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月升》埋长苏

4、是个美人呢

　　“可是，毁掉我一切的天下苍生，凭什么让我豁出一切去守护呢？他们值得吗？”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打在那张好看的侧脸上，四周虫鸣渐渐稀落，只余微风缓缓掠过发间，清冷的问话萦绕在每一个人耳边。贺楠辰的发问，引得老庞微微一笑，他定眼看向贺楠辰道：“阿柒，依你看，天下苍生和咱们寰宇阁哪一个更重要些？”
　　贺楠辰思忖片刻答道：“都重要，只是我有自己的立场。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的家于他们就像寰宇阁于我，而这许多的人们组成了天下苍生，某种意义上看我与他们并无区别。诚然这世上大公无私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这个月君身份谁爱要谁要吧。我无法接受自己在危机来临时挡在这些冲我贺家落井下石的人前面，毕竟背后捅刀子的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我是为值得托付的人献出生命，那我毫无怨言，只是现在这些人……恕我无能为力。”
　　老庞静静听着贺楠辰的话，从他平静的述说中体会出太多的酸楚。是啊，原先他的生活平静祥和，被一个子虚乌有的说法瞬间打破，那些向来对自己亲切友好的长辈，在翻脸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向他举起手中的刀，他当时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突遭此变故甚至身边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从神坛一朝跌落尘埃，他能隐忍至今还没疯掉已经是极限了，那个莫名其妙被上天安排的月君身份在此时显得多余又可笑。年近耄耋的自己人生阅历够丰富了吧，在突遭神殿大战的时候都接受不了遭到背叛，更遑论几乎没遇到过挫折的贺楠辰呢。他是三代没错，但他同样是一个因三代身份家破人亡的可怜人而已，要他贸然接受那个身份并尽那个身份的义务，有些过于残忍了。
　　想通此节，老庞拉着三人坐下，打算聊些其他的东西。“阿柒，这么多年来，老夫也对当初的变故有所耳闻，你可知四方阁为何在当初看见你那束银光入体后，就开始疯狂覆灭咱们寰宇阁？”贺楠辰摇头：“阿柒不知，总不可能就因为一束来历不明的银光就对我贺家大开杀戒吧，这实在说不通。”老庞点点头：“既是，也不是。”
　　旁边的杨希一头黑线：“庞老，这里都是自己人，不要再搞说书时忽悠人那一套啦，有话直说嘛！搞不懂……哎哟……”正摇头晃脑说着话，突然脑门一阵剧痛传来，就见瞳均翻着白眼收回手：“好好听，插什么嘴。”杨希眼神明显还带着一丝不服，但好歹缩了缩脖子不再讲话了。经这一闹，贺楠辰的嘴角也带起了一缕笑意：“庞爷爷，您接着说。”
　　“老头子我可没说错，确实既是也不是。四方阁对寰宇阁出手确实有那束银光的原因，不过不全是。准确来说，是因为那束银光证实了你的三代身份。光那束银光中蕴含的传承之力就够让他们眼红的了，更遑论二代对他们定下的祖训是：‘三代出，举大陆之力培养助其成长，无条件臣服。’这也难怪他们确定了你的身份之后，便这么不遗余力对咱们寰宇阁下手了。”骤然听到这条祖训的三人愣在当场，他们都不笨——举大陆之力培养，那不得掀翻四方阁千年的家底来培养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还得无条件臣服。寰宇阁自己倒是没什么，因为贺楠辰本就是少主，以后整个寰宇阁都是他的。但是四方阁不同，距离上次天罡进犯已经过去千年，对天罡大陆的恐怖有所了解的前辈要么在当初的战役中慷慨就义，要么修出神骨去了神殿，要么早已作古，所以他们虽然与寰宇阁交好，但仅限于势力之间的交往，那种并肩作战的归属感早已被岁月的流水冲刷殆尽，如今要他们将一切拱手让人，属实不易。
