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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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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了断前缘的不只是卯月,还有沈铎。
两个月前,廪都。
沈铎刚刚班师回廪都,安顿好三军后,他带着一身疲累,踏着夜色回到了碧霄宫。
到了玄武殿外,他一下轿撵,守殿的内侍便告诉他,拓跋映彤已经在里头恭候多时了。
当内侍推开殿门,他从料峭地寒风走进暖融融的殿内,便看见烛光下那道翘首以盼的身影。
那一刻,说不感动是假的。
还没等他开口,等候在旁的侍女立刻围了上去,伺候他卸甲更衣。
拓跋映彤就站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温柔小意地说:“热汤都备好了,你先去泡会儿汤,舒缓舒缓筋骨可好?”
他垂下眼,不敢再去看那令他愧疚的目光,只轻轻嗯了一声,便离开了前殿,绕过后殿的暖阁,沿着栈道走向侧殿的汤池。
等他洗漱完回来,看见拓跋映彤还在殿里等候,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狠心道:“今日辛苦你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回身往后殿走去,没行几步,他便感到身后有一股软风袭来。
拓跋映彤再也忍不住了,她冲上前去抱住了沈铎。
沈铎皱着眉,僵着身子忍着不躲开,任那副温暖又柔软的身躯贴在自己的背上。
身后的人颤抖着,啜泣着,“夫君,你抱抱我好吗?新婚之夜,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就走了,我……想你啊……”
他感到一团团湿热的液体在他的背上洇开。他垂下的手紧握着,犹豫了很久才松开,覆上了腰上那双柔荑。
等拓跋映彤的气息渐渐平复了下来后,他轻轻使力,掰开了她的手。
他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尽量放轻了语气,“我知道,你受累了,我们都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听见沈铎这么说,拓跋映彤心中就算再有委屈,也只能忍着。
她微微嘟着唇,擦去脸上的残泪,正要躬身见礼,就听见殿外内侍来报,“谢大将军求见!”
拓跋映彤心头一跳,只怕是又出了什么军情,那边沈铎已喊了声:“宣!”
谢允丞方一进殿,沈铎和拓跋映彤俱是一惊,眼前的谢允丞竟是满头大汗,双目赤红,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沈铎和他不过才半日不见,他的头上竟然冒出了几缕白发。
完全是一副极为狂乱痛苦的模样。
只见他朝着沈铎二人见礼后,便猛然跪在了地上,还不等沈铎询问,他便抬起头看向拓跋映彤,恳求道:“夫人!请救内子一命!”
拓跋映彤和沈铎满眼疑惑地对望一眼,她连忙上前要将谢允丞扶起,“谢将军,你莫急,需要我做什么,你且说来。”
沈铎也一并上前将他拉起。他稳住身形,忍着悲痛解释道:
“方才一回到府上,内子便腹痛如绞,身下鲜血淋漓,不过数息就脸色发青,我连忙请来稳婆和大夫,谁知人还没到,内子就昏过去了。等大夫看过了,告诉我孩子已经死了。”
讲到这里,谢允丞的声线已抖得不成样子。
拓跋映彤惊呼一声“什么!”,沈铎亦是心头一揪,二人都为那个孩子感到痛惜。
沈铎铁拳紧握,关节咯咯作响,“允丞,这笔帐我们记着,他日必要三条老狗付出代价。”
谢允丞则两眼空洞得可怕,整个人透着一股瘆人的可怜劲
“那莎莎怎么样了?”沈铎又追问道。
谢允丞的眼眶肉眼可见的湿润了,他回道:“莎莎如今命悬一线”,他再一次看向拓跋映彤,求道:“大夫说,唯有北海鸿蒙玉籽可救。”
鸿蒙玉籽是长在北海极寒之处的一种植物,因在上古文字中便有药用的记载,遂得名鸿蒙玉籽。玉籽百年开花,百年结籽,是不逊色于东海珊瑚王的奇珍异种。
而拓跋映彤出嫁之时,犬戎王便将一株鸿蒙玉籽作为嫁妆单子里的压轴之物,让她带到了廪都。
这等天下至宝,又是陪嫁之物,就算是沈铎,也不能命令拓跋映彤拿出来。
谢允丞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多过分,可他不能看着莎莎去死啊。
谢允丞又要跪下之时,拓跋映彤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了他。
“将军不可!谢夫人是为了守护大项后方,才遭此劫难,那鸿蒙玉籽再珍贵,也不过是死物一件,怎么比得过谢夫人的性命重要。”
听到这里,刚毅如谢允丞,也流下来两行泪来,他咬着牙,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而沈铎心中的震撼并不亚于谢允丞,他知道这东西有多贵重,他也知道,她那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分伪饰。
他更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
可他的心里除了感激,还有深深的无力,因为她要的东西,他根本给不了。
