人敢自投罗网。
内侍公公富贵差了两名洒扫的太监，在门口接过菜肴后将其一一挪入宫内，并在膳堂的方桌上齐齐布好。
那盛装菜肴的盘子固然也是陶制的粗糙纹理，照不见丁点光影。
太子的失心疯一见到镜子便会发作，东宫内所有镜子及琉璃皆被一一收走，哪怕平日里所用的器皿也特意制成粗糙纹面，免得刺激到太子。
待一切收拾妥当，富公公便躬身去起居室请太子用餐。
太子李慕辰早就起床，难眠的毛病已折磨他多年，此刻他正靠在太师椅上，借着从槛窗里漏进的光线细细端详对面墙上自己的画像。
这是阿离花了三天时间画下的。
画中的李慕辰清贵、疏离，眼眸里浮着一层渗人的森冷，但细看之下却又潇洒俊逸，清风朗月如仙人模样。
他越看越觉得陌生，越看越觉得画中人讨厌。
富公公推开起居室木门，微倾着身子进屋：“殿下，皇后娘娘为您备了一桌生辰宴，现在可入席了。”
李慕辰头也没抬，淡然问：“阿离可来了？”
富公公顿了顿：“回殿下，老奴刚没见着阿离姑娘，许是过会儿便来了。”
李慕辰从太师椅上起身，一袭白色拽地长袍衬得他愈加孤傲清冷，长腿迈过一侧的玉石屏风，阔步走出了起居室大门。
主仆二人刚行至膳堂前的走廊，便见阿离托着一玉质酒壶款款行来。
“殿下今日生辰，奴婢带着佳酿来为殿下庆贺。”阿离说完微微一笑，盈盈美眸脉脉传情。
极少情绪波动的李慕辰抿了抿薄唇，道了声“多谢阿离”。
两人前后脚进了膳堂，富公公服侍二人在方桌前坐下后，便轻手轻脚出了屋，并带上屋门。
阿离笑意盈盈，领口的一圈白色貉子毛更衬得她美艳动人，素白小手提起玉质酒壶，为自己满了一杯酒，继而为李慕辰也满上一杯。
“奴婢祝殿下生辰吉乐，快意永伴。”说着便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李慕辰眉间舒展，也端起酒杯：“有阿离在侧，孤必定能快意永伴。”言辞坦荡而不扭捏，说完也饮尽了杯里的酒。
第一杯，无毒。
阿离垂下长长的眼睫，以挡住眼底的慌乱，她为太子舀了一勺百宜羹，“殿下快些吃下，压压酒气。”
李慕辰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见她唇染酒香，面色温软而娇媚，心底便荡出重重涟漪。
他年及弱冠，从明事理起便活在暗无天日的谷底，她恍如突然出现的光，让他阴冷的心底屡屡感受到暖意。
李慕辰也伸手夹了块鸡肉放于阿离碗中：“你也吃。”
阿离低头道了声“多谢殿下”，继而夹起鸡肉在唇边咬了咬，又放回到碗中。
“我再敬殿下一杯。”她抬起素白小手再次握住酒壶，大拇指摸了摸壶顶的鹅黄色按钮，又悄然松开。
李慕辰看着脸颊泛出红润的阿离，伸手去夺酒壶：“阿离别多喝，伤身。”
阿离警觉地将酒壶往跟前一收，樱口微张，贝齿闪烁：“殿下放心，阿离不会醉。”酒壶仍握于她手中。
她给自己满上，并将太子的酒杯缓缓移到跟前，顿了顿，按下了壶顶鹅黄色按钮。
有毒的酒沿着壶嘴拉出一条长长的细线，落入小小的杯中。
两人端起了各自的酒杯，四目相对的瞬间，脸上皆似度了一层温柔的光影。
阿离眸中聚着一汪水，“若有来世，愿与殿下不负遇见。”说完将酒一口饮尽。
李慕辰勾了勾嘴角，眸中繁星闪烁，“愿与阿离此生也不负遇见。”他也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
有那么一瞬，阿离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似的，眼前的场景太不真实，也太过残酷。
她眼睁睁看着太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接着嘴里汩汩涌出鲜血。
李慕辰清俊的面容微微扭曲，他吃力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杯，又看了一眼酒壶，最后才将目光落到阿离脸上，“你，给孤……下毒？”
阿离眸中泪水滚落：“请殿下给奴婢一句实话，那夜天玄宫的火是不是殿下放的，我父亲是不是殿下烧死的？”
李慕辰口吐鲜血，眸中有泪盈出：“不是……我。”
阿离的身子轻颤，“皇后娘娘说是殿下，皇后娘娘不会骗人的。”
李慕辰用尽最后力气抓住阿离的小手，“你竟是……皇后的人。”
他说着又猛吐几口鲜血，俊朗的脸上泪水与血水混合：“宋阿离……你负我真心……夺我性命，若有来生，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几个字，李慕辰说得低沉、吃力、咬牙切齿，说完便松开了阿离，从圆凳上滑下去，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阿离浑身发抖，嘴里喃喃地喊着“殿下、殿下”。
后面发生之事，在她脑中变得甚是混沌。
她只记得膳堂里粘稠厚重的血腥味。
还记得富公公进屋后大喊：“太子被毒杀，太子被毒杀。”
最后出现在阿离面前的是皇后，她带着一队侍卫将东宫团团围住，一身绯色常服在雪天里异常打眼，“大胆狂徒，竟敢毒杀太子。”
阿离被侍卫押在东宫前的空地上，双膝跪地，嘴里低声道：“皇后娘娘恕罪。”
她心里想着，皇后定会想法子救下她的，毕竟，是皇后让她下的毒。
皇后在空地上踱了几步，看着浑身发颤的阿离道：“罪不可恕之人，还妄想让本宫恕罪？做梦。”皇后大喝一声“来人啦”。
几名侍卫齐声应道：“听凭娘娘吩咐。”
“给本宫就地正法，且诛杀九族。”皇后大声厉喝，发间的鎏金双凤步摇也跟着那声厉喝轻轻摇晃。
仅在眨眼之间，阿离还没来得及申辩，一把利刃便插入了她的胸膛。
她感觉一股巨烈的疼痛，继而口吐鲜血，“噗”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阿离死了。
陪着她一起死去的，还有宋家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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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再次睁开眼时，时间又回到了三个月之前。
一顶翠盖朱漆的小轿停在了宋家宅院门前，宫里的曹嬷嬷挑开帘子，从轿中款款走出来。
“皇后口谕，宋家长女宋阿离容貌倾城，画技高超，特册封为宫廷画师，即日便入东宫为太子画像。”
阿离愣在台阶上，她没想到，这一天终究是躲不过去。
但既然重活一世，她定要为自己，也要为宋家谋条活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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