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厮和他家少爷》月下长廊

3、白果子

　　“大夫人，果子在门外。”丫鬟附身在一女子耳边道。
　　大夫人听见原本称病的人前来，摇扇的手顿了顿，嗓音轻淡：“不用我唤人将他抬过来，甚好。放他进来。”

　　千谷跪在院子外已有两个时辰。
　　因为没有理由罚，只能让人这么跪着，而大夫人气定神闲地坐了两个时辰。

　　果子规规矩矩地进门，瞅了一眼大夫人，便直愣愣地盯着，夫人一袭竹青色长裙，裙尾刺绣似是冉冉烟雨，除此之外并无过多华丽的装饰，她仪态端庄，神情平淡。

　　果子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这个看起来这样和善面慈的女子，最终也只一人凄惨离世.......

　　大夫人淡淡地看向果子。
　　身为下人这样盯着主子看很是冒犯，千谷闷声咳了咳。
　　大夫人身旁丫鬟赶紧上前，竖眉呵斥：“大胆！烧糊涂了不成！”

　　果子一个激灵立马叩头，道：“小人该死，小人并非故意冒犯，大夫人恕罪！”好像这已经是第二次磕头恕罪了，可他真不是故意的，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就像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人，时不时要和这个人打一架抢夺身体主动权一样。

　　许久，大夫人都没有说话。
　　果子偷偷地侧瞄千谷，千谷正在和那个说话的丫鬟......眉目传情？

　　而那丫鬟收到千谷的示意，端过她人手里的冰茶，上前：“夫人，这是院里刚买的新茶，清凉爽口，您尝尝。”

　　大夫人抬眼看了一眼贴身丫鬟，丫鬟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此时正是酷暑之季，院子外头的烈日几乎在燃烧地面，他和千谷都跪在烈日之下，膝盖像是要被灼熟一般，想来坐在门口的大夫人也不大好受，一杯冰茶正解了她的热气。

　　这样可不好，大夫人显然不像梦里那么可怕，若是连这点热气上头的怒意都没了，他今日岂不是白来跪一趟？

　　“我这贴身丫鬟与你也算般配，不如今日我就成全了你们？” 大夫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他心一惊：“不不不，小人不敢！”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一抬头，大家都看着他，神情异样，他好像说错话了。
　　“......”果子眨了眨眼，和那丫鬟略带嫌弃的眼神对上，顿悟，这是在撮合千谷和那丫鬟，不是他呢。

　　千谷道：“小人今生没有娶妻之念，只希望一辈子为老爷做事，为卓家做事。”

　　果子默默低下头。
　　丢脸丢到家了。
　　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怎么也和其他丫鬟不同，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嫁给他。

　　“这两者并不冲突。”大夫人道。

　　千谷面不改色，又是一拜：“大夫人说笑了。”

　　从容应对，毫不胆怯，果子心中不免赞叹，不论是梦里还是现实，千谷身上的那种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惧怕的自如气场始终都在，做一小厮，确实是屈才。

　　好热。果子脸颊几滴汗滴在地面上，他瞄见千谷汗流浃背，弯腰时汗水更是湿一块地，但千谷还仿若无事与大夫人一问一答。大夫人久久不切入正题，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千谷答得完美无缺。

　　他好几次想直接打断他们直接述说自己的罪行，

　　期间数了数，大夫人一共端起冰茶八回，每回只小饮一口又轻轻放下。好似生怕别人看出她渴了一样，这杯茶若给他，他绝对一口倒进肚子里，一了百了。

　　果子忍了又忍，实在忍无可忍，等他们聊完少爷都回来了他也不可能挨板子，于是狠狠一甩袖子，大大地磕了个响头：“大夫人！小人前几日惹少爷不悦，这才导致少爷沉迷游乐无心向学，实在是心中有愧，求夫人责罚！”

　　“......”

　　果子久久未听见大夫人开口，于是偷偷抬头瞄去。

　　大夫人脸上表情看不大出来，道：“那便去领五十板吧。”

　　“你又为何不及时禀告。”大夫人道。
　　千谷面无波澜，但应声跪下：“大夫人息怒，少爷体恤您感染风寒身体不适，不让奴等说，小人更是没告诉老爷，老爷如今并不知——”

　　后面几字千谷几乎是一字一句说的，像是生怕大夫人听不到。
　　他猜大夫人生气是因她不教不理，卓溪肆意玩乐，老爷知道会责怪她，现下老爷并不知情，她也就不必发这样大的火。

　　哪知大夫人拍案而起，更加生气了：“好会办事，就是有你们这样的奴才，溪儿玩心才会如此之重！”

　　丫鬟小厮纷纷跪下。
　　此话一出，怕是要罚了。

　　“冤枉。”千谷虽跪，却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小人受老爷之命伺奉在公子左右，每日遵从老爷之愿，恳切引导少爷多读书，少爷年纪尚轻，这几日情绪不佳，沉迷玩乐，实乃人之常情。”

