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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年前的那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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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对与错在十年后又回到了原点……
她,还没有来……
如果世上有一个地方曾让我魂牵梦绕,那便是这里;如果世上有一个地方曾让我发誓永不再涉足,那仍是这里:外赫布里底群岛的乌伊格湾。然而,我违背了誓言。
凯尼斯海浪不时地触摸着半月形的海岸线,弧形的潮水背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个无尽的循环。
和十年前一样,我又站在了这片白色的沙滩上,用鹅卵石拼摆出“B I T L”的字样,静看着潮起潮落。星空依然晶透,海风依然拂面,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不曾改变,只是……此刻,她并没在我的身边。
有时,我总会隐约地感觉到时间里有面镜子,时不时地让我看到曾经的自己。就像不远处的那对情侣,手牵着手、温馨、惬意,这画面太过熟悉。“曾经、镜子、画面?”不曾想,一到这里,我的情绪竟被这些怀旧词汇侵蚀了。其实,我并不喜欢怀旧,因为那是上了年纪的人的嗜好;可我又总喜欢写日记,因为这是一个绝对属于自己的空间,不会被人夺走,也不会被人左右。在心理学里,这叫“暗合矛盾行为”,这么“高端”的词汇是我从一位老人那里学来的,大体意思好像是“表层意识里的事物,实际在潜意识里是被接受的;当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后,潜意识会逐渐浮变成表层意识的行为。”那老人曾问我会不会常去看自己的日记,他说这是判断我是不是这种“矛盾体质”的主要依据,而我撒了谎。其实,即使是现在,这本日记仍然陪在我的身边。
日记本很厚实,但不平整,里层夹贴着很多便笺页,有随笔、有照片,这让它看起来更像个饱满的汉堡。翻着手上这件浮肿的东西,潦草、随性且杂乱无章,就像我那青葱岁月一样纠结、热情且茫无头绪。
我在单亲家庭长大,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的样子,甚至连张照片都没有。从这点上判断,母亲肯定是活着离开我们的……随着慢慢懂事,我对母亲的好奇与日俱增,可是关于她的版本却很多。有人说,她是因为父母反对,不得已才离开的;也有人说,她是因为和我爸性格不合而离婚的;还有人说,她是因为我爸没本事而弃暗投明去了。可无论版本有多“狗血”,作为第一当事人:我的父亲,却始终保持沉默。我记得很清楚,这三十多年的时间里,父亲只提过母亲三次,而且都是在醉酒之后,一次哭着,两次笑着,含糊其辞,语无伦次。但无论孰是孰非,她离开了我且从没回来看过我,这是事实。因此,“母亲”这个重要的称谓在我心里成了疑问词。不过,久而久之,这个曾经的最大悬案在我心里逐渐失去了分量,现在它和一本普通悬疑小说的结局没什么区别。
“女人是什么?”那时,我对这个问题的好奇要远远高于“我母亲是谁?”。父亲那三次的又哭又笑是激发我好奇心的主要原因。堂堂一米九三的大汉竟然会有孩子般的失控,女人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当时我十四岁。从此时起,我开始尝试着去“认识”女人,这听起来很滑稽,但却是事实。而此前,我眼中的女人,除了去卫生间时所走的方向和我不同,其他并无差别。在我接触女人中,大多数是女孩,也就是我的同学。成年女性中接触最多的是我的班主任:一位六十二岁的老太太。通常来说,她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因为口碑好,教学能力强,被校方返聘了回来。这一点我必须承认,她的确对我很好;其实我认识的女性里,无论成年与否都对我挺好。逐渐地,我的意识里得出了一个“简洁而烂漫”的结论:“女人,好”。但不管怎样,很长时间里,这个结论让我在面对“女人”时保持了正能量。这对有单亲经历的孩子来说实属不易。后来我明白了,这种“好”叫女人缘。
我得承认我很幸运,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好的命:当同龄男生还在盯着女生后背上半透过来的那根带子傻傻发痴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我看得出其他男生眼中的嫉妒和不解,这反而更让我乐在其中。可凡事都有两面性,过早的乐观让我在处理男女问题时显得过于单纯和冲动,因此吃了不少教训。但在那个年龄里,“乐观”这个初始心理暗示像在我心里扎了根一样,并不会因为一些小教训而让我有所改变。比如贴在日记本里那张“呆萌”的欠条,寥寥几字便可以映射出曾经的我。
欠 条
许晓佳今向程天借叁仟壹佰玖拾贰英镑整,特此立据。
许晓佳
2010年7月15日
不知道这个决定做得对不对,但我每次看到这张欠条时就想笑,这太扯了,在英国写欠条竟然用中文数字的大写……
十年前的七月十五日,这张欠条的生日,我的前女友许晓佳来找我了。我们曾经在北京读雅思的时候谈过一年的恋爱,后来因为经常吵架性格不合就分手了。随后她申请去了曼城一所学校读本科,而我去了利兹。除了刚来英国时大家在□□群里互留了联系方式外,从此便再没联系。
这张欠条是许晓佳写给我的。那天她特地从曼城赶过来找我,是急需借钱帮她还财务公司的短期贷款。她没有来过利兹,所以说好了要我去火车站接她。虽然我们有一年多没联系过,但在候车大厅拥挤人群中还是一眼找到了她,还是那么瘦,头发比以前卷了。
“帮帮我,我也只能找你了。”许晓佳刚下火车疲惫的眼神里还带着点恐慌。
“这是怎么回事,贷款干什么?”我着实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就算我给老爸要钱,前面还得有点寒暄铺垫什么的。电话里她说是来散散心的,就为这,我还特别庆幸她正好是今天来,因为我女朋友下午有语言课。
“我在赌场输了钱想借点钱翻回来,所以就找了财务公司。”
“你这是输了多少啊?如果不是输光了会找财务公司?”
