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另一边》凛加

3、身边的她

　　这一锅排骨汤真是给力，不但汤味鲜美、肉量十足而且连骨头都可以嚼着吃掉，这顿饱餐后的直接后果……只有身边眼睛微闭面色红润的夏婷最清楚了。一锅排骨汤真有这么猛的效果其实是一种久违的茶足饭饱后的惬意情绪。我一个人的时候做饭吃完最多是感觉不饿，只有在夏婷这里我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饱”。

　　“婷婷，婷婷？”

　　“嗯……”她转过身来靠着我，但眼睛还是闭着。

　　“别睡着了，这才十点啊，要不要喝点水？”

　　“让我睡会吧，好困。”

　　看着她的可爱样儿，实在不忍心再叫她。我把她的脑袋轻轻地扶正在枕头上，把她的胳膊放进被窝里，然后起身进了厨房。刚才情绪亢奋时连碗都没洗就去“睡觉”了。

　　夏婷住的房子是两层民居，上下楼格局一模一样，她租了二层最靠里的一间，但面积略大，其每周房租比其他房间的贵了十镑。当时她是和语言班的中国同学合租的，女生在外，为了安全，总会找几个熟悉的朋友合租。她们一起找房时特别合拍，在地理位置和整体房租上没有任何分歧，但等到选房间时，女生之间特有的小算计就出现了。夏婷为了大家的融洽，主动提出了要最贵的房间，虽然表面上大体，但委屈了半个月，为此我没少安慰她。

　　房间有二十多平方米，右边靠墙是衣柜，靠窗的位置是书桌，上面摞放着很多书籍，小本的在下，大本的在上，这是她的习惯。除了专业课参外，其余大部分是英文小说，这和她报名参加的文学社有关，她说这是提高英文的好办法。

　　夏婷是真的喜欢这个社团。无论功课有多忙，都从不缺席每周的社团活动，而且总是认真地完成文学鉴赏作业。有次她带我参加活动，那是在一家小酒吧里，一群老外和一个她，那个画面特别萌。她的英文不够好，老外们耐心地给她解释每句话的意思，而她没有一丝的拘谨，甚至还会主动要求上台参加小场景模拟表演。看着这些，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大气，只是面对地道的小说语言，我完全在听天书的节奏里恍惚着。

　　《The Catcher in the Rye》（麦田里的守望者）、《Gone With The Wind》（飘）、《Hotel》（旅馆）、《The Final Diagnosis》（最后的诊断），一本本书里夹满了夏婷的笔记，这些书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不能涂改，她只能把每个陌生单词记在便签纸上。

　　我随意翻开了一本：
　　“If you really want to hear about it, the first thing you’ll probably want to know is where I was born, and what my lousy childhood was like, and how my parents were occupied and all before they had me……”
　　头四行还是挺简单的。
　　“……and in the second place, my parents would have about two hemorrhages apiece if I told anything pretty personal about them……”
　　有点恍惚了。

　　真不明白她是怎么看下去的，我竟找不到丝毫乐趣。把书丢在一边，我拿起放在桌角的相框，这是夏婷和姥姥的合影，姥姥是她最亲的人，也是她最关心的人。小时候夏婷是由姥姥带大的，特别宠她，上初中后父母离婚，她跟了父亲，后来父母又各自组建新的家庭，可她从没忘了照顾姥姥，即使在英国，她也会每月给老人汇钱。能做到这点的学生凤毛麟角，我打心底里佩服。

　　我起身走进小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只是一个拐角设计，大概只有三平方米，最多只能站两个人，和一楼的格局完全一样，只是一楼有院子，房东为了住户做饭方便，又加盖了一段玻璃房。夏婷的主房和厨房之间没有门，细心的她买了单面胶的挂钩帘子用来隔开厨房，再加上厨房的墙角上有个小排风扇，这样做饭时油烟就不会进到主房里了。

