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阎王殿 ...
-
时值正午,灼灼的烈日当空照着,整个院子都处在一片蔫嗒嗒的氛围下,只有树上的蝉儿,不知疲倦的叫着。
安歌坐在晒得发烫的石凳上,眯着眼睛对着那照的人头脑发晕的太阳,竖起耳朵听着那些高低不一的蝉鸣声,好热闹……
整整半年了,她没有听过这么干净的声音,没有呼吸过这么清新的空气,更没有晒过这么烈的太阳。
阴冷潮湿的暗室内,只有动物的磨牙声,蛊虫的进食声,和那些药人痛苦的嘶吼声。
曾经她以为,她是太子身边不可或缺的人,是能祝他登上大宝的人,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的很。
一个问题,一个能触及他良心,一个能揭开他伪善面具的问题,他就能疑心她,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整整半年,甚至更久。
现在想想,她往日的衷心到底算什么呢?
远处,一位身穿粉色衣衫的女子走来,她神色焦急,双手攥的紧紧的,却在看见她后松了一口气。
“盟主,您怎么坐在院子里,当心被太阳灼伤了。”
她瞥了女子一眼,冷冷的道,“我何时这般娇弱了?”
女子略显为难的道,“稍后太子殿下会过来,奴婢扶盟主回殿吧!”
太子?难得啊,他竟然还能想的起自己。
安歌没有动,女子只得一动不动的站在旁边陪着,没一会儿,便晒的香汗淋漓。
良晌后,安歌才开口问,“阿索,他葬在哪儿了?”
女子急忙回道,“依照太子殿下的吩咐,葬在了郊外北坡的将军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按照四品将军的规格。”
四品将军?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将不将军的又能如何呢?
问完这句,她就重新陷入了沉默,女子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有反应,试探的问道,“可要奴婢择个日子,陪盟主去北坡祭奠右卫大人?”
“不必了。”起身道,“回去吧!”
她,没脸去见阿索!
女子一听这话如蒙大赦,急忙上前来搀着她,生怕她会反悔一般,连内力都用上了。
她对此并没有感到惊讶。
因为她也曾这样,只为那人的一句话,一个命令,不怕得罪全世界,她懂绿倚的心情。
绿倚,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无论医术、毒术还是蛊术都有赶超她的势头,最重要的是她有野心,够狠心,对太子殿下足够衷心。
由着绿倚将她搀回去,一路无话。
回到那个药架罗列的主屋时,瞧见有个身着碧色罗裙的少女,伏跪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她没有抬头,但时不时左右偷瞄的目光,彰显了她的好奇与不安。
少女听见脚步声后,赶紧端正了姿态,跪的犹如一尊木雕一般。
“新来的?”安歌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不咸不淡的问道。
少女有些紧张的道,“是。”
“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说完就朝内殿走去。
“盟主!”
少女唤住她。
她回头,“还有何事?”
少女直起身来,却仍是跪着,满脸的不服气,“敢问盟主,民女何处不足?”
安歌直视着她,淡淡的道,“你觉得自己何处可取?”
少女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黄澄澄的荣誉状,拿在手中,定定的看着她道,“此乃仙医盛会的表彰,民女是太子殿下亲封的魁元。”
仙医盛会的佼佼者吗?可惜了!
“仙医盛会既为医,就该堂堂正正的以医术取胜,你用的什么?毒术,还是蛊术?”
女子似乎没想到她会关注大会,有些紧张的道,“即便,即便民女以蛊取胜,可大会并未说过不许人用蛊,民女这魁元自是当之无愧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为何不想想,仙医大会的魁元,为何会让一个擅蛊的人给夺了呢?
“你可知,慈安盟是什么样的所在?效忠于何人?”
少女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慷慨激昂的道,“慈安盟乃我大俞皇家开设的慈善之所,效忠太子殿下。平日游走在乡间里所,为贫苦的百姓看病派药。三年前,镇堂县遭瘟疫肆虐,主事的官府衙门统统避之唯恐不及。唯有慈安盟不畏疾病,深入百姓,不仅给百姓们派发药物,还助他们从疫情中恢复过来。”
的确有这么回事,正因为那场疫情,给慈安盟披上了一件华丽的外衣,让它从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组织,一跃成为了大俞皇室的慈善机构。
宪王拓拔钰,也因那场疫情的出色表现,让登基方九年的圣祯皇帝,将他立为了大俞朝的储君。
而她,平息那场瘟疫的头号功臣,一夜之间从一个地下组织的头目,成为了大俞百姓人人尊崇的慈安圣母。
但是,有谁知道,那场瘟疫的策划者也是拓拔钰,又有谁知道,为了制出散播疫情的毒药,她委顿在不见阳光的暗室里多久,试死了多少个药人?