“对啊,就是输光了我才想借钱啊,但我又把借来的五千输没了。”说着,她蹲在地上哭起来了。
“什么!!你大爷的!!你……!!”我完全傻了。我见过周围不少留学生输得精光的,输了再借再赌的也有,但是输光了还敢去借财务公司的钱这真是太……在国内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看出晓佳还是这样的狠角色。看着蹲在地上的她,我破口大骂,骂得连警察都往这边看。
“起来!有事说事!别蹲在这里丢人!”
晓佳哭哭啼啼地站起来了,我反而没话了,她只是站在那里哭,和以前一样一有争执就哭,只是这次我连安慰她的话都编不出来了。人人都知道把钱借给谁都不能借给赌徒,可我现在的想法却不是很坚定了。在国外的这两年,我见到很多因为钱而堕落的学生,尤其是女生,一旦堕落起来比男生做出的事离谱得多,什么被包养、坐台和国内的情况差不多,只是计价单位换成了英镑。
可能留学生总会给大家一个感觉:但凡出来留学的人,其家庭情况都在国内至少算是中上等水平。这确实是事实,尤其是在英国这个全世界留学成本最高的国家。但是很多学生出的问题也是“中上等”水平的,那就和所谓的“中上等”家庭能力抵消了……
许晓佳的家庭属于中产水平,有房有车有存款,这种类型的家庭子女在留学生中占了绝大多数。可以说留学人群就是国内的“中二代”的缩影。至于那些开跑车的“富二代”,在国内少,在国外同样也少。不过,像许晓佳这样一个多月的时间,从输光自己的钱到输光贷款的更少。
我特矛盾,虽然我们再没什么关系了,但她毕竟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毕竟……算了,想多了容易失控。总之,每当我把她和那些堕落的女生们联系到一起时,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要借多少?你如果借五千,我可以直接去车站门口要饭去了。”
“三千行吗?”
“……呃。”我皱着眉头闷了一会儿。
“等假期里家人把下学期的钱汇来,我马上还给你。”
“哦,但我要直接去你说的那家财务公司,直接把钱给他们。”我不知道她刚才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更怕她又拿着我的钱去翻本。
“嗯,好好!”说完她抱住我大哭了起来,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像以前每次受了委屈后都要在我怀里哭着宣泄出来一样,一种完全孩子式的宣泄方式,但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虽然她的眼泪还和以前一样……
我们连火车站都没出,直接搭乘最近的一班列车回曼城去了。一路上几乎没说话,两人把刚才的感觉冷却下来之后总觉得有点尴尬。我有好多事想问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了,朋友之间打听太多不太好。为了尽量回避这种尴尬的气氛我们都看着车窗外,直到曼城。
这家财务公司叫BKONG FINANCE在曼城中国城附近,规模不大,一看满屋子的华人员工就知道是专做华人生意的。
“许小姐,请坐。”刚进门一位广东话口音的帅哥给她打招呼。
“我们是来还贷的。”晓佳说着拿出一张纸,上面的内容是中英文对照的。
“好啊,请问还多少呢?”
“先还三千本金吧。”晓佳说完看了看我。
“好的,那我算下利息,稍等。”帅哥敲着计算器。“按每天千分之四的利息,一共是十六天,一共是一百九十二镑。”
“这明明是高利贷……是不是利滚利出来了这么多?”我有点懵。
“没有,您放心,我们并没有按天算复利,只有超过一个月我们才会按月算复利的,合同就是这么签的。”
“行了,刷吧。”我拿出银行卡。
“好,谢谢,请稍等。”帅哥操作着POS机。“请您在这里签名。”他递给我收据。“许小姐,还有一件事,上次您用作贷款担保的那张信用卡的月透支额度只有五百镑,这不符合规定的,不知道我们经理通知您了没有?”