　　拉开帘子，边洗碗边看着熟睡中的夏婷，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平时她比我累，她是会计系的，每天的课都比我多，两千字的论文一个月一篇，号称比例假都准时。再加上每周三、五、七要去酒吧里打工，主要工作是点单、上酒、把每个桌子上和角落里的空酒瓶收集到仓库里去，一到周末都要做连班，忙到凌晨才能回家，而且还一有空就给我做饭……

　　如果换成是我，估计早就把工作辞掉了，而她只是一个才来英国半年多的本科生。

　　“嗯？小天？人呢？”夏婷迷迷糊糊的。

　　“在洗碗，你先睡吧。”

　　“都说了我洗，好不容易有这么舒服的一觉。”

　　我放下手中的碗，倒了杯柠檬水，这是她的餐后最爱。

　　“来，喝点水。”说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婷婷，要不咱别打工了。你瞧你累的，不至于这样，我工资挺高的，不用你去挣钱。”这是实话，虽然我现在还欠着学费没交完，但是一看到她疲惫的样子我就有种要保护她的冲动，可万一许晓佳到年底还没还钱该怎么？明年二月交第二期学费该怎么办？我心里没谱。这可能又是打肿脸充胖子式的直男想法。

　　“我累还不是你折腾的，和打工什么关系？怎么？你打算包养我啊？”

　　“对，我就打算来个男朋友包女朋友。其实人在情绪紧张的时候看不出有多累，比如工作的时候，只有在放松后才会把紧张时的疲惫显现出来。”

　　“打住，又给我上理论课。我可不要花你的钱，靠自己有成就感。”

　　“成就感？太假了吧。”我说。

　　“就算这很假，那么如果真是我们两个花你一个人的工资到底够不够？你算过吗？我们可不是富二代，而且我还要给姥姥汇钱。”

　　“她老人家不差你这点儿。”

　　“我知道，但我要的是她老人家开心。心情好了身体才好，都七十多了，没有什么比她的健康更重要的，这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在国内时，我有时间没经济；在这里，我有经济没时间。总之，我必须有一个办法让她开心才行。”

　　“这……”

　　“还有啊，女生平时总会喜欢买点东西逛逛街什么的，可不像你饿不死就成，这样的开销并不小，我赚点钱奖励自己不是挺好吗？”

　　“……”我竟无言以对。

　　“嗯？你最近是不是发财了？”

　　“发毛财了？”

　　“不对，你肯定有事，一看你这表情就怪怪的。”夏婷坏笑着盯着我，“把你的卡拿来。”

　　“……”我突然后背冒汗。

　　“我上网银查查看你打算拿多少钱包养我啊。”说着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没辙了，只好把银行卡给她。夏婷登陆上银行的网站：“来，自己输密码。”

　　“你的生日。”

　　“嗯？这么乖。”

　　夏婷输入密码后，浏览器读着条，我却拼命地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回答，她不会看我的明细吧。

　　“啊？四千四百一十三镑？这么多？”夏婷转过身来笑着看着我。“小天，你真的发财了？”

　　“……呃，还行吧……”说完这话我的脸都红了。可夏婷这时竟真点开了‘交易记录’。

　　“咦？你的学费只有两千六百多镑？”

　　完了，可别再往下翻了，瞬间，额头渗出汗来，这是种马上要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是，我学费还没交完呢……”

　　“……”夏婷一愣，“什么意思？”

　　“我申请的分期，现在只付了三分之一了。”铁证如山，我再怎么编也混不过去，只能刻意保持住平静。她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

　　“你个猪头，还不想让我工作，这四千多镑你全拿去交学费都不够，光靠你的薪水你想让我们俩吃土去？”

　　“……”我囧了。

　　“哎，这个三千多镑被提走是怎么回事？”夏婷指着屏幕问。

　　“这是我以前欠的朋友的钱，那时还不认识你呢，老大啊，你学的审计练到我头上了啊。”我悟出了‘急中生智’这个成语的精髓所在。

　　“这就不耐烦了？算了，我不看就是了。”夏婷把网页关了，银行卡也放在了一边，不再说话了。

　　“好了好了。”我拍拍她的肩膀。“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嗯？手怎么这么凉？”