拓跋映彤让侍女立刻去将鸿蒙玉籽取来,在等待的间隙,她将谢允丞扶起,谢允丞却道:“夫人高义,允丞无以为报,求夫人受允丞三拜,否则,否则臣无颜受此重礼。”
拓跋映彤只得受了他这三拜。
很快,玉籽便被取来,她忙将玉籽递了过去,沈铎也命内侍跟着谢允丞回府,若还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报。
谢允丞知道现在不是拘虚礼的时候,他接过玉籽,带着万分感激匆匆告退。
等宫人也都退下了,殿内又只剩下沈铎和拓跋映彤二人。
她望着沈铎,脸上不觉红霞又起,配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当真无愧草原明珠的称号。
沈铎看着她,心里的愧疚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他走到她身边,开口道:“谢谢你。我,我欠你良多。”
她听了这话,脸上的红霞一点点褪去,眼里隐隐有水光泛起。
她咬着唇,隐忍了数息,还是声如蚊呐地说了出来:“我,我又不要你欠我。”
沈铎如何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她要他的心,可他早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了。
看着沈铎眉目间透出的哀戚,拓跋映彤心头一软,不愿把气氛搞僵,笑道:“我要的是你抱抱我呀。”
说着她朝着沈铎张开了双臂。
看着她眼角还残留的水光,沈铎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他也不自觉弯起了嘴角,张开双臂虚抱了下她。
拓跋映彤被他的微笑惊艳得晃了神,微醺了一般。她在他怀里贪恋地猛吸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手。
“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吗?”沈铎问道。
“可以了!”拓跋映彤第一次卸下端庄的面具,透出了少女的朝气。
她笑着朝他行了一礼,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去。
大殿的门又一次关上,沈铎脸上的笑意也烟消云散。他叹了口气,躺到了后殿的榻上。
拓跋映彤很好,不论家世,容貌,品行,样样都是极好的。
新婚夜就遇着敌袭,她没有丝毫矫情,一门心思就想着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前线战乱之时,她跟着红药姑姑整顿内务,安抚家眷,桩桩件件都做得让人挑不出错;
珍贵的陪嫁之物,她也是说给就给,没有半分不舍,话里话外还安抚着允丞……
尤为难得的是,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这样的女子,才能辅助他灭赵王,复大项,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做不到?
他从怀里摸出了沈星澜留给他的荷包,这一刻,他无比思念自己的母亲。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穿越时空回去抱一抱他可怜的母亲,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要了解她,了解她的爱不能,恨不能,忘不能。
辗转一夜后,次日清晨,内侍来报,谢夫人已经转危为安,沈铎这才松了口气,又命人送去种种滋补之物,时时命人传讯以示关切不提。
如此又过了几日,沈铎还是没有和拓跋映彤圆房,红药先坐不住来,她捡了个沈铎休憩的空,来到了碧霄宫。
沈铎听见内侍通传之时,便知道红药姑姑的来意了,他轻叹一声,喊了声“进”。
红药进了殿,并不急着劝沈铎,她先是开口,同沈铎忆起了二十年前的一幕,她的声音缓慢而低沉——
“那时,公主肚子已经显怀了,而叶孤鸿在外却一直没有音讯,公主隐约意识到了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日,她坐在湖边发愣,我看了心里不忍,便上前劝她回殿里休息。
没想到,她突然跟我说:‘有时候,真希望这个孩子生在普通人家。日后长大了,找一个自己中意的人,生儿育女,平凡顺当地度过这一生。’
我当时并不知道背后那些隐情,只觉得这话来的没头没尾,还劝道:‘公主说笑了,小主子这般尊贵的身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如今我才意识到,公主那番话正是大彻大悟的感想,这也是她作为母亲,对孩子最朴素的祈愿。”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沈铎,见他双颌紧绷,显是受到了触动,她又道:
“如今,夫人风光霁月,一身胆识气度更是天下女子少见,实为良配。这不正是公主所期盼的吗?
若能诞下麟儿,她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切,一定会深感安慰的。大王,你说是不是?”
沈铎背过身去,闭上了双眼,数息过后,应了声:“姑姑所言极是。”
当夜,项王摆驾凤仪殿。
夜风吹开轿撵的纱帘,这一夜的天空铅云密布,明月隐耀,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