晓佳点点头。
“现在您还有两千镑的本金要还,这样的额度还是不行,所以您要换张卡作为担保。”
“这,我也没有其他的卡了。”她说着又把目光转向我,我又僵住了。
“那……这担保什么意思?是不是她如果还不上就要从这信用卡里扣钱?”我问。
“不是,我们是没有权利直接从信用卡里扣钱的,只是信用担保,比如许小姐贷的是三个月的款,即使她到期没能还上,我们也只能催款或是通知她申请延期,但如果没有信用卡担保的话,按规定我们是不能放贷的。这和买手机担保一个道理,只是客人的信用级别做担保。”
“哦。”我心里踏实一些了,因为我就在手机店里打工,对于无固定资产的留学生来说,信用卡担保签手机合约是最普遍的了。“那先用我的担保吧。”
“好的,您稍等,我要准备份担保协议给您签下。”
在英国连放高利贷都搞得这么“规范化”……
终于完事了,我们都长舒了一口气走出了这家财务公司。
“谢谢你。放心我再也不去了。”晓佳看着我,像个犯了错孩子。
“行,不去就行,我已经尽力了,再出问题你就是把我卖了我也没辙。”
“嗯,时间也不早了,去我家吃饭吧。”
“不了,我女朋友快下课了,来曼城也没告诉她,我得回去了。”
“哦。”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你等会。”晓佳蹲下身子拿出笔和本子在书包上写着什么。“这是欠条,我一定尽快还你。”
“算了吧。我要是不信你,也不会借给你了。”
“拿着,朋友间不能有糊涂账的。”说着她把纸从小本子上撕下来塞进我手里。“我回家了,你路上小心。”
“哦,好。”
晓佳低着头转身快步地走了。
这一下午的事太突然了,坐在返程的列车上总觉得脑袋发胀。不得不承认刚才我有点冲动了,一口价三千镑对留学生来说不是个小数目。现在冷静下来了我反而有点后悔,刚才做决定时是不是太草率?而且更确切地说是有点“打肿脸充胖子”,因为我要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学费……
按晓佳说的,这假期里还我钱那是最好的了,但如果她到时还不上呢?
学费是近八千镑,九月中旬交。我现在的积蓄加上将近两个月的打工薪水,还有一个月前家里刚汇来的一部分钱应该够,这是我开口答应晓佳前就算计好了的。可还有那住宿费生活费呢,我总不能找个人把我包养了吧。如果交完学费,我很可能会沦落到赚一块吃一块的境地。最主要的是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生活,我和女友的钱也分得不是很清楚,尤其是她还是学会计的,这样我迟早会露出马脚。况且像这种和“前女友”三个字联系到一起的事,我根本就不报任何能够解释清楚的侥幸心理。否则什么叫“鸡飞蛋打”,我现在就能想象得到。想到这,我赶紧小心地把欠条对折三次塞进了钱包的最底层……学理工科的只能算清楚大账,冷静下来才发现很多细节不对。
经过反复的考量,如果晓佳开学前没还我钱,我打算直接申请分期付学费。英国的大学都有这种付款方式,只是分期后的学费总数要比一次性付清的多了将近两百镑,但这确实能缓解我不小的压力。否则无论是面对家长还是女友一旦漏出破绽了,我都需要绞尽脑汁地把整个事情圆起来,这实在是太累了。
列车飞速地开着,利兹和曼城之间的经停站不多,我看着窗外的风景,脑袋里却还是反复理顺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突然我想到了刚才在财务公司的时候那帅哥说的信用卡的事,本来晓佳的卡就是五百镑的额度,既然不能满足担保的要求,那他们为什么还会把钱贷给了她?总不至于是他们这么专业的公司当时疏忽了没核实吧。我脑袋大得已经放不下事了,于是直接给晓佳打了电话。
“喂,你回到利兹了?”
“没呢,在车上,我有个事问问你,你那信用卡既然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怎么把钱贷给你的?”
“哦……当时我向银行申请把临时额度提到了三千镑,等贷款拿到后,我又叫银行把额度改回来了……”
“呃……”我脑袋一片空白……“你,你这不是玩我吗?你这次怎么不再去申请提高额度?”
“我……刚才时间紧,申请提高额度必须等一个工作日左右。”她的理由越来越牵强,我的脑袋也越来越乱。
“那也不对啊,就那个,你当时三千镑的透支额度怎么贷出来的五千?”我尽量控制着情绪。
“一个月是三千,我贷的五千是按三个月还的,所以三个月的透支额是够了……”
“……”我竟无语。
“这信用卡的事你不用担心,都是凑巧了,我不是故意要用你的卡的。钱到了我马上就还你,不会影响你的信用等级的。喂?”
“呃,行……就这样吧。”我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一句便挂掉电话。冲动?稚嫩?傻老爷们?一时间我不知道用那个形容词来总结这么个下午。说不定她真是急得没办法了才这么做的,说不定……我拼命用着各种主观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得了,毕竟是我曾经向她提出的分手,这次帮她也算是弥补吧……也就这样的理由能让我心里真正踏实点。
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就这样混乱完又踏实,踏实完又混乱地回到了利兹,标准的“冲动时的纯爷们、冷静后的小心眼”综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