　　“刚……在洗碗啊。”

　　“你自己学费都是问题还担心我？今天如果不是你先提出来这事，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是个负二代呢。”

　　“不不，负一代负一代，我爸不欠钱。”

　　“还不想让我工作了，幼稚吗？我们两个的薪水能吃饱就不错了，弄得我连逛街都有压力了。”
　　被女朋友说‘幼稚’，真是失败。

　　“都是我的错，我不会不让你工作了，但是咱换个工作行吗？你那酒吧我早就去过，其实应该算night club，就是个跳舞的地方。我去玩过，音乐一放，对着耳朵喊话都听不到，回到家后连觉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全是那摇滚声，做时间久了肯定得精神衰弱。”

　　“这个倒是真的，每次回来都失眠，感觉头一直在震。可找个工作好难，我当时在job center打了几十个电话才找到这么一家要我的，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公司明明在那里做了招工登记，打过去电话就说让我等消息，然后就没下文了。”

　　“这太正常了，因为你的竞争力没有本地人高，其实中国人在这里打工最方便的还是经其他中国人介绍，尤其是体力活。”

　　“嗯？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拉我去你们手机店？我可不去，我不想活在你的阴影下。”

　　“别臭美了，听懂没？体力活。就你那英语，连语音信箱的提示都听不懂……”

　　“你欺负我！”说着夏婷揪住我耳朵。

　　“哎！好好！说正经的！”那叫一个疼啊。“我帮你找个中餐馆的活儿吧，我有朋友在那边打工，可以帮你介绍。”

　　“可那边没办法练英语吧。”

　　“晕死，你在酒吧里就能练英语？别人说话你听不到，你说话别人也听不到；点单都靠比画，你在专业课和文学社练英语就够了。”

　　“好吧，你帮我问下吧。这样确实睡不好，影响第二天的课。”

　　“嗯，真乖！这样晚上下班回家还可以免费给我带一餐，这就是在中餐馆打工的实惠啊！”

　　“啊！原来你是这目的！好奸诈！”她说着又要揪我耳朵，还好我早有防备，直接按住双手把她压在身下。

　　“我吃饱了有力气了还不是都给你了。”我顺着她的耳垂吻下来。

　　“不要了啊，我好累了。”

　　我没理会。

　　“啊……别吸出来小草莓，会被人看到……”
　　……

　　今天是周日，我终于在中午十二点前起来了，因为有心事我就睡得不踏实。心事一是DK，夏婷家里我家有点远，怕睡到下午会把DK饿跑了；心事二是强子的面试，虽然我并不看好这货，但既然答应了就得再坚持这一下午，面子上也好过得去。

　　夏婷去参加文学社的活动了，但午饭都已经准备好了，看着桌上的一荤一素一锅米，我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运气找了这样的女朋友。洗完脸，我海吃了一顿，然后刷完牙，带了一口米饭和剩下的几块肉打算回去给DK来个拌饭。

　　回到公寓，强子正激动地在客厅里转圈，一看到我进来，差点乐得送上花来。

　　“天哥，您看我这身打扮还行吗？”

　　“你可真有心思，还把西装领带都带来了。”我上下打量着他，脸上的痘子也不是很明显了，看来他还真的用心了。

　　“刚出国时怕英国这边有什么正式的场合，比如开学典礼之类的，所以带了西装备着，谁知道这哪有什么典礼，都是自助一顿吃，连老师都穿着大裤衩。不过还好今天用上了。”

　　“如果你被录取了上班也用得上。不过……你还专门从国内带来了‘石灰’盖你的痘子？佩服。”我仔细地盯着他的脸。

　　强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没有，我刚从小雯那里借来的粉底用了下。”

