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别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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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叶云祯办满月酒的那会儿，大雨下得噼里啪啦，漫天的雷都挑着角度想往地上劈，那场面简直不知道谁要遭雷劫。
展清之无语，这孩子满月也不能挑一个晴朗日子满，只得和叶云祯他爹叶平施了个挡雨的灵术，这才能在庭院里招待百十位来贺喜的人。
宴席吃到一半，有一个测命的术士路过，估计是这叶府看着阔大，很有钱的样子，念念叨叨地走进来了。
那术士对着孩子瞧了一顿，说：“叶道长，你这儿子，命数不好。”
叶平是信天命之说的人，赶忙问，如何不好呢？
那术士摇头：“薄福之相，命途多艰。”
叶平：“这……”
那术士再摇头：“力浅之相，修道多困。”
叶平：“那……”
那术士三摇头：“短命之相，命薄……”
展清之：“……”
怎么不干脆些，直接讲“埋了吧，没救了”呢？
筷子放下，展清之把拂尘一甩搭在左臂，看着叶平难言的表情，心中有了点火气。
他这人怪，心里越气面上越不显，只笑叹一声：“测命之道我也略有了解，不如我说说？”
他一张口，所有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了。
展清之生的好看，唇薄而红，面白如玉，身材修长挺拔，今天又穿了一身白衣。所见之人要么叹一声仙风道骨，要么夸一声超凡脱俗。
那高人一看他这一阵风吹来都能飘飘成仙的样子，阴雨天额上都开始淌汗：“请问你有……何高见啊？”
展清之哈哈一笑：“我只是觉得，纵然有短命之相，却仍有长寿之兆；就算命途多艰，但却有登峰造极的本事。最重要的是——”
展清之拂尘一搭。
“我看是您命中缺钱。”
纵然他前面都是瞎诌的，这句话却是真的，想骗点钱的测命术士脸红一阵白一阵，比魔界的剑气还变幻莫测。
这套路太常见了，说孩子命不好，父母心急忧虑问解法。于是再装神弄鬼一阵，说自己可替这孩子解难消灾，趁机讹一大笔钱财。
展清之这么一闹，周遭嘘声一片，有的还给他赞叹起来了，方才面色凝重的叶平瞬间就松气了，拍了拍妻子紧紧攥着的手：”为了骗钱胡诌而已。”
妻子瞪得是展清之：“他也不会说个话！”
叶平向来调节不了他俩的矛盾，摇摇头，笑了。
虽然骗子轰走了，展清之也挨了母老虎的揍，但这番话还是把叶平夫妇吓得够呛，从此对这孩子小心呵护，万般重视，一不指着他修炼，二不靠着他成才。若不是叶平还有些神智，估计就把儿子包好了供起来了。
于是云祯小公子一直到十岁，都过得顺风顺水，富贵安逸。别说什么“多艰”“多困”，从小到大连场风寒都没得过。
直到叶平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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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清之再想起那番话，已经是十八年之后了。
他靠着叶平的坟，一片片烧着黄黄白白的纸钱。
“平兄，你儿子，他打算杀我了。”
展清之瞎的透透的，只能摸索着烧，手指被火苗烫到，一炷香后两手烫得都是红肿的，他也不在意。在并不旺盛的火堆旁，摸索着拿了一个酒壶。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六位魔界之士，周身隐隐黑色魔气翻腾，在暗夜中无声无息。
一口浊酒入喉，瞬间烧的眼眶通红，展清之神智昏聩间沉吟道：“他们都离开了，我一无所有了……平兄……”
“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又阴又冷，无端的出现黑夜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也可能是生命正在流失，让他觉得寒冷。
展清之一点一点的把头扭过去。
他如今是个真瞎子，所以看不见来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修长，眼睛黑沉如星，本该嫣红的嘴唇却是紧抿的，眉目间如女子般姣好，五官像是玉被精雕细琢出来的。
不过他一身煞气，想来不敢有人认错他的性别。
几个守着展清之的魔界之士见他来，立刻躬身垂首，就要叫一声尊主。叶云祯指尖一拂，他们身形便瞬间一隐，退下了。
叶云祯眉头皱在一起，目光似痛似怒：“你凭什么祭拜我父亲！”
“若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死。”
这话无疑是在展清之心口上插了一刀又一刀，而此时他也没有力气反驳了：“是，我的错。”
叶云祯紧紧地盯着他，目光中情绪流转，不甚分明。
展清之说：“叶云祯，你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模样的？”
若是我这些年对你多照料，不一心纠结着善恶道义，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今日？
叶云祯声调很冷：“你问这个，没有意义。”
展清之笑了：“你的剑呢？”
叶云祯也不怕展清之抬手把他杀了，似乎觉得这个瞎子对他没有什么威慑力，直接把剑扔给了他。
的确是一把好剑，不愧是平兄千挑万选出的一把。
展清之无力地摸着剑上的“星河”二字，剑刃把他的手指割的鲜血淋漓。
星河剑吸收鲜血，渐渐在黑夜中浮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展清之已经撑不住了，说话断断续续：“……现在还来得及，叶祺。”
