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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寅时,天上依旧星光泛泛,一个纤瘦的细影淋着月光踏出门槛,身后是他破败的茅屋,在透骨的风中“哗啦啦”的响,同时响起的还有少年抱在怀中的笤帚。
      少年很想把笤帚倒个个儿,这大冷的天挡挡风也是好的,但又担心笤帚会划破了仅有的衣裳,所以几欲起了这念头又无奈压下。
      每天天不亮,当所有同门还在熟睡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来到山门前,顺着小河旁的青砖台阶一路向下,扫着被风摧枯拉朽过的枯叶。
      等扫完了落叶,便还要二次下山,去山南边的飞莲泉跑上近四十个来回灌满伙房的水缸,好家伙,那一个水缸就有他破败的茅草窝那么大,六个水缸就得耗掉他一个清晨。
      令卬不敢停歇,他想要再快些,这样就能赶着在早课前再练习一遍术法,背上两句法咒,好不给他的师父丢脸。
      他的师父是此生见过最好看、最儒雅、最厉害的人,即使他并未见过真人,只是遥遥一瞥挂在墙上的画像,便觉得惊为天人,从此死心塌地的变成了月明长老的死忠徒。
      就在少年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干苦力,满脑子乱飞的时候,一柄长剑突然出现在眼前,直逼少年面门,少年一闪,长剑不依不饶的在少年周围打转,空有一柄剑在空中来回穿梭,赤裸裸的针对,挑衅明显。
      令卬暗暗念起法咒,长剑晃了晃似是有动摇的迹象,然而片刻后长剑突然一刺,划破了少年的衣袖,擦着皮肤而去,几滴血珠滚落,洇染了一小片红。
      “臭鱼烂虾,就你这点气还想跟我比?真不知道谷主居然会留着你?”,另一个少年抱着一柄剑鞘从树后走出来,头上的玉冠上镶着乱七八糟的宝石玛瑙,五颜六色的在脑袋上顶着,他讥诮的碰着上下两片唇,口不择言道:“不仅谷主留着你,竟还有尊长收你为亲传?!不过这个尊长应该也不怎么地,要不也不会收你这个臭鱼烂虾,真是……”
      ‘有辱我们的颜面’,少年这样想着,却还未等说出口便被一阵风狠狠的甩了出去,就像被扇了一个巨大的耳刮子。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等少年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令卬死死压在地上捱了一阵拳打脚踢。
      等等!他居然?!
      少年出离的愤怒了。

      原本做好在早课前挑完水并且温习一下功课的令卬此时正跪在赏罚堂,旁边还跪着一个始作俑者。
      这次还不赖,往常发生类似的事跪在这里的,只会有自己。
      “你们二人为何打架?”
      赏罚长老“和善”的看着二人,摸了摸胡须最终向令卬看去。
      意料之外的,令卬没有像往常一样首先认错,气氛一时间沉默起来。
      “咳!”赏罚长老拍了一下手中的戒尺,沉声道:“令卬!你又犯了哪项门规,还不快快认错!”
      令卬低着头沉默,见此情景,旁边的少年冷哼一声:“嘁!软骨头!”
      顶着五彩玉冠的少年颇为猖狂的双手一抱胸,“是我先……”
      “长老……”
      一位身着稍显华贵的少年提着前摆跨进厅堂,他虚握着拳随便一摆就当行过了礼,旋及打开折扇摇了摇。
      这人是谷主的义子,关南铎。
      令卬眼神瞬间冷下来,此人一向与自己不对付,不知为何。
      果然,关南铎摇着纸扇瞥了一眼令卬,便道:“我今日去给义父请安,看到令卬像发疯一般攻击这位师弟,我问左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跟我说;是这位师弟过路时不小心踩了一下扫过的落叶,便遭令卬大打出手,看这情形,若不是我及时前来,怕是这位挨打的小师弟要吃亏了。”
      “五彩头”少年豁然睁大眼睛看着关南铎,一脸难以置信:“你……”
      “好!果不出我所料!”赏罚长老用戒尺指着令卬,“你这个小子,几次三番惹是生非,难以教化,沉默不言欲意抵赖,真是屡教不改!去取杖来!”
