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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佳话与别宋 ...

  •   “不,你没想错,这蛊鸟曾经确实是苗□□有。”范潜摇了摇头,想起自己曾在弘文馆藏书阁翻阅过的众多典籍,其中便有许多关于苗疆蛊鸟的内容,“大梁的第一任皇后,谥号容德,曾是苗疆圣女,她的心爱之物便是蛊鸟。相传,容德皇后面比无盐,终日以白纱覆面,曾有大梁臣子以此为借口请旨废其后位。但大梁始皇对她极为爱重,她在世时后宫之中除她之外再无妃妾,算得上是盛宠一生。如果这蛊鸟确是由她带入大梁,那么这些矛盾之处,倒也能解释得通。”

      为帝王者,往往后宫佳丽三千。即便对某名女子爱之甚重,连独宠后宫都鲜少有人能做到,更何况是空置后宫。

      而大梁始皇,立国者的心性,最是懂得权衡利弊,又岂会被美人所左右?

      除非,这位美人带给他的价值,让他难以割舍!

      “无论是皇室后宫,还是世家大族,大多都是利益结合。所谓佳话,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用一块遮羞布将内里那些肮脏尽数掩藏,不让外人知道罢了。”宋榆感叹道。

      苗疆圣女大多长寿,容德皇后却四十而亡,这其中未必就没有阴谋算计。只不过,为了粉饰太平,史官们秉持正直,不得以将历史的真相藏在深宫大院,不让外人知道罢了。而平头百姓,因为不明真相,便将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编织成看似美好的佳话,自欺欺人罢了。

      “倒也不尽是如此。既然成亲,便是世间最亲近之人,自当倾心相待。”范潜随口说道,将短笛连同袖袋一起递给宋榆,才将那染好的血衣拿上,转到屏风之后,“如果我所料不错,用九孔短笛驱动蛊鸟发声,便是暗主联络其他人的信号。东西先且放在你这里,我毕竟是睡前被绑来的人,穿着这一身的破破烂烂,若带着这些难免露了形迹。”

      宋榆点头,将东西收了起来,接过谷雨递来的工具。待他重新换好衣裳,才亲自替他做鞭伤之后的易容处理。

      在她的笔下,范潜的面色渐渐变得灰白,嘴唇上起了白色的死皮。随着发髻被打散,眼角的线条微微调整,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真的经受了一番凌辱,精气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拿起铜镜欣赏自己的“惨状”,范潜忍不住感叹,“大公子这手艺真正是以假乱真。倘若那些犯事之人都如大公子一般能改头换面,我大理寺可是要头疼了。”

      宋榆微微挑眉,想到范潜的身份,解释道,“易容术说到底不过是对面部进行修饰,让人看起来似是而非,并不能完全改变人的面容。不过,倘若有心隐藏,世上又何止易容术一种途径?像那武学中的缩骨术,练至大成,不仅面容,便是身形都能变成另一番模样。”

      画完最后一笔,宋榆将画笔和染料盘递给长青,示意他领着范潜去隔间将前胸后背的伤痕描补上去。

      一番准备完毕,用麻绳重新将范潜的双手反绑了起来,几人才回到镇国将军府的正厅。

      宋榆一脸张扬,不可一世地斜躺在正中的椅子上。她的双脚,一只踩在身下的椅子上,一脚架在桌案上,全然一副不服管教的纨绔子弟模样。距离五六步远,都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浓烈酒气,熏得人只想远远避开。

      她的右手边,谷雨的手中拎着一条鲜血淋漓的鞭子,汩汩的血水从鞭子上落下,将地面染出点点红梅。

      左手边的长青,正拿着写好的罪状,同宋榆说着什么。

      正厅的中间,管家和范潜都被反手绑着,两人一跪一站,似乎受了不少的磨折。

      “怎么?还不肯画押?范潜,你还真当本公子是那好说话的了?谷雨,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肯画押为止!”宋榆耳朵微动,听着从府门处传来的声音,厉声喝道。

