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随风迁徙

6、6

　　下村火灾，火真是大，加上冬天的风，想来就瘆人。大家都去救火了，可是，那一片的房子还是被烧了个精光。当然，因为他救了人，好像，总算有点成绩。不过，当时我真害怕。
　　—————————————————————————————————
　　因为晚餐吃太多一时不能入眠，秦静华和朱玉梅晚上就靠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起小时候家里的景况，又说起读书时候的趣事。朱玉梅的家境要比秦静华家好些，父母双职工，家里就两个孩子，哥哥在部队里当兵，她则下了乡。静华打趣她：“姐，你该不是为了国强哥才来插队的吧？”玉梅“咯咯”笑：“别瞎说啊，你个小丫头。”
　　话题因此就转到了林国强的身上，玉梅欲说还休，休又欲说，静华也不问，慢慢听她说。朱玉梅和林国强是初中的同学，说是初中，真正好好念书的日子也没几天。只是林国强仿佛与众人不一样，其他男生打架闹腾的时候，他老是抱着一本书静静地看，于是就有人爱去惹他，他也不恼，只有一次，见他和别人打起来了，原因不明，只看见他像是不要命一样扑过去。谁也没想到原本安静的男孩子爆发起来竟然也会那样激烈……
　　秦静华歪着头思索那人打架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出来，慢慢就有点困，打了呵欠，脱了外套准备睡觉，突然有敲门声咚咚作响，两个女孩子同时受了惊吓，一起喊：“谁啊？”
　　屋外一声沉闷的回答：“快点出来，下村那几家着火了！！都去救火！”
　　她们这才渐渐挺清楚远处的喧闹，有尖叫和哭泣的声音，套了衣服就跑出去，果然下村方向火光冲天。

　　村里的房子大多是木结构的，用草和泥夯起来的墙，10来天没下雨，一烧起来马上就情势逼人，恨的是水库的水刚刚放完，而周围刚刚逃出来的人们早已哭声一片……
　　秦静华在城里见过火灾，可是城里毕竟不一样，有洋龙，乌拉乌拉地开来，刷刷地喷水，虽然也是场景慌乱，和眼前的样子又不一样。
　　不过到底是她还算镇静，看周围都着慌着慌跑来的人群，大喊：“快回去拿东西舀水，盆子水桶哪怕海碗也成，快！！”
　　生产队长做了总指挥，将人员分成两队各三组，一组打水，一组担水，一组灭火，可是小溪头那点点流量加上路上的损耗，大家跑得再快也远远挡不住火势的蔓延。火光冲天中，隐约竟然有哭声，孩子的哭声，秦静华听仔细了，大叫起来：“老天爷！！谁家的孩子没逃出来么？！！快来人啊！！”
　　有人回答她：“会不会是根法家呀？根法前几天上外头去了，他媳妇儿有点拎不清啊，咋也没见他媳妇儿呀！！”
　　围过来几个人竟然又七嘴八舌说道起来，指指点点的，让秦静华不敢相信，怎么这时候还顾得上说道？她想，得快救人啊，可是那样的热，那哭声那样的骇人，她团团转，直到有人拉住她：“出什么事啦？”
　　她的眼泪立马淌了下来，声音腻腻的：“救人啊，要快救人啊……”
　　然后，来的那一个，也听见了——微弱的哭声。

　　因为靠火边实在太热，林国强是把棉袄给脱了，穿了里面的旧毛线拉扯的旧衣裳，重复一个泼水的动作，汗流浃背。可是饶是这样，他依然注意到了一个声音，在喊“快来人啊”！！过火的房子已经越来越多，那声音与自己并不接近，但是一旦注意了就很难甩开，所以他还是跑了过去……
　　火真是大啊，加上有点风，下村这一片连在一起的房子有10来户人家，最先起火的东头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房梁都摔下来，发出“嗵嗵”的撞击声。秦静华呆的这里是西头，一开始还没过火，所以她就叫了人过来说先给房子泼湿了免得一会儿都烧过来，可是听她话的太少，大多都挤在烧得厉害那头，于是身单力薄，西头也着了火，而且火势渐盛。
　　那哭声是在火着起来之后传出来的，她辨不清是哪一户，想要冲进去，但是没头没脑如何找？林国强来了，他拉住她，说：“我进去，我识路。”
　　当然，不进去救人是不行的，进去的危险又显而易见，秦静华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她并不想他进去，她担心，这火太大。于是拉住他，明明不知道说什么，却有话脱口而出：“你就穿这个怎么进去啊？”匆匆脱下身上的棉衣，往人家担着的水桶里一浸，湿漉漉地捞起来，往他头上披，“当心点。”随后，人影在火光中一闪，她的心就提了起来，无力又沉重。

　　等待尤其折磨人，抓心脑肺，魂不守舍，身不由己。
　　因为知道有人冲进火里去救人了，聚到西头这边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加上东边烧得都差不多了，担水的也大多往这头送水，指望至少能保住一家是一家。
　　朱玉梅也来了，她本来是打水组的，听说林国强冲进去了，扔下水桶跑来了，秦静华见了她不敢说话，呆呆地望着滚烫的地方。
　　炙热，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见着一处处的梁塌下来，还有木头在火里“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叫她在心底把无产阶级战士那套无神论抛个精光，细细地呼唤菩萨“保佑，保佑”！而耳畔，传来朱玉梅轻声的啜泣……

　　终于老天是开眼的，看见他抱着个人冲出来，裤子上都有些着火，有人冲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孩子，也有人直接端了一盆子水就往他身上招呼了，更有人干脆搂住了他，说：“太好了太好了！！”
　　那种真情流露本来是不适合这个年代的，不适合含蓄温雅的中国人的，可是此情此景谁也没想过是不是符合共产主义的标准，是不是像个被改造好的知青，其实，在秦静华眼里，林国强那一刻，纵然被熏黑的脸，残破的衣裳，也十分像一个——英雄！但是她不敢靠这个英雄太近，这一刻开始，或许前一刻，当提心吊胆终于结束的时候，她就不敢靠过去，怕自己折了英雄的光彩，也怕那些小小的不安会被人瞧见，露出端倪，再不能心平气和。

　　后来，喧嚣终于平息，生产队长安排房子被烧了的村民去别家先住着，清点人的时候，发现根法的傻媳妇竟然被烧死了，引来一阵阵唏嘘。被林国强救出来的是个女孩，叫名才3岁，实在是小，大概吓坏了，一直哭一直哭，除了林国强谁抱也没用，他有点无奈地捧着个小丫头回知青点，众人都是默默地，唯有那哭声伴随左右。

　　家里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