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过去和未来 ...
-
(1)
“给亲爱的弗雷迪莱利先生:
你是我的过去,我是你的未来,你我原本永远都不会相遇。但为了拯救你,我接受了这不可能完成的无尽任务。我希望至少你可以活下去,而不是像我一样,守着无望的爱,直到死亡将一切彻底终结。
您忠实的,
弗雷迪莱利
1898年7月6日”
弗雷迪曾一度认为,这封信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作剧,来自一位不知名的仿写高手。字体确实与他平日里惯用的花体字相差无二,但除了恶作剧还能有什么呢?现在是1877年,距离信件上落款的年份还有21年,自己怎么可能收到来自21年之后的自己寄来的信件呢?这太愚蠢,也太可笑了,就算在当下最流行的凡尔纳先生的科幻小说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情节。要他相信?那还不如相信人类能登上月球来得更实际一些。
所以,这封奇怪的来信,并没能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他仅是将信收在办公桌抽屉内,夹在了一本他从未用过的手帐中,没过多久就忘记了。需要他记住的事太多,重要客户的预约时间,关键合同的细则,来自老友的邀约,以及那个他锲而不舍、默默追求着的女人的生日及一切喜好。
她喜欢香槟色的百合花,喜欢跳华尔兹,喜欢雪莱、拜伦和波德莱尔的诗集。她渴望自由,不愿被琐碎的家务束缚。她甚至尝试背着丈夫偷偷出去工作,在大学里做助教。但很快被发现,并被丈夫好言相劝的制止。丈夫希望她以家庭为中心,不想她为了微薄的收入抛头露面。
但他不一样,为了满足她的表现欲,他甚至愿意和她扮演学生与老师的角色。明明是满腹经纶的他,扮作她的学生,听她念诗,听她解析那些绝美的佳句,完成她布置的作业,仅是为了博她一笑。若能得到她,他愿意做任何事,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会欣然前往,绝不畏惧。
每次看到她女儿微笑着向他伸出小手要抱抱,听到接到他的礼物时甜甜的叫他“弗雷迪叔叔”,他都禁不住感慨,这个孩子,如果是他们的该有多好。他是多么想和她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逾越道德底线,偷偷摸摸的来往。一想到那个完全不懂她,不知道珍惜,只知道埋头工作的粗俗男人,轻易拥有了自己渴望的一切,他就妒火中烧,夜不能寐。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幻想自己可以取代对方,成为她的唯一。于是在爱与嫉妒的烧灼之中,他脑海中浮现出了计划的雏形。
然而在此期间,他又断断续续收到了来自那个“仿写大师”的来信,几乎每一封都会劝他离开她。开始还只是好言相劝,到后来,措辞越来越激烈。
直到1885年3月,他终于找到了,计划中最重要一环的契机。3月14日早上,他从信箱里拿到了来自密涅瓦军工厂产权所有人的委托书,和一些其他的工作信函,夹杂其中的,还有一封未注明寄信人地址的来信。单从信封的材质,和9条如毒蛇般蜿蜒盘踞成一朵罪恶之花图案的火漆封印,他就可以判断出,这又是来自那位“仿写大师”的杰作。这些年他也曾想尽办法调查,但都毫无结果,发件人凭空出现,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没有线索,也没有任何依据,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很在乎他。尤其是现在这封信,他看到字体已随主人激烈颤抖的手而扭曲,对方的痛苦纠结也完全跃然纸上。
“弗雷迪莱利先生:
再次郑重警告,若你真为玛莎贝克夫人着想,若你真心爱她,请务必离开!立刻!马上!