　　“呃，真行。”

　　看来人都知道自己哪里不够好。

　　喂完DK，我便带着强子上路了……

　　这一路上他只是低着头跟在我后面，一句话没说，这和平时那个能扯淡的他完全不一样，和当时我找第一份工作时的状态也完全不一样。那时我是一个人去面试的，心里特没底，总想找个人问问老板通常会问的问题，这样我就能在脑子里提前用英文组织好，默背几遍。那时我也是刚来英国不久，英语不怎么好，但很快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如果我第一句英语说得比较顺，后面的话也就能发挥得较好；如果第一句就结结巴巴，或者对方回了句：“sorry Say it again。”（对不起？再说一遍。），那我后面便会紧张得语无伦次、胡说八道甚至越说越乱。这明显就是自信不足，所以我特别需要开头第一句给我自信。就为这第一句，我想了不少办法，比如开口要大声说，需要我主动开始对话时，必须要在脑子里把第一句的词组织一遍等等，只有这样才能把尴尬率降到最低。后来我一路上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位经常打工学姐，于是立刻打电话向她取经，结果她的回答是：

　　“你把你的个人资料给他就行了，清洁工哪有什么问题可问？？？”

　　“……”

　　走了将近十分钟到了手机店门口，这时强子突然有点动静了：

　　“天哥，老板会问什么问题？”

　　“你刚才干吗去了？跟个背后灵似的屁动静没有。”

　　“我刚太紧张了，把这事忘了。”

　　“你看那秃瓢，他就是经理，正瞅着你呢，我没法给你说了，赶紧跟我进来。”
　　强子一下呆掉了。

　　“Good afternoon Tony.”（Tony下午好）经理给我们打招呼。

　　“Good afternoon Sir, this is my friend I told you yesterday.”（先生下午好，这就是我昨天告诉你的，我朋友。）

　　“Hi, I’m John, glad to see you!”（嗨，我是约翰，很高兴见到你！）经理首先伸出手给强子打招呼。

　　“啊，Hi, my…… English name is John, g……glad to see you too.”（嗨，我的英文名是约翰，也很高兴见到你。）强子赶紧握手。

　　……我一愣，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英文名，竟和经理重名，不过这事也不能怪谁，John这名字在讲英文的国家里太普遍了，在马路上一喊，连狗都会回头。

　　“Oh my god, my twins brother is here.”（我的天，我的孪生兄弟在这里。）经理开玩笑说。

　　强子尴尬地笑了笑，看看经理又看看我，估计是想不出什么词往下接了。

　　“So lucky you guys get together here.”（你们真有缘啊。）我赶紧帮强子接了句。

　　“Sure, so……my friend, don’t be nervous, we would have an easy interview, follow me please.”（当然，所以……我的朋友，别紧张，我们将会有一个很轻松的面试，请跟我来。）经理说着示意强子去里面的办公室。强子临进办公室的时候还用一种略带可怜眼神回望了我一眼，那感觉跟“羊入虎口”一样……

　　十分钟过后，两个约翰一前一后都耷拉着脑袋出来了。老约翰没等我开口就把我拉到旁边：

　　“Damn! Tony， you’re kidding with me”（该死！Tony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What hell”（什么意思？）

　　“No matter what I asked, the only respond from your friend is ‘yes or no’, cos he can’t understand any question at all. I’m afraid he can’t survive here even by this English ability.”（无论我问什么，你朋友的唯一回应就是‘是或不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明白我问的任何问题。我恐怕他靠这种水平的英语甚至都很难在这里活下去。）

　　“……he told me he got high IELTS points……”（……他告诉我说他雅思分很高……）

　　“You believe that@#$#% Maybe it is fake!”（你相信那？可能是假的！）<乱码是我也没听懂的>

　　“Sir, he is just over there, that is not polite if you doubt……”（先生，他就在那里站着呢，如果你这样质疑……不太礼貌吧。）