      赏罚弟子闻言取来足有孩童手臂粗的杖,双手递给赏罚长老。
      “殴打同门、隐瞒抵赖、屡教不改,罚杖责一百三十,谷门口跪省一宿!”
      见识了赏罚长老雷厉风行的判决,“五彩头”少年震惊扭头,却看到令卬神色平淡的目视前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少年更震惊了,“你……不辩一辩吗?”
      令卬勾了勾唇角,眼神愈发冷了下来。
      辩?这两年的经历告诉他,辩与不辩,结果都不会变,辩了还会平白被人看笑话。
      很快,赏罚堂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藤杖击打在肉上沉闷的声音。
      不知这是第几次了,因为莫名其妙被找茬而挨打,虽然已经预见自己在这一世会命途坎坷,但别人坎坷好歹能活下去,自己这坎坷的也太简单粗暴了一些——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
      令卬吐出一口血后虚弱的撑着地,眼前的影子已经不太平稳的在晃动,意识也朦朦胧胧的往四方散去……
      撑住啊小令,别被打死了。

      五彩头少年虽没受到惩罚,且安安稳稳听了一天的学,但他一想起令卬当时的神情就心里不对味,总觉的有一股情绪在蔓延,渐渐在一个叫做“良心”的容器里蓄满。
      他决定去谷门口窥探一番。
      深秋刮起的风不仅冷,卷起几片枯叶随便往哪一抛便充满了荒凉,更不用说残阳留下的余晖有些过分的红,衬得跪在地上的影子更加萧瑟。
      五彩头少年紧了紧拳。
      令卬的双眸有些失焦,他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他会被打得这么惨?
      他明明记得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是可以操纵“风”的,如果有人想伤害他,只要动动意念,风便会萦绕在他周围,保护他不受伤害。
      可自从进了摘月谷,风便不在受他控制,挨打的时候是,想用它对战也是,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反应了?
      平日里所学的,往往先要念咒才能催动体内的气,但他自己能感觉到,靠念咒催生的术法远不及直接唤风来的自在与强大。况且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气海并不充沛,甚至资质平平。
      他不甘心,明明有更强大更直接的方式,为什么!
      少年意念再起,却蓦然胸口一窒,身形虚晃两下“哇”地又吐出一口鲜血。
      是了,每当强行唤风的时候胸口总是痛的厉害,像是要炸裂一般。
      令卬匍匐在冷硬的青砖上,熟练的忍耐着痛意,在一阵冷风中呛咳起来。
      艹!被血呛到了!
      一双手意外的搭上了自己的肩,伴随着一个少年的声音:“喂!喂!你没事吧?”
      五彩头少年见没什么反应,他又抓着令卬消瘦的肩膀用力摇晃:“诶!你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呛得更深了。

      天黑的很快,一轮皎月很快登上了天幕的舞台,两个少年的影子黑黢黢的印在地上,竟显得有些温馨。
      五彩头少年吸了吸鼻子,首先打破这份沉默:“令卬?”
      后者在他的热心帮助下终于止住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来保持住身形,只堪堪分出一丝气力给了五彩头一个眼白。
      五彩头碍于心中有愧,不与他这般态度计较。
      又过了半天,五彩头挠挠头好奇道:“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事啊?为什么我感觉谷里每一个同门都看你不顺眼?你干啥了啊兄弟?”
      “你觉得我干什么了?我每天挑水扫台阶连饭都没时间吃……我都不认识你。”
      令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再一次反问:“你觉得我惹什么事了?”
      看着被抽的脸色煞白的消瘦少年,又想到今日在善恶堂完全不给人解释的境况,五彩头少年紧锁着眉头,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名的寒意。
      他双手搭在令卬肩上,严肃道:“我之前刚进谷便听过你的事,说你在进谷前便被一位尊长收为亲传,我以为你很厉害所以才想与你较量一番,没想到……”
      “对不住了兄弟!”
      令卬闻言挑挑眉:“没想到我这么弱?”
      “是挺弱的,后来被你偷袭完全是因为我大意了”,五彩头少年顿了顿,又大咧咧挠头,“不过没关系啊,以后我罩着你,兄弟今日因我受苦了,拓鞍心中有愧,就当补偿兄弟了!”
