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玫瑰》修羽

3、03.她将死亡看作礼物

　　“你确定要杀你的人叫岳松吗？”警察语气严肃，“你亲弟弟？”

　　岳桔音搭在桌面上的双手紧紧相握，她一直以来很羡慕那些无论去哪里都有很好很好的朋友的人，有什么事发生就可以依靠，可是这些关系都需要很用心的去维护经营，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好累好累，万一关系破裂又要重新建设，保持太艰难太麻烦，可是散伙却那么容易。

　　“是亲弟弟。”岳桔音心口很闷很堵，一阵阵抽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确定岳松要杀你吗？”

　　“什么？”岳桔音看到警察的脸色有些异常，心里翻涌着不安的情绪，同时，耳边还吵闹着“警察为什么总是重复一样的问题真是好烦”的烦躁，不知道什么地方在发痒，她想挠却不知挠哪里。

　　警察对岳桔音的态度忽然软下去，严肃也朝她特别讨厌的情绪扭转，“我们调查出来的结果跟你说的事完全不同。”

　　今天是国庆，外面飘扬着五星红旗，那是一种炙热的红色，是积极向上和自信勇敢的。

　　岳桔音很喜欢这样的红，曾经无数次想要这样的颜色点缀自己的生活和妆扮，但都放弃了，连尝试都拿不起来，她怕太艳丽过往人群中时引起许多目光，害怕自己的存在感被放大被否定。

　　警察说他们的调查结果跟她说的有出入，她顿时紧张起来手心也冒出了汗，此刻她的处境和心情就像逛超市一样，老实结账走到出口防盗器却警铃大作，让她陷入难堪，明明没有说谎内心还是止不住的慌乱。

　　她被否定了，他们怀疑她在说谎……岳桔音有些呼吸困难，了解她的表妹有次笑她社恐，她还反驳了，可是有些时候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自己的确是这样的。

　　“你躲在屋里做什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地方还是你做了什么不见光的事……哦，人多怎么了？不就是人多，至于一天天矫情成这个样？”

　　岳桔音又想起妈妈的话和当时说这话那番鄙夷的神情，她找补了很多很多生活中快乐的回忆才将这抹刺痛掩盖过去，即便如此，她的情绪还是有些崩裂，良久，她才钻出沉默看向警察，“我没有说谎，他们要杀我，我父母要杀我，连岳松都要杀我。”

　　啪！

　　岳桔音突然愤怒地拍桌起身，“他们无时无刻都想要把我吃干抹净，无时无刻都在践踏我！连我死了都想要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那个保险就是我最后的价值！如果器官可以买卖，我早就成了他们口袋里的钞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是警察为什么你也不相信我，所有人，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说什么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能有什么恶意！”

　　岳桔音歇斯底里的愤怒令在场的人惊愕，美丽的外表那么文静温婉，想不到崩溃宣泄时面容也能裂开爆发出狰狞，她浑身都散发着绝望和悲凄。

　　在她身后的傅闻之止住了谈话，并没有像看戏一样将目光丢在她身上，而是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气氛沉重的很，只有她哭泣的声音。

　　警察的态度更软，变得亲和，面对脸上写满仇恨和钢铁般坚硬冷漠的面容，他神色如常，说：“岳松死了，他早在六月一号，也就是儿童节当天就死了。”

　　警察的一番话，令人震惊。

　　岳桔音脸上所有的强硬瞬间坍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身体仿佛成了一摊水，无力支撑向后倒去，大脑里那片血淋淋的回忆忽然褪去颜色变成了一张照片。

　　一张黑白照，高高地悬挂在一面白墙上。

　　而那张死灰似的脸，就是她从小一直照顾的弟弟，岳松。

　　傅闻之和警察扶起跌在地上的岳桔音，她脸色苍白，随手紧紧抓住拉住她右手的胳膊。

　　警察松开她，“岳松死在一场无差别砍杀中……”

　　“我知道。”岳桔音有气无力的，“就死在影院正中心的位置上……他身上那身黑色薄款外套还是我买的。”

　　“那你为什么……”

　　岳桔音突然抬眼看向扶着她的人，此刻给她温度的人，好像在倾诉着什么找寻安稳和认可，她抢了警察的话，说：“所以他死了啊，十八九岁的人了被爸妈惯成一个巨婴。”说到这里，她冷笑一下，“如果在家乖乖准备高考而不是非要跟着一群小孩子去过什么儿童节，跑去电影院又怎么会死？”

