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如雪》唐方

1、引子：叹了七十三次气

　　临安城郊，芳翠湖畔，碧草如丝，湖水如烟。置身其间，阵阵青青青草香。
　　初春时节便是踏春好去处。
　　眼下，却已经入秋。
　　草也萧瑟，树也凋零，黄叶地，霜满天。
　　一入秋，人迹罕至。
　　飞鸟渐尽，只剩下一些虫儿不时发出一两声声响。

　　唐方抵达芳翠湖的时候，特意对着湖水照了一照。忙里偷闲，她忘记了曾几何时她是那样爱照镜子的小姑娘。眼下自然还是爱照镜子，只是镜子里的小姑娘，如今也是尘满面，鬓如霜。

　　她想起了他。沅江旁边，他为她采过小小红花：
　　你看，可美。
　　她笑，风也含情。

　　她想起了他。峨嵋金顶，明明灭灭，点点灵火：
　　如果有日我不在了，你可会带着心爱的女子来怀念这灵火一样的我？
　　他笑，人也多情：
　　我会指着灵火告诉她，我想唐方。

　　看见芳翠湖里的女子绽放了容颜，唐方嘴边也漾起淡淡的笑。青青情怀，便如这芳翠湖初春的青青，如丝如烟，恍若隔世。

　　如今，却已是秋了。

　　绝情令重现江湖，是三个月前的事。

　　三个月前，唐方在蜀中。蜀中唐门。

　　自从江湖中最有权威的女人――唐老太太去世，唐方便成了唐门的掌柜大姑娘。作了大掌柜的唐方，再不是当日锦江岸畔，浣花剑社一剑惊了心一剑惊了情的唐方了。萧秋水渐渐成了传奇，唐方便湮灭在日复一日的神话里。许多人并不知道唐方还在，又或者他们并不以为此刻蜀中唐门的唐大姑娘就是传说中萧秋水身畔的唐方。

　　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下谁人又识君。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最近唐方常想起戚少商跟她常念叨的这句话，那时候，她以为是他过分伤春悲秋了。

　　只是，如今。
　　到了这芳翠湖畔。
　　天地一色，
　　一草一寂。
　　她念及了这句话，心里便幽幽地叹了口气。

　　“大姑娘，时辰到了。”
　　唐肥总是适时的出现，不早不晚。将她从幽幽里拽出来，醒及此行的目的。

　　“阿肥，周围全无动静么。”

　　“阿绵在五十里外布防，小七在二十里外巡视，阿大在五里之外驻防。仍是没有半点动静。”

　　“你说，我们可是来错了？”

　　唐肥抬眼看了看他们的大掌柜，仍恭谨地低下头去。

　　“大姑娘要来，何错之有。”顿了一顿，才又轻轻道，“何况事关绝情令，唐门又岂可坐视不理。”

　　唐方叹了口气，却又是有些娇嗔：“阿肥，你几时和我说话可以不这般。想起从前，你总憨憨地宠着我，却不曾这样疏离。”

　　唐肥笑了：“大姑娘，我心里对姑娘，一直没变。那是一般的宠着疼着呢。”

　　唐方又是一笑，心里知道她说的是实情。这些年，唐肥负责唐门外围事宜，鲜少直入蜀中总堂，两人再不能如从前般朝夕相对，但心里，却仍是一般的挂念着对方。尽管论出身，唐肥只能算唐门偏支，但拼自己努力入主唐门最高权力中心的她，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唐方，却是感情一直很好。年纪越长，依赖越深。

　　“阿肥，此次你为绝情令一事亲自赶回总堂，我接获消息就日夜兼程出发赶赴此处，尚未能听听你的看法。依你之见，此次绝情令重现江湖，究竟是真是假？”

　　“燕狂徒有忘情天书，韦青青青有绝情令。两人都是一般绝情忘爱的人，却也都是江湖人尽皆知的超一流高手。我们都已经见识过忘情天书，对于绝情令，自然也大概知道其威力所在。”

　　“只是如此？”唐方眉头微蹙。

　　“自然不单如此。”唐肥依旧不紧不慢，“绝情令虽然威力可期，但我唐门尚不至为觊觎其威而关注如此。我知道大姑娘关心此事，乃是因为故老相传的一个说法，在唐门内恐怕也鲜为人知的一个说法。”

　　“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老太太去世前命大姑娘榻前听命，阿肥不才，忝列榻旁侍奉。才知道这唐门最大的秘密。”

　　“我关心此事，是为了老爷子。”唐方颜色一黯，想起老太太临终之时说出那番叫人震惊的话。

　　“阿方，你。。。你记得，若绝情令重。。。现江湖，你必要。。。追查到底。”
　　“六。。。十年前你。。。阿爷与人比试，从此再。。。无音讯。”
　　“三年。。。之。。。后，韦青。。。青青。。。出现。。。江湖，人人。。。都道他。。。身份。。。神秘。。。唯有。。。唯有我。。。一直疑。。。心。。。他。。。便。。。是你阿。。。爷！”

　　“阿奶为何有此疑心？”

　　“那。。。是。。。因。。。因为。。。”

　　“老太太未及说出为什么疑心韦青青青与老爷子有关，大姑娘这几年可有些眉目？”唐肥打断她的思绪，正色问道。

　　“没有。”唐方叹口气，“没有任何眉目。这些年韦青青青早就是故老传说中的人物，再鲜有现身，无人得以见识。再加上阿奶未及说出她疑心之处究竟为何，实在难有头绪。这也是绝情令重现江湖，我如此紧张的缘故。若真有联系，此番必要弄个水落石出。让阿奶九泉之下，也得安心。此事了结，我便也。。。”她停了下来，心下暗痛，阿奶一等良人六十年，而他呢，那个沅江畔，金顶上的他呢，可也要让她苦等若此。

　　“大姑娘，你今天叹了七十三次气。”唐肥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