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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携手渡阵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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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洞壁上的石块纷纷掉落。
俩人各自寻了个角落蹲下,待一切平息下来,只见洞底早已变了模样。
起身抖干净身上的灰屑,俩人举目四顾,只见原本的甬道早已消失不见。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三条一模一样的路,每一条都幽暗可怖,仿佛巨兽的齿牙,正等着吞人而噬。
“如何选?”范潜看着面前的三条通道。
一番变动,原本干燥的洞底平台,已经变得湿漉漉,仿佛刚下了一场新雨。
宋榆捡了地上几块碎石,依次投进三个入口。
她投掷的力度极大,能够清晰听到从洞口传来机关卡口咬合的声音,或沉重,或漂浮。但无一例外,卡口咬合的声音之后,洞内再次沉寂下来,几可想见那些碎石的命运,让人禁不住胆寒。
“机关阵术不同于八卦阵,八卦阵有死有生,只要找到唯一的生门,便能全身而退。机关阵道却只能一关一关闯过去,区别只在于哪一条路更容易闯。”将手里剩余的碎石扔在地上,宋榆拍了拍手心沾染的尘埃,“我刚才数了从每条路传来的回声,分别是七声、五声、三声。每一声代表一道关卡,关卡越多,闯关难度越低。”
宋榆说完便不再言说,从保障安全出发,她自然希望去闯七关那条路,但凉州的局势瞬息万变,俩人掉落之后,常乐能否顺利控制局面,将大梁暗探一网打尽,却是谁也不知道的。
“时间就是变数。”范潜没有任何犹豫,率先走入仅有三关的那个入口。
宋榆毫不意外地跟上。
越往里走,阵道中便越发的潮湿。
微风带着难闻的腥臭扑面而来,俩人抬起袖子将口鼻掩上。
不过往前走了十来步,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范潜正要举起手中火筒细看,只见密密麻麻的蝙蝠仿佛飞蛾扑火一般汹涌而至。
范潜当机立断将火筒吹灭,俩人持剑相背,听声辨位,只觉得疾风阵阵。
利刃入骨,蝙蝠临死前的尖利嘶鸣,不绝入耳。
点点血雨泼了俩人一头一脸,身边脚下渐渐堆满了层层叠叠的蝙蝠尸体。
待耳边再听不见窸窣之声,宋榆才将脸上的血色擦去。就着重新燃起的火筒,她面色不佳地将脚边的蝙蝠尸体尽数踢开。
“走吧!去下一关。”将道路清理开,范潜背对着宋榆说道。银灰色的氅衣上,斑斑驳驳沾满了蝙蝠的血,那包边的白色狐狸毛一根根被染红,显出一种妖异来。
宋榆的眉头不由得紧蹙成一团,看着后脑勺掩在氅衣帽子里的范潜,“你没事吧?”
“无妨。”范潜摇了摇头,紧紧咬着泛白的双唇,将几欲脱口而出的痛呼压下。
直到闯过第二关五毒虫阵,看着一地的蛇蝎毒蚁尸体,宋榆再也顾不得恶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蚁多咬死象,她这一刻是深有体会,不由微微喘息道,“这机关阵道,真正是集苗疆毒术之大成。你还好吧?”
阵道内,没有任何回音。
宋榆倏然回首,只见范潜面色惨白地靠坐在洞壁上,他双眼紧闭,嘴唇透出一股中毒后的青绿之色。
燃烧的火筒,被他放在身旁的青石地面,泛黄的光,无声无息地照亮着阵道内的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范潜?”顾不得满地的狼藉,宋榆撑着软剑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走到他的身边,两指扣在他的脉搏之上。
“没事,我还能撑得住。”手腕上的温热,让范潜缓缓睁开眼睛。他双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却又无力的摔了回去。
“你中毒了。”宋榆面色凝重,将范潜的帽子揭开,只见他的脖子四周是大大小小的创口。那些创口,有些已经泛白,四周的皮肉仿若死去;有些还崭新,可见丝丝红色的血迹。
“别担心,我服了你给的避毒丸,不过被蝙蝠抓了几下、被蝎子咬了几口,不碍事的。”范潜有气无力地说道,意图安抚宋榆的忧心。
“避毒丸只对单一毒素有效。”宋榆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质地的瓶子,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在手心,“这是护心丸,你先服下。我帮你将毒素逼到一处,等出去之后,再找解毒之法。”
范潜微微一笑,依言将护心丸服下。
宋榆双手抵在他的背上,汩汩真气从他背后的穴位涌入,将四散的毒素集中到一处经脉之中。
做完这一切,范潜的脸色才渐渐好转。
俩人再次往前,阵道尽头是一处硕大的水潭。
水潭对面是一张长满了青苔的石门,看起来约莫有千斤之重,应是阵道的出口。
水潭的四周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利刃尖刺,泛着幽蓝的光,几无落足之处。
潭水同样泛着幽幽的蓝光,纯净得如同西域的染色琉璃盏,散发着勾人心魄的诡异美感。
潭水之下,几个石墩若隐若现,似是出阵的通道。
宋榆面色凝重,不敢掉以轻心地返身用剑尖勾起毒蛇的死尸,掷入那水潭之中。
滋滋的声音,仿若烧开的油锅。潭水与蛇尸接触处,冒着浓烈的白雾。不过转眼间,那蛇尸上的皮肉全部消融,白色的蛇骨渐渐变黑,仿若历经千百年的风沙蛀蚀,缓缓沉入水底。
“好厉害的毒!”宋榆不由得感叹出声。
她闯荡江湖多年,又随同出云道长学了十四年医术,也算见识过不少毒物,却从未见过这般烈性的毒,让人连施救的时间都没有。
“水潭里的石墩应该能升上来,先找开关吧!”范潜冷静分析道。裹紧氅衣的他,腋下如同灼烧般疼痛,使得脸色微微泛着苍白。
宋榆点了点头,俩人在水潭旁一点一点排查了起来。
阵道角落处,一块如同绿宝石般的凸起,毫不掩饰地展示在俩人面前。
那凸起圆润光滑,四周刻着一圈扭曲似蚯蚓般的文字。
宋榆了然暗叹,正要一脚将那凸起踩下,却被范潜从背后一掌推出,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水潭方向飞去。
石墩在她身下的水潭缓缓升起,她的脚尖微微一点,那石墩便快速地重新沉入水潭之中。
回首身后,再无回路。
“范潜!”她眼眶一红,正着急间,就听见范潜怒吼一声,“走!”