他闭上那双盲眼，想着，平兄，若我们地下相遇，望……
周围似乎有扭曲的阴风，拂过他的耳边，如泣如诉。
—
展清之眼前是黑的。
他瞎了有一阵了，黑倒也正常。
可觉得眼皮是湿湿的，头顶也是湿湿的。
鼻端像是被什么堵住，让人窒息。他浑浑噩噩地甩了甩头，觉出鼻尖若有若无，一股香气萦绕，沁人心脾，还挺好闻。
展清之心道：莫不是鬼府的精怪女郎用的鬼胭脂鬼水粉？还是孟婆汤的气味，一碗了却人间事？
他皱了皱鼻子，这胭脂的味道还挺辛辣啊。
下一刻，他的头发被拽着，被迫的抬起头来了。
他皱着眉毛努力睁眼，虽然瞎了一段时间了，但是睁眼的本能还在，结果下一刻就眼前一亮。
这下展清之彻底清醒了。
能看见了？！
太久没见过光，他被刺的急忙眯眼，又急切的想要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复明了，用力把眼睛对焦，片刻后看见一截红色的布带——大概是没系好的腰带。
他缓缓地视线上移，眼前有一个轮廓。
那不是什么花枝招展的鬼界人士或是什么孟婆，而是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大汉。
展清之一头扎回了酒碗里。
是了，我本来瞎了的，对啊，我不是……死了吗？
周围叫道：”哎呦——“
展清之惊了，不过还是在冰冷的酒碗里意识到了，这人长得再凶，也绝对是个会喘气有热意的活人：“咳咳……我怎么……”
我怎么还活着？！还在——
深酒巷！
——当年平兄死于非命，他还要遵循平兄遗愿，不能向那贼人报仇。
一时间他所信仰的道义善意正恶两派观念全面崩塌，他不得不每日沉溺于酒，以致这酒巷子的路他瞎了之后都能摸过来，醉生梦死很多年。
醉生梦死很多年……
等等。他突然想起，这条酒巷子，不是整个都被小崽子……整个都被叶云祯烧了吗？还有这满脸横肉的大汉，不是被叶云祯打折了腿，回家养伤了吗？
展清之再次睁开眼，那大汉还是好好的站在那儿。
那足有展清之腰那么粗的腿，不仅没折，而且似乎隐隐的有向他身上踹的趋势。
他问：“你来这当值多少年了？”
那人用“你定是脑子有病”的眼神看着他。也难为满脸刀疤胡茬横肉和泥巴大杂烩一般的脸还能摆出那么嫌弃的表情：
“你听好了，装疯也赖不了你欠了的半年酒钱。”
展清之坐起来了。
他向来不觉得有重生这件事，虽然他修道多年，但觉得此等逆天改命之术一但尝试必然要遭天谴，甚至遭了天谴也做不到。
但后来结拜兄弟叶平去世，他也病急乱投医过一阵，把所有记载重生的事迹都看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可能的。
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会是店家大发慈悲一下子免了他六年酒钱让他只还半年，于是他脑子里重新烙上四个大字：是可能的。
展清之腾的站起，一把揪上他的领子：“平兄在哪？”
这至少是一年之前！
那大汉竟然感觉自己快被面前这瘦了吧唧形容憔悴的人拎起来：“叶宁安死了一年了，你自己在这里念叨一年了！”
展清之心潮大起大落，一口气堵得他眼圈都红了。
——至少现在叶平的坟还好好的在胡洛山边。他方才死之前拜的那个，只是个衣冠冢。
旁边有管他要银子的。他也仙风道骨很多年，怎么会有那凡人世俗气那么重的玩意儿——俗称没钱。如今只得掏出一把拂尘放在这儿，承诺道：“下次来，我便给钱。”
这拂尘虽是个灵器，但凡人怎会认得。大汉拦着他不放：“这什么破玩意儿，你又想赖账！？”
展清之心中急切，抄起拂尘一甩，小酒肆中霎时间飞沙走石，那拦路的大汉猛然迷了眼，下意识松手。
“对不住对不住，如此可知这是上好的灵器了，够酒钱了。”
“咳咳！！站住！！”
路人们却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抚掌惊叹。
“哎呦！”
“展道长又用仙法了！”
展清之无暇顾及一路狂奔，他的剑此时已经被师兄封着了，那就只能跑。不过现在灵力还是有的，腿上使力，一跃几丈远还是没问题的。
他就像个灵兽一般时而跳跃，时而狂奔，一炷香的工夫，路就赶完了，也终于看到了坟。
前世展清之就对生死看得很淡了。一心修炼，云游四海，随性而为。他还曾这么跟叶平说过：“我死之后也不要埋起来，烧成灰一把散了就好了。”
当时平兄笑着斥责了他一句：“清之怎可轻易言生死。”
展清之自然不屑地哈哈一笑：“纵使不言，也必然经历生死，你我皆由生到死，无论如何都是困在这生死之中的。”
却没想到终是他死在他之后。
展清之鼻尖微酸，觉察之后真觉自己把前世死之前那哭哭啼啼的习惯带到了今生。这怎么行？他闭了闭眼，把那点泪意闭没了，便用袖子把那坟一点一点擦得干干净净，杂草也除了。
又从袖子里又掏了一个拂尘出来，好好一个灵器，真的开始“拂尘”了。
随着这碑越来越干净，他握着檀木柄的手越来越紧。前世小崽子……前世叶云祯在他父亲坟方圆十里设了一邪门的阵法。展清之破不了阵无法靠近就无法祭拜，和他大打出手，最后胡络山周围的丘陵都被他们硬生生劈开一半，展清之却还是对那阵法无可奈何。
其实事到如今，展清之都没搞明白前世的叶云祯怎么就堕魔了，好好的一个孩子，每次见面都和自己“热热闹闹”“活蹦乱跳”的打的你死我活，怎么就满身煞气，做尽残忍之事了呢？
他叹了口气，继续擦拭碑文。
然后手就顿住了。
——平兄死了还不到一年。
现在叶云祯才十一岁。
现在叶云祯他还是个小孩儿，还没有走火入魔。可能连灵力都不会用，连入魔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一张白纸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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