　　“No matter, he can’t understand it at all. Don’t bring anyone like this anymore, I wouldn’t waste any time of my holiday!”（不要紧，他听不懂。不要再带任何这样的人来了，我绝对不会再浪费任何我的假期时间！）说完，经理板着脸走出了店，原来今天他是特意为面试来的，看来最近店里销售额下降也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奖金……

　　强子还在原地发呆。

　　“你的英语不是很好吗？”我走过去问。

　　“天哥，这真的和国内考雅思的时候不一样，我在突击班里觉得提升挺快的，考试时相当有效果，怎么到这里就完全迷了？”

　　“怎么还突击班？你考雅思前是不是背机经了？考试时还真把题猜中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国内好多培训雅思的都这样，提成绩快谁不背啊。”

　　“是，机经太厉害了？就你这样的上课能听懂吗？”

　　“猜的差不多。”

　　“……行了，背机经能把口语考到七分的也真算中彩票了。”

　　“不是我不会说，是我听不懂就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刚才还是有点紧张，听力的感觉没找到。”

　　“你刚来就找和语言有关的工作是有点着急了，其实开始还是先从清洁工干比较好。”

　　“扫地？”

　　“是啊，去学校工作中心申请下，特简单。”

　　“行，只要有钱赚就行。不过……接触不到这么多女客户了。”

　　“你小子以为我的工作就那么风光啊？实话告诉你，我现在销售业绩下降，连奖金都快拿不到了。”我还真有点激动了，昨天被老约翰喷了，今天又因为小约翰拖累，被老约翰二次喷……本来就是想帮个忙结果我成背锅的了。

　　“哎？天哥你想找客户是吧，要不要让我试试？”强子突然来了精神。

　　“你？你怎么找？”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你能给点提成让我有了动力，我肯定能尽全力想办法，你又没什么压力，只要在店里等就行，只要是我带来的就把你的提成里分我点辛苦费不就成了？”

　　“行啊，无孔不入啊……”

　　“这不也是在帮你吗？”

　　“帮我好啊，要不你先给提提业绩，把你那Pay as you go的号码（手机储值卡）改成月租的，我绝对给你选个最合适的合同。”说着我指着售货架上的手机。

　　“呃，也对……天哥，咱慢慢来……等我解决温饱了保证给你捧场。”强子刷起滑头。

　　其实如果换成是我，刚来英国时做这样的销售的面试，估计还不如强子。什么紧张不自信都只是个状态，最根本的原因是很清楚自己的英语有几斤几两，明明没有这能力不紧张才怪。强子是学商科的，我不信他听课时能猜得差不多。夏婷也是学商科的，虽然雅思成绩没有强子好，但感觉语言能力要比他好很多。除了她比他在英国的时间长以外，夏婷平时的课外活动也很多，特别是那文学社，绝对是“硬菜”。但即使这样，她每次下课回家后都要重新硬啃讲义才能做作业，何况像强子这样的‘yes or no’混子呢？

　　强子没跟我一起回去，而是直奔菜市场买他下周的番茄去了。进入秋季的利兹很冷，而且是湿冷，穿再厚总觉得寒气还是往衣服里钻，这感觉有点像冬天的上海。我哆哆嗦嗦地回到公寓，一进屋迎面的暖气让人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脱掉大衣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又是一个周末就要过去了。自从上小学，我就觉得周末过得特快，现在周末都是两天假，可依然觉得不够用。明天中午还有个小作业要给老师看，可这折腾了一下午，现在房间里又暖和，一身的懒劲儿让我一点做作业的心思都没有。这作业的要求也够无聊的，是要我在3D环境中做一个人物从起跳到落地的动画……看着天花板，在脑海里设计着动作：人从起跳的一刻开始，腿部逐渐弯曲、逐渐伸直、脚后跟逐渐离地、脚掌逐渐离地、脚尖逐渐离地、腿部逐渐……