把你那该死的“计划”,连同无望的爱,一起扔进垃圾桶吧,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会为此付出沉痛的代价,你会失去一切,你的挚友和你的爱人,甚至他们年幼的女儿丽莎,都会因为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你自己,我亲爱的弗雷迪莱利,你愿意品尝背负罪恶、独活在世上、受万人唾骂的苦果吗?不,你不愿意,所以请停止一切危险的尝试。
我真不希望我们会在这里相遇!记住,无论今后谁给你什么样的线索,都不要来!我不想见到你!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爱你的
弗雷迪莱利
1898年7月13日 ”
弗雷迪捏着信笺,双手止不住颤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给对方回信。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也不知道,回信要寄往何处。
计划还是如期进行着,他所做的决定,不会因任何理由而更改。命运像是一列飞驰前往的火车,制动装置早已损坏,即便前方是悬崖,悬崖之下是万丈深渊,也无法停止,他想要为爱赴汤蹈火的步伐。
1885年4月,负债超过2000英镑的密涅瓦军工厂觅得新主。这位倒霉的主人,正是他忠实的客户、他情人的丈夫、亦是对他曾全心全意信赖的友人——里奥贝克。
4月20日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弗雷迪在临出门之前,将所有来自“仿写大师”的信件收集在一起,放在托盘中,泼上煤油点燃了火柴。火舌吞噬了所有虚妄的回忆、诚恳的忠告和言词激烈的劝谏阻挠。他关掉事务所,永远锁上了这扇门,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他要与爱人远走高飞,去开始崭新的生活。
他们打着黑伞,带着各自简单的行李,在火车站汇合。她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现金资产,临行前亲吻熟睡的女儿稚嫩的脸颊时,甚至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不要再做优柔寡断、任人摆布的贝克夫人,她现在要做回玛莎雷明顿,即使和他一起,成为被后世唾骂的恶者。
他换了住所之后,终于也不再收到“仿写大师”的来信。他也逐渐淡忘了那件事,偶尔回想起来,也全当是荒诞不经的黄粱一梦。他现在终于拥有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那么就该和爱人携手一起,好好生活下去,不是吗?
5月19日的晚报,却带来了一个噩耗——密涅瓦军工厂失火,新任工厂主在大火中失踪。
这当然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为了宽慰在深深的自责中、终日以泪洗面的玛莎,他也曾回去贝克家寻找,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大门口都贴上了封条。里奥变卖了仅剩的房产,丽莎亦下落不明,和她失踪的父亲一样,不知是死是活。
此后,他尊重她的感受,和她分居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本预定的婚期也一直推迟到了年底。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闷闷不乐,他也从未停止替她寻找丽莎的下落。恶者亦有赎罪之心,只是命运并不曾给予他们这样的机会。
弗雷迪也开始犹豫,当初是不是应该听从那位神秘的“仿写大师”的劝诫,停止这愚蠢荒谬的计划。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烧掉那些信件,现在一切证据都烟消云散,就算他对别人说起,也只会被当做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吧?
不论怎样,生活总还要继续。他和她终究还是度过了几年愉快的时光,尽管因旧日的伤痛,彼此心中也有了些许隔阂,但他们并未因此而分开。他虽然很想要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想要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但他知道她不愿意。她一刻也未曾忘记丽莎,那是她唯一惦念的亲骨肉,她甚至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带她一起离开,以至于与她失之交臂,一旦错过,也许就永远错过。
所以她才会在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后,毅然决然的决定出走。她既不愿让深爱自己的他左右为难,也不愿在丽莎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生下这个孩子,让后代在自己充满罪孽的余生中倍受冷落。
1890年12月21日,丽莎13岁生日的这天,玛莎踏进了好友莉迪亚琼斯医生的诊所。她在医生的坚决反对之下,仍坚持接受堕胎手术,甚至以死相逼,她或许本来就没想活着回去。再多的幸福时光,也无法抵消无数个她被良心拷问的难眠夜晚,也许死亡,才是永恒的解脱。
莉迪亚原本是不会失误的,她是一名敬业的医生,即便顶着非法行医的罪名,不被世人所认可,她仍坚持履行一个医生应有的职责。可这次的病患是玛莎贝克,尽管对方已经改姓莱利,但始终是那个女孩的母亲。她在离开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曾经治疗的是玛莎的孩子,可是已经晚了,那孩子早就被人领走,不知去向。要告诉玛莎吗?要怎么对她说?
“我曾经见过你女儿丽莎...”
“啊?真的吗?她在哪?求你!莉迪亚,求你带我去见她!”
“对不起,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来不及了...不过她还活着,应该过得很好,相信我...玛莎?玛莎你坚持住!睁开眼睛!玛莎...”
她终于还是因突发的大出血意外,死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警方通知家属认尸时,他一切理智都轰然崩塌了。他呆呆的守着尸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甚至认为一定是搞错了,妻子怎么可能会死。直到约瑟夫神父告诉他,亡人必须尽快入土为安,否则会错过去天堂的机会,他才放开了她的手,也放开了他追求半生的希望。
但他是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有仇必报,有债必偿,他要找到夺走妻子的凶手,也要为她找回失散的骨肉。所以在接到那封神秘的邀请函,看到上面提及的线索时,他毫不犹豫的决定前往。
即便前方是泥泞沼泽,是血池炼狱,他也绝不会畏惧。
已经失去一切的人,还会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