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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问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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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回以一巴掌,拍在雷无桀脑门上。“无人能做到未卜先知。”
他所谓的未卜先知,不过是根据手中线索做出的推断而已。若真能做到未卜先知……
萧瑟不再多言,而是将双手缩于袍下,远眺海面。
海上渐渐起了薄雾,日光映于其上,如同为其披上云霞。忽有一浪扑来,云霞随浪而动,浮光跃金,是为仙境。
雷无桀趴在边上,问道,“人不可以,那仙人呢?”
“……”
雷无桀又问,“仙山之上,真有仙人?”
“……”
萧瑟沉默许久,久到雷无桀认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他才说道。“我不认为他是仙人,只是确有神异之处。”
“当时,他找了全天下的医师,无人救得了我。我以为自己会下半辈子都会在榻上苟且偷生。”
薄雾令萧瑟的声音听上去更为缥缈。
“后来,他说,仙人可救。”
“那仙人,就在蓬莱岛上?”
萧瑟点头,继续说道。“但即便是仙人,也无法令我恢复完全。仙人接上我的经脉,却只能将内力封存,从此我只能用上外家功夫。别说剑仙了,即便是你,我都敌不过。”
雷无桀一听,生气了,他双手叉腰。“什么叫‘即便是你’!”
萧瑟笑了下,“那换个说法,从此我与武学无缘,永远到不了巅峰之境。”
雷无桀却道,“不。你又骗我。要是真到不了,我们为何在这艘船上?”
萧瑟说了有方法,必有解法。而雷无桀能看出,此刻眼前苦恼之人,并非为生死之事所苦。
不为生死之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雷无桀不明白。他性格爽朗,又一帆风顺,不能理解萧瑟苦恼之事。
他能感觉到,萧瑟的心情是自他们相遇以来最差的。
而自己不能明白。
忽然间,雷无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梨园里,听着台上人唱晦涩的戏。
只是,当时他走的潇洒,如今却是不仅不能走,反而要挖出戏曲真意了。
“……”
“你若当我是兄弟,是朋友,就相信我。”雷无桀拍拍胸脯。“我不是无心,想不到许许多多的事。但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实在不行,你就当我是路边野草好了。我只是想,你马上要去就医了,生病的人心情若是差,病情都会难好。我不希望你出事。”
雷无桀不是最了解萧瑟的人,但一定是最站在萧瑟那边的人。
萧瑟清楚,雷无桀并不傻。别人觉得他傻,只因他的心思从不在算计上。
他以一颗明净心、一双通透眼,看着江湖。
与雷无桀双目相对时,萧瑟从中看到了信任、看到了担忧、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或许到了坦诚的时候。
他只带上雷无桀,不就是为了此吗?
他的往事,不能说给叶安世听,不能说给唐莲听,不能说给叶若依。因为他们之间牵扯太多、纠葛太多,可能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引出新的血债。
但雷无桀可以。
雷无桀不代表任何人、任何势力,雷无桀只是萧瑟路遇的朋友。
于是萧瑟动了动嘴唇,“我……”
“恶贯满盈之徒,死不足惜!”
萧瑟的话被另一个人打断。随之而来的,是一杆木仓。
木仓自船后方而来,划破长空,正是一木仓西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司空长风已经死了。
那么,能用出这一招的,身份呼之欲出。
萧瑟踏着步伐,躲过这一木仓。雷无桀适时挡在他前方。
果然,从船后方走出的,正是司空千落!
曾经的大小姐如今满面污尘,怒色有如天王像。
她,是何时跟着的,又是如何躲过准备船只的众人?
是否在二人与众人道别时,她就躲在某个箱内,咬牙憋气,等着他们登船航行?
“你做什么?”雷无桀问。
“我在报仇!”
司空千落怒吼,提身便是向萧瑟冲去。理所当然摸了个空。
然而萧瑟身体不比以往,几个寸步下来便面色发白。雷无桀见状,立刻抽起长木仓,细长的木仓在甲板上格外好用,能直接封住司空千落的步子。
转瞬间,雷无桀便和司空千落过了数招。
司空千落喊道,“卑鄙小人!你只会躲在别人身后吗?”
萧瑟没说话,雷无桀却是先不满了。“你要报仇找萧瑟干什么?去找杀你爹的人啊!冤有头债有主知不知道?”
