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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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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笑道:“我是殷卿月,初次见面……不,应该说是好久不见了。”
他微微一愣,既而脸上绽开笑容:“嗯,好久不见。”
“想不到,此生中第一个遇上的第一位同行,倒是有些许奇怪的癖好啊。”
他并没有接她的话,向前迈了一步,眼中闪烁着炽热的火焰:“你可知灵师何以解脱?”倒像是变相承认了自己的“特殊癖好”一样。
她不动神色地退后半步:“公子别忘了,现在可是在宴会厅当中,在这里释放出您的执念,于你我二人皆是百害而无一利。”
“恕我方才失礼了。”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灵师都是因为过深的执念才长留于人间的,见他方才的反应,似乎很想脱离灵师的行列,不知他的执念是何?所付出的代价又是何?殷卿月无法从对方的神色当中获取丝毫的信息。
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殷卿月不想多言,从桌子上取了些许糕点,挑了个空无一人的圆桌左下。
尽管遇上了同行,但充其量也只是萍水相逢,各是各的过客罢了。每每死亡后又重新诞生在这世间,都已是物是人非,基本已过去百年光景了。据前朝的神鬼话本所说,人有七世轮回,过了这七世后,便会归于天地之间,化作一抹虚无,无痴无念无妄,这是她的第几世了呢?
她已然有些记不清了。
太阳穴似针扎一般的疼痛终止了她的思绪,如此说来,似乎他每次回忆往昔的时候,都会因为头痛而终止,无论哪一世都一样,是灵师的特质吗?
她摇了摇头,扫去纷繁的思绪,闲来无事,便打量起了周围的场景。
探寻的目光早已消失了大半,她也乐得个清净。古色古香的宫殿被装点得富丽堂皇,男男女女在中央起舞,分散在各个圆桌边欢谈,在长桌上取食物享用,却是西方的舞会规矩。
殷卿月不经咂舌,她的父亲——殷尚武是在王朝成立之后改的中原姓名,而她的母亲却没有改。随着她父亲建功立业的一众文武大臣也只有一部分效仿,而效仿的那一部分人平日里还是被以原名称呼,另一个姓名就像个笑话,显得不伦不类。
她不明白她这一世的父母究竟是因为草原蛮子不懂礼数只能生搬硬套,还是为了达成“既讨好了西方中国,又令前朝便定居在这里的人得以适应”的目的。总而言之,若是后者,那目的便没有达成,还弄得啼笑皆非。
“公主殿下,小女子可否坐在此处?”一个清亮的女声在殷卿月耳边响起,她吓得打了个激灵。
她侧目,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着鹅黄色罗裙,衬得圆圆的脸蛋格外可爱,然而她的眼中却有和年龄不相符的哀伤,化不开的哀伤。
念缚灵,殷卿月迅速地做出了判断。听这自称,似乎还是前朝的念缚灵?
幽灵通常是拥有执念的普通人去世后所形成的。为人敬仰、品德高尚或是对一事造诣颇深的人可成神灵,拥有和普通神明相同的神格;执念不深之人成先灵,可自行选择离去或是留下来庇佑后代;自杀之人成地缚灵,只能停留在死去的地方,会不断重复自杀当天的动作;思念之人成念缚灵,可以随意移动、附身和自己有缘之人,一般不会随意作恶;遗憾之人成不净灵,有时会附身他人为自己实现执念或因痴执害人。
“请落座吧。”她回道。
女子坐下了,她似乎有什么想对殷卿月说,却欲言又止。殷卿月见女子的表现似乎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口,也不慌不忙,起身准备再去添些糕点。
女子似以为殷卿月要离开,急忙拉住她的裙摆:“公主,请留步!”
殷卿月转过身,她看了看女子仍然攥着自己裙摆的手,挑了挑眉,继而看向女子的脸,问道:“怎么了?”
女子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有失礼数,立刻放开了手:“小女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知道这断然有些唐突了,如若公主大人拒绝我也不会心生怨恨的。小女子想求公主殿下……让小女再见一次母后。”
十八岁的第一笔生意,就这样来了?不知道把这个念缚灵和秋绪湖畔的地缚灵一起解决掉的话,能给她增加多少寿命呢?
尽管心中有些许小兴奋,但殷卿月的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装作自己并没有识破女子身份的样子,又问:“你母亲是何许人也?”
“小女……这件事说来话长。”女子踌躇片刻,脸色十分为难。
“不用着急,反正离着宴会结束应该还有许久,酝酿片刻再说也不是不可。”
“那便从我现在的身份开始说起吧。小女子是附身在这具身体上的一缕幽魂,这具身体的主人乃前朝小臣之女,其父如今仍在朝廷为官。小女原先的身份……是前朝公主——陆珈安。”
殷卿月的嘴角微微翘起。她不禁感叹缘分的玄妙之处——秋绪湖畔的那一个地缚灵,正是这位念缚灵的母亲,前朝的皇后。
有缘,可真有缘啊。
“那你究竟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殷卿月懒得再佯装吃惊的样子,问道。
陆珈安笑了,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本公主果然没有看错,公主果然不同于常人。”
“我啊,放不下,长久挂念着的事情——”
安平年末,社会动荡,民不聊生。
陆珈安深知这都是她最亲密的父皇母后每日寻欢作乐不理朝政的结果。虽然她十分心疼黎明百姓的遭遇,但是也仅仅是心疼罢了,她还是如往常一样过着公主养尊处优的生活,也如往常一样敬爱她的父皇母后。
直至宫外谣传的“草原蛮族”攻打过来的消息成了事实,她才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美好的镜像被现实所击破。摆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破败的王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破败王朝。
她不断地提醒她的父皇母后危机的降临,但所收到的回复寥寥无几,多半只是搪塞和敷衍罢了。
宫里的侍卫宫女跑了大半,直至最后一个宫女——陪伴母后十余载的贴身宫女离开后,她的父皇母后才开始正视“蛮族攻来了”这件事。
父皇母后不再成天把酒言欢,而是唉声叹气,每日在秋绪湖畔来回徘徊。
只是早已为时已晚。
在蛮族下最后通牒的那一晚,母后来到了她的房间,让她陪她一醉方休,毕竟第二天,就是生离死别了。母后说自己必死无疑,而她,却有一线生机。
不料,那一杯酒后,竟是天人永隔。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什么要给她一杯毒酒——明明她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
她的灵魂渐渐剥离了身体,她看着母后长久地凝视着她已无生机的躯壳。
她大声地问她为什么,她却始终听不见。
她跟着她来到秋绪湖畔,亲眼看见她跳了下去。
她在湖边坐了一夜又一夜,盼着她也能和她一样,成为一缕幽魂再相见一次。
她只想当面问问她,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