      “不必了”,令卬拒绝的很干脆,“多谢你的好意,这样的事习惯就好。”
      欲言又止一番,少年在寒风中倔强道“我有朋友。”
      “哦?”拓鞍大为惊奇,他从入谷第一天就知道了令卬这个名字,他听过令卬跟很多字眼组合过,除了朋友这两个字。
      他以为这样一个人应该没有朋友,而且通过这一天的观察,并没有其他同门看望令卬,甚至对他没来听学都丝毫不关心,这样的人真的很奇怪,每个人都知道他,每个人却又毫不在意他,甚至谁都可以欺负他。
      而他却说,他有朋友。
      “是谁?”
      令卬抿抿嘴,突然一阵沉默。
      拓鞍着实没有对付此等局面的经验,他试图转移话题:“其实你……”
      “我还没找到。”
      “哈?”
      “但我知道”,令卬的目光深邃,他看向谷门里的庭院,众弟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房,做着自己的事情,嘈杂声随着风传出来,与孤零零的少年格格不入,但是他目光很坚定。
      他说:“他们一定在。”

      第二天清晨,拓鞍像往常一样,在公鸡的第一声啼鸣中便利索起床,他伸了个懒腰,捞起枕边的佩剑开始了神采奕奕的一天。
      拓鞍出身于一个大世家,且是主家老爷的独苗,在家族里属于那种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让往东偏往西,每天在城里横着走的货色。
      但他并不是骄纵蛮横的公子哥,这是一个有着正义感的小伙儿。
      作为大世家的独苗儿,拓鞍的房间里自然有很多稀奇的东西,他左挑挑右捡捡,先是拿起一个贴着“药”字的瓷瓶,盯着看了一会放下了,接着又拿起一件成色很好的护甲,刚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想起了什么,然后摇摇头放下了,最后他选了一个黑色的小圆环揣在了怀里,终于神清气爽的出了房门。
      他朝谷中的学堂御剑飞去,期待着怀里的礼物能给令卬一个惊喜。
      这个家伙,明明谁都不愿意搭理他,还非说自己有朋友,死要面子。
      学堂很大,足以容纳千人,拓鞍的座位在前排,但他平常都没有见过令卬,想是他的座位应当在后排。
      他来的很早,像是一个吐着舌头咧着嘴的大狗,他先是站了一会,接着又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最后一个利落的翻身上了房梁。
      忽视了同门对他投来的诧异目光,他只想吓令卬一跳。
      虽然才第一次见面,拓鞍想起令卬平静无波的眼神,总觉得这个人缺少朝气。
      他在房梁上一直蹲着,将自己隐藏的很好,暗暗想着令卬被他吓到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一直等啊等,等的尊长准备开始讲课了,令卬也没有出现。
      他有些失望的翻下来,在众目睽睽下坦然走回自己的座位,甚至对怒目看他的尊长报以一个自然的微笑,并给了个手势示意老头儿可以开讲了。
      尊长气的直捋胡须,半天没说一句话,等气喘匀了才气哼哼的打开书卷。
      是了,我们的五彩头少年拓鞍不仅是世家的独苗公子,还是谷主即将亲授的亲传弟子,整个谷里,除了门派大弟子是谷主的亲传,就剩他了。
      不过谷主正在闭关,拜师礼一直没有施行,所以除了几位尊长及谷主的亲信外,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一消息。
      一直到下课,令卬都没有出现。
      或许他还在扫树叶?
      拓鞍又打起了精神,不知为何,他对令卬这个人很感兴趣,所以他又御剑往谷门口飞去。
      摘月谷字如其名,就是一个谷,里面有几座山头,是几位尊长住的地方,剩下被划分开的设置为弟子们吃饭听学住宿的地方。
      从听学的地方到谷门口需要翻一个山头,这对于会御剑的拓鞍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很快便来到谷口,但没有意料之内的人影,令卬不在这。
      既没来听学,又不在扫地,他会在哪呢?
      拓鞍思索着,不会又在赏罚堂吧?
      少年急匆匆的御剑返回,没注意到山脚下的溪水里泡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有一半的身子在溪水外,可能因为过于瘦小,被枝叶和灌木挡住了。
      白衣少年试图朝拓鞍伸手,但他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甚至没有力气喊出声,在一片模糊中,只留下拓鞍在空中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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