脚尖每点一下,水潭中的毒液便上涨一分,对面的石门也随之缓缓上移,发出难听的吱呀之声,仿佛齿轮生锈之后的强行运转。
这是一个仅能让一人通过的阵道。石墩每下沉一个,毒液便上涨一分,待到石门上升到顶端,毒液便会把阵道完全淹没,机关彻底自毁,阵道内将无人能活。
“为什么?”宋榆提气踩在下一个石墩上,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看到凸起四周那圈苗疆文字时,她便已经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决定踩在那凸起上,不仅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后果本该由她来承担;还因为,比起已经中毒的范潜,她自恃更容易脱身。
让她不明白的是,明明一眼便知道该如何选择的事情,范潜为何要如此做。
面对她的疑惑和痛惜,他面色无惧地看着越发上涨的毒液,将脚下的凸起又踩下去几分,微笑着摇摇头,“喻子居,你终究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出生世家,自小得天独厚,虽然见识不如你广,到底比寻常人要博识。我虽然不懂什么苗疆蛊毒之术,倒也认得几个苗疆的文字。”
在宋榆抬脚的那刻,他便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他不愿意。
此时见宋榆满脸疑惑,他从容浅笑,“我不是不自私,也不是不懂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有利的,但我更清楚自己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既然选择入仕为官,即便不是一方父母,也该爱民如子。如今踩着这个石钮,正是我该做的事情。”
圣人言,达者兼济天下,穷者独善其身。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享多大的福泽,便该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个道理很多人懂,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
看着面对生死,始终如同清风明月一般谈笑自若的范潜,宋榆满脸艰涩,“我确实不懂你!但我喻子居,却也不是一个会拿朋友当垫脚石的苟且偷生之辈。倘若真的时运不济,那便一起死吧!”
说着,宋榆向着身后的水潭便是一掌。
一时之间,潭水飞溅,才沉下去的石墩又露了出来。
脚尖轻点,宋榆返身而回。
在范潜震惊的目光中,她将软剑往石门方向一掷。饱含真气的银色剑芒,仿若流星一般,直入石门之下。
难听的齿轮转动之声猛然停滞,缓缓上升的石门顿在半空,不复原来的轨迹。
脚踩在阵道之上,看着涨得越发厉害的潭水,宋榆面色平静地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
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范潜,宋榆踌躇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她背过身去,双手微抬,叮嘱道,“抱着我,不要放手。”
腰被紧紧搂住,属于范潜的气息从她的脖颈拂过,陌生的触感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宋榆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潭水彻底将阵道淹没前,带着身后的范潜高高跃起。
只见她一手对着潭水猛击,将毒液从中分开;一手将荷包里的银锭取出,如天女散花般一个接一个扔在前方的空中。脚尖轻轻点在银锭之上,兔起鹘落般从毒液的空缺处穿过。
俩人的身后,水潭中的毒液仿若惊天怒涛,击起数十尺高的浪花,响彻阵道。滚滚落石从天而降,卡在石门处的银白软剑扭出难以理解的弧度,仿佛随时就会折断。停顿片刻的齿轮声再次响起,机关阵道的自毁已然开始。
最后一块银锭落入水潭之中,宋榆紧紧抓住剑柄,用力一拔,俩人连同剑身一起滚到石门之外。
轰的一声,石门坠落的声音与潭水的拍击声交织在一起。剧烈碰撞产生的轰鸣,让俩人的耳朵一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
直到声息渐渐平歇,俩人才劫后余生般地相视一笑,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此时,天色渐明,狂风将砂砾吹起。
黛青色的城墙在风沙中显现,看着远处的雄关,宋榆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双耳的热度渐渐消退。
范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微微愣神。若有所思地瞟了眼不远处的宋榆,他压抑地嘶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枚响箭,嚆矢声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