　　一睁眼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这一觉几个小时过去了，我那设计的人物还没落地呢。

　　不得不说自然醒的感觉真好，自然睡的感觉更妙。我挣扎着爬起来去洗手间用凉水冲了下脸提提神，然后强迫着自己打开电脑准备做设计。可鼠标却鬼使神差地点到了游戏，反正夏婷不在，要不玩儿一会儿吧，已经有几天没上线了，大家都说AFK几天后运气会好，我正好试试手气，然而三个小时过去了，并没什么卵用。已经玩了三个小时了？良心又让我想到了作业，可肚子很准时的饿了。

　　刚开始感觉饿的时候做设计是很多师哥师姐传授给我的诀窍，因为这时最容易集中精力，而且也不疲惫。如果先吃饭，身体的供血会集中在消化系统里而导致大脑缺血，这时会让人犯困，吃得越多困得越狠，所以吃完饭不适合做太多的脑力活动。设计属于消耗型工作，饿着肚子做设计，肯定越做越饿，当饿到快啃电脑时就必须要吃了，海吃一顿然后倒头便睡，睡到自然醒，起来饿着肚子再做，做到再饿……不过，这个诀窍循环不好很可能会把自己废掉，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很多设计师要么骨瘦如柴要么肥头大耳，特别极端，原来有的是饿过头了熬得，有的是吃饱就睡养得。

　　可能是昨天晚上做设计太晚的原因，周一上午我按了五遍闹钟才爬起来，结果十一点的seminar（小组讨论课）我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一进教室，十几台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片“尸跳”，这都是昨天的作业闹的，只是每个人跳的姿势和幅度都不一样，但都挺瘆人的。其实如果我给老外说你这做的跟僵尸似的，他们大多数人不会懂，因为跳着走的僵尸貌似只有从我们中国的电影里才看得到，有的还穿着清朝的衣服……而西方的僵尸都是以扭曲的姿势走路，有时身上还掉点腐肉什么的。

　　导师Neil正在一对一地指导学生的作业，看到我进来后四处张望，就知道我在找出勤表格，他让同学传给我，我还是很不好意思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在英国的学校里出勤率管理特别严，像在我们系里超过三次没请假的缺勤就可能导致挂科。很多时候大家是冲着签名而不是听课去的。这一点中英两国学生惊人的相似。

　　我边开电脑边拿笔准备签到，仔细一瞧“Tian Cheng”赫然在目！有“仗义”的哥们儿竟然帮我签了。我推了推旁边的Jeff，他正和邻桌的黑妞聊得火热。

　　“Hi, hi, 姐夫！”我使劲拍了他两下，他这名字的发音太像“姐夫”了，我都这样喊了一年多了。

　　“Hiya! I thought you would miss this seminar. That’s great, I’ll show you my sexy model then, It takes me two……”（嗨！我以为你不来了。这可太好了，我给你看看我的性感模特吧，它花了我两个……）Jeff 很兴奋，操着一嘴苏格兰口音打开着他的3D界面。

　　“So you sighed it for me”（所以你就帮我签名了？）我打断他。

　　“Yep.”（是的）

　　“Bullshit, this is not lecture. You see Only 14 students here, you think Neil is blind or stupid”（屁，这里不是大课<大课一般都有40人以上>。你看不到吗？这里只有14个学生，你觉得Neil是瞎还是傻？）

　　Jeff拿过名单又数了数周围的同学，“Cos you are blind, here are 12 students till now, but 14 names on the list. Come on mate, Neil’s been never care of that, he is our tutor not room auditor. （因为你瞎了，到现在为止这里才十二个学生，但是这名单上却有十四个名字。行了吧哥们，Neil从来不会关注这些的，他是讲师又不是查房的。）看来代签的不只我一个。

　　“Okay, okay, but please please don’t do me the favor again in the seminar, alright”（好好，但是求你别在小课上帮我这种忙了，好吗？）