      那尖锐之声,仿佛破空的利箭,让府门外的脚步更是迅疾了几分。

      看着趾高气扬的宋榆,嘴里被塞了破布的管家,没好气地白眼一翻。

      想他堂堂镇国将军府的管家,却在府里被堂而皇之地捆成了粽子,不得不配合着演这一出戏。若这样的举动,都能称得上是好说话,那他自己简直就是庙里的活菩萨。

      范潜的脸上涌起不屈之色,双眼冷厉地盯着宋榆,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谷雨领命将鞭子扬起,正要狠狠抽打下来时,鞭子被夺了过去,紧接着便断成了两截。

      “放肆,成何体统!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收拾干净了!”看着吊儿郎当没有坐相的宋榆,宋宪满脸怒色,示意长青和谷雨将人带走。他才急急地亲自将捆绑范潜的绳子解开,赔着小心道,“范大人,小儿言行无状,末将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你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末将一定尽力弥补。”

      “是啊!监军大人,您就宽容大量吧!听说您被喻公子绑了,宋将军可担心了,第一时间便赶了回来。”紧随其后的孟狼附和道。虽然说着求情的话,语气中的挑拨却让人无法忽视。

      宋宪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未说出什么训斥之话,就见范潜面色彻底阴沉,“怎么,本官好好在驿馆,却被如此粗鲁无礼地绑来将军府,还受到如此折辱,难不成连追究都不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凉州城什么时候是宋将军的一言堂了?”

      一席话,仿若刀风剑雨,听得宋宪冷汗淋淋,“范大人误会了,末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是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大人,待他酒醒,我定押着她来向你赔罪。”

      想到宋榆的胡作非为,宋宪不由得恼怒得暗暗咬牙,神色僵硬地对着范潜赔笑。

      “很是不必!喻公子的赔罪,本官消受不起。”范潜冷哼一声,摔袖而去。

      宋宪面色尴尬地将众人遣散,憋着怒火直往西跨院而去,留下还被绑成粽子的管家一个人直傻眼。他呜咽半晌,噗地一声将嘴里的破布吐出来,认命地自去找人松绑。

      被堵在镇国将军府门外的常乐,狠狠地看了眼牌匾,用带来的氅衣把范潜紧紧裹住,扶着他慢慢爬上马车。

      站在镇国将军府门前的大街上,孟狼看着载了范潜的马车渐行渐远,眼中闪动着兴奋之色。心满意足的他,回头望了眼人仰马翻的镇国将军府,不屑地扬起嘴角。

      他的身后,镇国将军府的大门轰然关上,隔绝所有窥探的视线,也让终于拿定了主意,紧赶慢赶过来的一干凉州大小官吏傻眼。

      西跨院的书房,宋宪沉默地坐在待客的木椅上。他的手边,放着一杯新砌的茶,白色的雾气正袅袅升起,浅浅淡淡的茶香在房间流淌。

      他打量着房间的布局,从屏风到博古架上的摆件,从墙壁挂画到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包括那玉石的黑白棋子,无不凸显着一种明显有别于西北的雅致。

      这些看似并不奢华却绝对费钱的装饰,让他不由得眉头紧蹙,突然明白为何宋榆会如此视银钱如无物。

      “世家女子当端庄贤淑,以外物陪衬终究本末倒置。待此事了结,你便回长安,先跟着教养嬷嬷学习闺阁礼仪。你年岁也不小了,待为父与太夫人商量一番,选个良辰吉日,将你的名字填到族谱上去,也好说门亲事。”抬头看着推门而入的宋榆,宋宪不容置喙地说道。

      宋榆在凉州的作为,与范潜之间越发激烈的冲突,终于让他没了耐心。

      了然一笑,她从容地坐在宋宪对面的椅子上,自在地端起另一杯茶,动作悠然地抿了一口,“正要禀告将军,待此事了结,我便打算送牛大哥回岭南,之后应该就会定居江南。我三岁离家,于宋家并不相熟,至于上族谱之事,便就此作罢吧!”