　　大夫人看向他，眼含厉色：“是吗？”
　　千谷不敢再辩，任凭大夫人处置。

　　大夫人反道：“你这般辛苦，是功过相抵罢。”

　　千谷怔住，本想着少爷惹事这么多，这回左右不过他又是挨一顿板子罢了。

　　“留下看果子的板子，哪怕是具尸体，也得下五十板。”

　　千谷脸一白，是了，大夫人若命人往狠处打，五十下落他身上最多腿瘸，落在果子身上……肯定会出人命！

　　果子不知千谷的焦灼，想着大夫人从小就不喜欢他，也许是因为他总不劝少爷收敛玩性，又或者他做事又不灵光，这回头一次下这么重的罚。

　　少爷生母在少爷很小的时候就去世，老爷很少回来看少爷，大夫人虽照顾少爷，却从不管束少爷，只一边溺爱少爷，一边责怪下人纵容。

　　恍惚之间他听见少爷跟他说：“娘这样做自然有娘的道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认识的少爷是绝不会这样说的。

　　那场噩梦在他脑海里以光怪陆离的片段闪来闪去，耳畔嗡嗡作响，他意识模糊起来。

　　少爷后来科考中了，进京做官，他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摆脱大夫人，离开困住少爷的卓家囚笼，却没想，大夫人不允他入京。

　　少爷自然是愤怒，还想抗旨不入京城，与大夫人长谈一番，妥协了。

　　那句话，是那个时候说的。

　　少爷还说，他学好规矩识好字，大夫人就放他回到身边伺候。
　　他照做了，但真正学起来才知道自己似乎这辈子都不可能让大夫人点头，对于他这样愚钝的人来说，学这太难——他去京城又不是去冒充谁做官，是去伺候人的，大夫人要求他的种种对一个小厮来说太过苛刻。

　　进京一事，实是大夫人为难他。

　　后来大夫人突发重病，命不久矣。
　　他才带着急信快马加鞭赶去京城。

　　少爷进京后再没有回过平安县，千谷说，少爷不想回来，是因他。少爷与大夫人彻底撕破脸，离京一年都没有送信回来过。

　　本来少爷也是渴望得到大夫人的夸赞和关心的，可是因为他，这下连大夫人死前最后一面也见到。

　　虽然少爷看完信就赶回平安县，但还是晚了一步，宅子挂满白绫，哀声一片。

　　与少爷分别一年，觉得少爷瘦了太多，身边跟了数名侍卫心腹，他们一上来就将他来来回回打量个遍，倨傲不屑的模样，像是看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蝼蚁。

　　遗憾回京，卓溪难免心情不好。

　　主子不好过，手下奴才更加不好过，那几个月里小厮都过得心惊胆颤，生怕自己被迁怒。

　　甚至有个在少爷那遭罪了的小厮背地里和其他人议论他：“若不是千大人身边那个小厮，大人怎么会见不上夫人最后一面。”
　　“平安县离京城十里地，大夫人病发就该立即送信，且赶五六日就能到京城，那小厮生生用了十日。“
　　“我看那日他来京城所骑马匹，是普通的黄马，根本不是加急专用的白驹马，十日也实在算是快了。”一小厮阴阳怪气的讽刺道。

　　他有无数的委屈与冤屈，最终也只气愤反驳：“这是少爷的宝马，是平安县最好的马！”

　　也绝不是普通的黄马，少爷说了，世人眼拙，辩不出优劣。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马。少爷取名为“疾风”他也曾经见过少爷用这匹马在马场上力压众人，夺下首魁。

　　少爷说过只要这马在门外长叫一声，院子里就能听见，因为“独风”声音带着狂风的呼啸音和冲破天际的力量。

　　那些人嘲笑他：“最快最好的马？哈哈哈哈哈你果然是没见过世面，这种品种的马在京城里不过是下等！”

　　“你们狗眼看人低！”

　　一个个拳头脚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少爷，您也认为，是我骑错了马，晚送了信，这一切都怪我吗？

　　“大夫人，果子自幼体弱，五十板下去能要他的命，少爷若知道，必生事端，千谷愿意替果子挨剩下的板子。”

　　千谷磕头为他求情，一遍一遍对紧闭门中的大夫人喊着，他的意识一下子被拉回卓家的院子。

　　少爷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看见一只小鸟扑哧翅膀，飞到他面前晃荡，没头没脑的想起少爷像小鸟一样飞回来的模样，飞过长长的巷子，拐啊拐。

　　怎么也飞不到他面前，是啊，这板子几分钟就打完，而花楼那么远。

　　哎，他太傻了。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他还傻了。
　　院子里的声音渐渐不入耳，他没了念想，彻底失去意识。

　　也是这时，门开了，屋内大夫人吐出一字：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