　　所以在四方阁看来，资源和家底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放心一些，毕竟自私和贪婪是谁都逃不开的人性。至于抗击天罡进犯，走一步看一步吧，没有所谓月君他们也不见得会输，为了不让寰宇阁拿祖训说事，四方阁阁主一拍即合，直接掀起覆灭寰宇阁的战火，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而就因为他们的一念之差，让寰宇阁举阁上下近千万人失去性命，期间有人提出不要伤及无辜，但很快，这些反对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一片血色的喊打喊杀之中了。
　　几人各怀心事的沉默了好一会，眼见天色渐晚，瞳均便催促几人先回住处休息，之后再慢慢商讨接下来的计划。老庞却说自己还有一些事没有办结，需要先行离开，三人只能约好再次碰头的时间地点后分道扬镳。

　　没想到几人被木屋面前站定的一帮面露感激之色的城民们吓了一跳，贺楠辰疑惑地看了看屋前那棵没剩几根枝条的歪脖柳树，这……也没走错啊，能有这副尊容的丑树全落霞城也只得这么独一棵（树：你死一边去，别给我来这出，我丑还碍着你了？），再看屋顶上钉着的横七竖八的木板，嗯，是杨希的手笔。那就是这些手提装着鸡蛋的篮子，裤带挂着鲜活河鱼，甚至……喂，你拿个还在呱呱叫的蟾蜍朝我跑来真的好吗？？杨希和瞳均哭笑不得的拦住这群激动的城民，正准备问点什么，没想到热情的城民1号虽然身体被挡住挣脱不得，但是仍然努力将手中的蟾蜍往贺楠辰的方向伸了伸：“恩公！你别看这蟾蜍长的丑，但它能招财啊，你往家里养一个吧，养一个！，我刚从池塘里捞起来的！”——我当然知道是你刚池塘里捞起来的了！这蟾蜍一脸的无语我难道看不见吗！不要过来啊！！！
　　眼见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心里还是很抗拒，但贺楠辰到底架不住城民们的好意，接过蟾蜍托在手上，还是怕怕的，只能悄悄运起灵力将这蟾蜍包住，面具下露出的小半张脸带起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多谢大家了，只是不知大家为何唤我恩公，还有这些礼物是何意？”见惯了公子高贵冷艳姿态的瞳均嘴角抽搐，这也怨不得他，毕竟一个仙气飘飘的面具美男子，手托一个银光闪闪的蟾蜍的画面着实太美，他忍不住想笑，这是什么招财童子吗！一旁嘴快的妇女娇羞一笑：“还不是听说堕魔森林中作恶多端的那个什么双角虎被恩公收拾了，给咱们落霞城民除去了一大祸害，咱们大家感激恩公，这才自发来慰问一下，看看恩公有没有……”妇女说到这里居然给贺楠辰抛了个媚眼，“什么需要呢。”贺楠辰顿时满头黑线。
　　另一个左手扛锄头，右手腋下夹着只肥母鸡，一看就是刚下地便赶过来的农人嗤笑道：“刘美娘，你也不看看咱们恩公是什么人，又怎会看得上你这人老珠黄的俗气货色。可别逮着个男人你都觉得人家有需要！”众人哄堂大笑，那妇女恼恨地剁了跺脚，继续回头美目含情地看向贺楠辰。正哄闹间，众人被一根拐杖拨向两边，让出一条道来，被拨开的众人原本还有些不悦，但看清来人是谁以后，也只能乖乖让路。
　　来人正是落霞城主叶天，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走到最前面，向贺楠辰颔首示意，贺楠辰见城主都以礼相待，便同样回了一礼。见贺楠辰并不想随便收下城民们的礼物，城主皱纹堆积的脸上笑意更加浓厚：“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你除去为祸一方的双翼独角虎，当得起他们的一声恩公，这些礼物，还望恩公笑纳。”贺楠辰连忙推辞：“我何德何能受得起大家的重谢，除去那灵兽不过是阿辰分内之事，还请各位乡亲勿放在心上。城主前辈，还有各位乡亲们，大家不必喊我恩公，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阿辰。”