圣祯三年时,“慈安盟”就已经形成,只不过那时它的名字不叫“慈安盟”而叫“阎王殿”。
“阎王殿”是一个由毒师、蛊师、探子、杀手组成的地下组织,谁也不知道他们的领头人物是谁,在哪里,听谁调派,可谁也不会怀疑,但凡是阎王殿盯上的人,哪怕躲到天涯海角,他们都能在约定的时间内取走你的性命
——无声无息。
三年前,镇堂县闹瘟疫,一个由皇家组织的医师团队横空出世,深入民间济世救人,看起来与阎王殿背道而驰,实际上却是阎王的新衣。
收拾阎王殿惹出的残局时,顺便收买人心。
但无论是人人喊打的阎王殿,还是百姓尊崇的慈安盟,首领都是那个螓首蛾眉、双瞳剪水的女子——安歌。
这个组织在安歌的掌控下,上至朝中大臣,下至商家富户,都好似裸/奔一般,在细致一些,他们昨天跟哪个姑娘睡在一起,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掌握如此庞大的信息,若是走漏了一丝半点,必定会引的朝堂动荡,人心不安。于是,阎王殿便有了这样一个规矩,但凡入阎王殿的成员,无论医师、药童、探子还是杀手,都会被种上噬心蛊。
这蛊虫只听命于太子殿下,且每月都需服用丹药才能压制蛊虫。若有人超过一月未服丹药,噬心蛊就会醒过来,在人的脉络中游走,直到进入心脏,将那颗活生生的心咬成马蜂窝,让人受尽折磨后,气绝而亡。
通俗点来讲,阎王殿就是一个有进无出的地狱,只要进了这扇门,就再无还阳的可能。
“你可有信心不悔?”
少女信誓旦旦的道,“民女愿为太子殿下效忠,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她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却不被领情。
“绿倚,带她下去吧!”
绿倚垂首道,“是。”随后将那满脸希翼的少女带了出去。
她也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遇见了拓拔钰。
那时家乡闹饥荒,娘亲饿死,爹爹带着她逃离了村庄,一路乞讨着北上。路上遇到了几个流氓,不仅诬赖爹爹偷了他们的钱袋,还看破了她的女儿身,对她起了不轨之念……
爹爹拼命阻拦,却被他们活活打死,她既恨又怒,奈何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做不了。就在她不堪受辱准备咬舌自尽时,一个如玉的男子出现,三招两式的打退了那群无赖,将她救了出来。
拓拔钰救了她,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教她功夫,教她医术,这样的大恩她不敢忘,所以无论他让她做什么,希望她变成什么样,她都会努力做到。
就好比她怕虫子,却成了蛊师。她晕血,却成了杀手。她怕打雷,却能在电闪雷鸣下一刀割破一个人的喉咙而面不改色……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不用回头她都知道谁来了。
这脚步声她听了九年。
她可以在杂乱的人群中,只凭走路的声音轻松找到他。她可以凭他身上的气息判断出他离自己还有多远。她更可以凭他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判断出他今天的心情。
这人便是大俞朝的皇太子——拓拔钰。
“太子殿下。”她推门走了出去,恭敬的行了个臣子礼。
拓拔钰缓步走来,身后跟着本应该在盟里的绿倚,一张英俊的面庞在夕阳的辉映下,显的无比柔和,但出口的语气却意外的冷漠,“起来吧。”
“谢殿下。”
两句话之后,两人便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她开口打破沉默道,“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他垂眸扫她一眼,将一只竹筒递过来,口吻极为公式化的道,“给你半年,把它找来。”
她接过那只竹筒,打开后取出里面的密令,上面只有四个字“隐山,问仙”。
这算是任务吗?关了她半年还不够,今日刚出来,就丢给她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是这么不放心她,直接在关她半年多好,何必如此折腾。
抽出一只火折子将那张纸条点燃丢了出去,平静的道,“殿下大婚之期将近了吧!”
他凝视她,比她更平静的道,“七日后。”
“安歌预祝太子与太子妃白首同心,百年好合。”
拓拔钰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怔了一怔才道,“我命绿倚为你收拾好了行礼。”说着把一个棕色的小瓷瓶递到她面前,“这是压制噬心蛊的丹药。”
她并没有去接,而是掀起衣摆跪在了地上。
拓拔钰皱眉看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安歌俯身叩拜三下后,直起身子,口气坚定的道,“上天入地属下都会把‘问仙’找来,但属下若完成这个任务,希望殿下能答允属下一个请求。”
他眸中划过一抹不耐,口气不悦的道,“安歌,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求殿下允准属下辞去慈安盟所有职务,归于山野。”安歌打断他的话,语气铿锵的道。
拓拔钰一愣,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后,立马沉下了脸,冷冷的道,“你要离开?”
安歌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选择了更婉转的方式,“阎王殿的事务绿倚已能接手,且比属下做的更好。至于慈安盟,属下私下以为,交给太子妃更为合适,毕竟是积德行善的正面形象,会对殿下有帮助的。”
站在拓拔钰身后的绿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道,“盟主……盟主您不能这么说,绿倚从未这样想过……”
说完还生怕拓拔钰误会一般,抬头朝他解释道,“殿下……殿下,奴婢绝对没有要取代盟主的意思,奴婢敢对天发誓!”
拓拔钰没有搭理她,只死死的盯着安歌,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安歌是如何从一个打雷都怕的小女孩,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又或许是在想安歌的去留会不会对他的宏图大业造成什么影响。
良晌后,他沉着声道,“半年,把‘问仙’带到本宫面前!”
“是。”
“若任务完不成……”
“属下甘受盟规制裁。”
慈安盟的盟规,完不成任务的杀手,当自绝与殿前。
拓拔钰眸子一颤,好一会儿后才道,“随便你吧!”说完扔下瓷瓶,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走时,只是心情有点不好,对她能否寻到‘问仙’并不怎么在意。
但她,却是打定主意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