此话一出,司空千落冷哼一声。“哼,你被他给骗了。我爹正是被这卑鄙小人设计而死!六皇子?哈,多么尊贵的地位。怎么偏偏流落到雪月城,又偏偏在他到来之后,雪月城就大事不断?你能说,这其中没有他的手笔吗?”
“口说无凭!”
“那你现在回头,看看他的表情!当着我的面!问他!就问,你有没有设计雪月城,设计木仓仙的死?”
雷无桀没有回头。应该说,他下意识转了头,然而在动了一瞬后,他又立刻将头转了回去。
这个动作在司空千落眼中,无异于包庇。因此,她不再讲道理,与杀父仇人有什么道理可讲?
她趁雷无桀愣神之际,将他手中木仓夺回。“一丘之貉,今日便是我司空千落报仇之时!你们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司空千落出招越来越狠,也越来越快。如果原先她的出招,是一个花骨朵含苞待放。那么现在,这朵花已经盛开了。她的木仓尖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狠辣。正体现了其心境变化。
在仇恨滋养下,蚀骨之花尽情绽放。
她本就天赋极高。大悲之下,更是摸到了新境界。
雷无桀已无法再留手了。火灼之术一起,周身薄雾尽散。他一挥双拳,迎了上去。
船只因打斗疯狂摇晃。四周水花飞溅、木板碎裂。再打下去,整只船都会沉没!
雷无桀知道不能再拖了。他余光看到了萧瑟,在狭小的船只上,萧瑟轻功发挥有限,只能贴着边缘行动。
在刚刚司空千落的质问中,雷无桀猜到了……萧瑟可能隐瞒的东西。
他无法评判是非。甚至雷无桀认为,两个人都没有错。
萧瑟做事不会有错,司空千落为父报仇也没错。
两个没有做错的人,为什么变成不死不休的仇人?
又要如何解决,才能把酒言欢?
雷无桀想不到。形势也容不得他想。
他回忆起雷门发生的一切,回忆起业火境出现的那刹那。
想不明白,就先不去想。
总之,先解决眼前的战斗再说。
雷无桀再度睁眼,烈火迸发,双腿所过之处,无不焦黑。
地形狭小,这点对司空千落也一样。
面对转瞬即至的猛攻,她避无可避!并且,司空千落心底还想为父正名,她干脆直接一转木仓尖,与雷无桀正面相对。
两人心中同时喊道。
只此一招!
定胜负!
烈火与木仓相撞之风,引得船只整个侧翻升起。沸腾的海浪将薄雾全部冲开,打在三人身上。
结果呢?
萧瑟干咳几声,站起身来。
一团火焰忽然升起,又忽然熄灭。是雷无桀。
雷无桀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而在他身前,司空千落倒在甲板上,右手被烧得乌黑也不曾放下长木仓。
“她要怎么办?”雷无桀习惯性地问。
萧瑟走过来,说道。“船舱里有备用船只,放她上去吧。”
“但她现在昏迷不醒,能自己回去么?”
“尽人事,听天命。”
“……”
雷无桀少见地没吭声。他沉默地将司空千落放到小船上,再往船上放了些吃食。海浪一层一层,很快,就将小船推远了。
那层层叠叠的海浪,正如雷无桀的思绪。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该思考了。
他想到了很多。
想起自己与萧瑟的初遇。
想起萧瑟与无心的交流。
想起风花雪月。
想起酒肆老板。
想起雷家堡。
想起报仇。
这些记忆最终汇成了一句话。“萧瑟,你老实告诉我。雪月城变成那样……是不是你做的?”
雷无桀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双眼里,充满了无声的控诉。
而萧瑟对着他的双眼,郑重说道。
“是。”
他没有做全部,但的确推波助澜了不少。
“为什么?!”雷无桀没忍住,拎起萧瑟衣领。
他在等萧瑟解释。因为是那个算无遗策的萧瑟,一定会给出令他信服的解释。
但雷无桀只等到了一句在他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你知道吗?若依以前最喜欢的是舞剑。”
萧瑟轻声笑着,“因为她觉得舞剑最好看。”
活泼好动的少女曾于花下舞剑,花随剑动,美丽极了。
雷无桀的手慢慢松了下去。
海潮声不断往他耳里翻涌。
“为什么?我也问过。可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无可奈何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