　　见大家都没有再唤自己恩公，贺楠辰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他又头疼了起来，大家还是坚持让贺楠辰收下他们送来的礼物。见贺楠辰实在为难，老村长充分的发挥了他的领导才能。只见他大手一挥，吩咐道：“就地起灶，拿这些食材去煮了，咱们待会开一场村宴，就当感谢阿辰做的一切了。阿悄，玥玥，你俩厨艺最好，过来掌勺。狗剩，春生你俩去附近的街坊四邻借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来，要管够！孔康仔，你去给阿辰修修屋顶，这木屋怕是要漏雨的。”听到这里，贺楠辰扑哧一笑，瞳均更是拿手肘捅了捅杨希嘲笑道：“看看，你修的屋顶怕是要漏雨的，啊哈哈哈哈哈……”气的杨希追着瞳均一阵打。偏偏瞳均修习的身法是偏轻灵的，杨希则是力量型的，半天都打不到，气的杨希嗷嗷叫却无可奈何。
　　贺楠辰在一旁悄悄放下手里的蟾蜍，悄悄洗了手，面带苦笑的看着两人追逐打闹，然后摇了摇头。正是身边有这俩活宝，他的逃亡生活才没有那么死寂和绝望，偶尔也能开心些。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贺楠辰回头一看，发现是刚才不停指挥的老城主。老城主一手捋胡须一手拄拐杖慢慢走来：“阿辰，老夫的这安排你可还满意？”贺楠辰微笑颔首：“城主前辈，您这安排太合适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拿那些礼物怎么办了，如今开一场村宴，大家带来的食材能让大家一起分享再好不过了。在村宴中还能与自己的亲人朋友待在一起分享快乐，很好。”本来他还想说点什么的，但是刚才说到家人的时候，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是啊，与家人一起参加盛会，那一定很开心。
　　老城主看出贺楠辰有心事，但并没有发问，而是用婴童般明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后道：“老夫知道阿辰你不是一般的云游散修之人，将来必定大有作为。不管前路如何，也要过好并接受当下的境遇，以后才能尽自己所能去改变。”老城主虽然并不是修炼之人，也对如今风起云涌的启明大陆各大势力不感兴趣，但他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睿智老者。他天生慧眼，能在某种秘术施展后预知别人的未来。他本意是想看看贺楠辰这一生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如果没有的话便想邀请他成为落霞城的护卫者，毕竟这样强大的修行者可遇而不可求。但当他像往常一般运用术法看向贺楠辰的未来时，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轮散发着巨大威压的银月高悬，便知他不是一般人。但银月周身却被薄雾遮盖，透露出阴霾之气，预示贺楠辰此刻内心是迷茫的，于是才有了刚刚的一番话。老城主语毕后，贺楠辰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他恭恭敬敬向老城主揖了一礼。老城主笑了笑，转身向宴席走去，行走间向贺楠辰唤道：“阿辰，快过来，你可得同乡亲们不醉不归哦。”。贺楠辰并不知道叶天看到了什么，只是欢快应道：“哎。我来了。”
　　宴席间，觥筹交错，一时间气氛热烈而温暖。哪怕很久之后想起，那场乡宴仍是贺楠辰心中一处美好的回忆。
　　后半夜，微醺的贺楠辰正睡得很熟，丝毫没感受到有东西正在逼近。突然，一道青色光芒闪过，贺楠辰覆脸的面具绳索被断开一边，银色面具骤然滑落。贺楠辰猛然睁开眼睛，往旁边以一个优雅的姿势迅速闪开，一手接过险些坠地的面具，警惕的打量着眼前的黑衣人。
　　“世皆称赞寰宇阁贺楠辰为世间少有的翩翩公子，如今一看，倒确实是个美人呢，不如跟了我陆某，以后只给我一个人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