      她已经十七岁,如今才想起上族谱之事,不觉得太晚了吗?

      宋榆的心底,涌出深重的悲哀,面色不自觉地嘲讽。还是他觉得,嫁做人妇,为宋氏一族结一门不错的姻亲,是她最后的价值?

      她的拒绝太过干脆,面色中不加掩饰的讽刺,让宋宪不由得怒从胆边生,他冷哼一声,不悦道,“你是在怪我?”

      着重的“怪”字,让宋榆不由得啼笑皆非。

      将她扔在江南十四载,早年不闻不问,再后来每回来信,不是无关痛痒的客套,便是随礼的暗示。

      被这般对待的她,不该怪吗?

      只是,看着他理直气壮地摆出父亲的姿态,自以为是的安排她的生活,她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人心本来就是长偏的,所以行事偏颇是很正常的,我不曾怪过谁。将军与大夫人于我有生身之恩,太夫人于我有照拂之义,我很感激。但是,我确实不想再回宋家,还请将军成全。”宋榆心平气和地从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

      幼时的她曾对回宋家有过执念,但长安之行的拒之门外、凉州相处的无法信赖,消磨了她对宋家的最后一点期待。

      “你决定了?”深深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看着她面色平静的决绝,宋宪不由得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惆怅。

      “是。大梁暗探之事了结之后,西北局势会越发紧张,还望将军保重。倘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将军可以传信来江南,能帮的我一定会帮。”宋榆连磕了三个响头,直到额头通红,才起身离开。

      宋宪怔怔地看着门口,那离开的身影孤寂而单薄,脊背却笔直挺立,那样的决绝,仿佛只要他点头,她就再也不会回来。

      门外是深深的寂黑,穿门而入的寒风格外的刺骨,让宋宪只觉一股苍凉涌上心头。

      他不是猜不到母亲和妻子对她的厌恶,他只是装作不知道,以为如此便能家宅宁和。

      她刚来凉州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弥补她,想把所有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

      然而,她是那样的冷硬,那样的倔强,冷硬倔强得让他忘记,她也是他的女儿。

      纷至沓来的回忆涌上心头,宋宪忍不住凄凉一笑。

      她从未如旁的子女一般,叫过他一声“爹”,如今却是连“父亲”都不愿再叫一声。

      客气的“将军”二字,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他比之前更清楚地意识到,他终是失去了这个女儿。

      他踉跄几步,离开西跨院,高大的身影看起来颇有几分难言的颓败。

      屋檐下,谷雨和长青默默地陪在宋榆的身旁,看着父女俩这场突如其来的决裂。

      “小姐?”良久,谷雨打破这寂静。她不明白,为何为了宋家劳心劳力的小姐,突然连族谱都不想上了。

      不曾转头看谷雨一眼,宋榆静静地仰着头,看着天上那轮孤寂的明月。

      薄薄的一丝月轮,连清辉都被乌云遮去大半。

      注视太久的眼睛渐渐酸涩,她缓缓合上眼皮,怅然一叹,“世上有些东西看起来很美好,但是仰望太久,始终求而不得,后来便不想再要了。”

      谷雨一脸似懂非懂的懵懂,一贯大大咧咧的她,还不明白这人心的复杂易变。

      长青若有所悟,沉默地看着寂黑的夜色。

      待他回过神来,宋榆已是转身回房,不悲不喜地声音从她离开的方向传来,仿佛在回应谷雨的疑惑,“世上所有的感情都不过是以心换心,倘若对方那颗心,盛满太多的人和事,需要费尽心机同别人去争、去抢,才能得到些微的关切或怜悯,那么对我来说,便是自轻自贱。我累了,不想去争,也不屑去抢。”

      “小姐……”浓烈的悲伤突如其来地涌上谷雨心头,她正想跟上前去,长青伸手将她拉住,默默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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