　　岳桔音情况不好，警方综合她的一系列行为来看将其送去了省医精神科，她精神没有障碍，转到心理科接受诊疗才被确诊为重度抑郁，医生开了抗抑郁的药。

　　之前她就有抑郁，但一直没有看医生。

　　“如果不是凶手被抓铁证如山，我父母一定会以为是我杀了我弟弟，可笑吧，他们联合起来杀死岳桔音的灵魂，还不肯放过岳桔音的身体，他活着的时候我是他们赚钱的工具，他死了还想要我去坐牢以此泄恨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岳桔音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弯着腰，整张脸埋在双手掌心里，倾诉的苦楚从指缝中泄露。

　　警局人手不够，是傅闻之送她来医院的。公司王董事年幼的女儿恰好也是死于那场无差别的砍杀中，他不甘心愤怒崩溃去暴打凶手的家人进而被抓，他的妻子深受打击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波折，临到关头他最终选择了为人处世正直不会恶意揣测人的上司依靠。

　　在死亡面前，傅闻之看到了截然相反两种态度，王董事痛不欲生恨不能以身相替，而眼前这个女人，好像走进了更为极端的位置。

　　她一直强调有人要杀她，却不知道要杀她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在爱的浸泡中成长的傅闻之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岳桔音一样，满身负能量却在某种程度上让自己看上去努力积极的人。

　　“谢谢你。”岳桔音裂开嘴笑起来，试图将伪装变真实而配合着嘴部动作弯成月牙的眼睛里，装满了泪水，“谢谢你耐心聆听我这些烦人又矫情的抱怨。”

　　傅闻之的眼底闪过不忍，递了纸巾给她，“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有时候管理者惯用的语调换了情景，极具安全感。

　　傅闻之选择了婉转的方式陪伴，他之前接触过有抑郁症的人，知道不能自作主张滥用心灵鸡汤去劝解避免适得其反，正常看待眼前人不挑拨她的情绪。

　　岳桔音见他什么都没问都没说长松了一口气，对他是一万分的感激，加上心理医生诊疗之后没有很严重的戒备心，一路上，她会时不时主动找点话聊，依旧不言深。

　　傅闻之极有耐心，也不敷衍的嗯嗯啊哦，岳桔音问他哪里适合旅游，他就从自己去过的地方筛选出适合她的地方详细介绍，还会说优缺点。

　　岳桔音沉默了一下，回答了“哦”，脸上是笑容。

　　傅闻之立马反应过来她在主动找话题，不然也不会只是哦了，其实这样很累，找话题聊还要顾及对方能接受的范围，还要担心对方能不能接上避免让人尴尬的局面，她的情况相处下来，他大概了解个一二了。

　　抑郁症，讨好型人格，还有社交恐惧症。

　　傅闻之在心里叹了口气，车到路口握着方向盘掉了头等红绿灯，他主动开口打破了还在想话题沉默的岳桔音，“你喜欢美食吗？”

　　岳桔音如释重负，“喜欢。”

　　她身上的破碎感很浓重，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的出现心疼怜惜，傅闻之商场雷厉风行多年来练就了铁石心肠，沉淀出让人不怒而威的漠然，看到她这样，高岭之花也生恻隐。

　　傅闻之：“市中心有家小饭馆，都是些家常菜，做得非常好吃。你最喜欢吃什么菜？”

　　岳桔音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我可是重口味。”

　　傅闻之的脸出现笑意，“没关系，因为我也是。”

　　于是岳桔音开始滔滔不绝的报菜名，“炒猪大肠，炒猪肝，辣子鸡，酸辣土豆丝……”

　　夜空墨黑有繁星闪烁，星光之下，一辆黑色的车在路上行驶，秋风搅动泛黄的落叶飘到车里。

　　后视镜照到的光影处，那个女人在笑。

　　这是岳桔音最快乐的短暂时光，这一生中细数这样的时刻，竟然屈指可数，她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那么好相处的一个人，他不好奇她的痛苦来源于什么样信息量巨大的过往，也不张口就来未来多好路还很长这种她从许多人口中听到的最统一的话术。

　　岳桔音的好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她经历过的事早就在很多年前化作了梦魇不死不休的纠缠，抑郁症发作的时候她是不知道举着屠刀对着自己的人就是她本人，对于她来说，有时的清醒会更痛苦，她想自杀，一个在黑暗中长大的人是没有资格接受阳光馈赠的温暖。

　　岳桔音将死亡看作礼物，惊喜好奇里面会是什么，为了留住这份值得庆祝的欣喜，她才迟迟没有去解开礼物盒子上的丝带。

　　“早点休息。”

　　傅闻之的短信让岳桔音从冰硬的浴缸里爬了出来，回到了能被她身体温暖从而给她温度的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