　　“No problem, see my girl”（没问题，看到我的模特了吗？）Jeff还是没忘记秀他的模特。

　　“Good job! This is the first time she got the underwear right”（干得不错！这是她第一次穿内衣了是吗？）这时Neil恰好走到他的电脑前。

　　我记忆中这确实是第一次，以前Jeff的3D模特都是□□的，而且从建模的肌肉纹路到皮肤的材质都做得特别细，渲染出来后跟真人照片差别不大。其实系里能做出这种高仿真的模型的人很多，但是大家在项目没有要求的情况下都不会花时间做这东西，因为占用的空间大，渲染也慢，而且人物越细致，做起动作来越难控制，所以Jeff也就经常因为动作做得不真实而被老师喷。

　　像我们这专业的学生，男生用女模特、女生用男模特是很正常的事，如果男生用男模特反而让人觉得怪怪的，我刚来英国时就遇到过这种尴尬。可像Jeff这样总是把自己的模特当女朋友一样感觉更少见，只要是和人物有关的项目，他都会只用这一个女模特。他可以通宵坐在电脑前雕琢他的“女朋友”，好像这就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设计师如果在设计过程触碰到了自己的某种欲望那就会变得异常狂热、专注、一发不可收拾。像Jeff这样触碰到的欲望种类很可能是□□……或者在现实中缺少爱……再或者是变态？

　　Neil在旁边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Jeff完全没了刚才的兴奋劲，估计又是动作设计得失真了。他被喷了五分钟终于完事了。Neil转过身，该轮到我了。

　　我打开自己的3D界面。

　　“Ah……a typical Chinese girl, your girl wears most of all, I’m sure.”（啊……一个典型的中国女孩，你的女孩是穿的最多的，我确信。）他笑着说。

　　这是肯定的，这模型是我最近以夏婷为模特做的，露的多了我不就吃亏了吗。

　　“This’s the oriental tradition.”（这是东方的传统。）我开玩笑说。

　　我点开了播放键，动画从各个角度播放了三次。

　　“Great! You’ve never let me down!”（太棒了！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Neil说完拍拍我的脑袋走了。

　　Jeff把脑袋伸过来看了一会：

　　“Oh shit, It is made by Nurbs or Poly”（这是用曲线建模还是用多边形建模做的？）

　　“Of course Nurbs.”（当然是曲线建模）

　　“But I prefer Poly, cos I’m quite confused by the line-creating in Nurbs mode.”（我宁愿选择多边形建模，因为我在曲线模式下对布线很迷糊。）

　　“Nurbs is more practical on dynamic muscle stress-strain relations, this’s why your animation is always stiff like a mummy.”（曲线建模在动态肌肉应力关系上更实用，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动画总是僵硬的像个僵尸。）

　　“Maybe, but my design is quite sought after by many companies as well.”（也许吧，但是我的设计对很多公司来说还是很抢手的。）

　　“You are still taking outsourcing business now”（你现在还在接外包的活？）

　　“Why not The reward is not bad. Do you need that I can share some projects to you, by any chance.”（为什么不？报酬很不错。你需要吗？我或许可以分一些项目给你。）

　　“No thanks, I’m not motivated to do that, anyway you’d better focus on coursework firstly, Neil is not fool.”（不用了谢谢，我对这没兴趣，不管怎么样你最好先把作业专心弄好，Neil可不是傻瓜。）

　　Jeff没理我，而是专注地重新检查着每个关键帧上的活动点，估计我刚才说的什么他完全都没听到。以他的个性，我每次质疑他的时候他必定会反驳我，一直辩论到我实在听不懂他那即带苏格兰口音又掺杂着苏格兰语的英语为止。最后我只能说“Okay! You win! I 服了you!”（好！你赢了！我服你了！）他不明白我最后说的是什么，但听到‘you win’也就很满足了。不过，他肯定以为最后我在骂他，因为他平时就是满嘴“shit”（脏话）的人，在他的熏陶下，我和他说话时也就经常会带点英文里最初级的脏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