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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主仆情谊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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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长青幸不辱命,将东西带回来了。”见到熟悉的月白色锦袍,长青心底大安,将紫檀木的锦盒从袖袋里取出,双手奉上。
宋榆将锦盒打开,只见半只人参被包裹在素色丝绸之中。参须白胖,断口新鲜,显然是切下不久。
她直接将锦盒递给出云道长,方才对着满眼乌青的长青说道,“这一路奔劳,颇为辛苦,你先去歇息吧!”
长青点了点头,从褡裢里取出那枚澄黄色的印章递给她,“公子,老夫人说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您的印章,她让小的给您带回来了。”
宋榆深吸一口气,将黄玉印章紧紧撰在手里。好半晌,才将右手展开,死死地盯着掌心那明艳的朱色,浅笑出声,“老夫人,可还说了别的?”
“老夫人才提了一句樟公子,大夫人就过来请安了。担心刺激到大夫人,小的便被打发了出来。”长青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榆一眼。
“知道了,你下去吧!”宋榆点了点头,心底并无什么失落,只是眼中才起的情绪,如风烟流散。
人有亲疏,即便血缘一样,长在府外的,终究不如养在膝下的。
于老夫人来说,便是千年人参,也不如嫡亲孙儿来得重要吧!那句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过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兄长宋樟罢了。
老夫人终究还是决定将她作为棋子,用来为长兄铺路的棋子。
所谓担心刺激大夫人,也不过是在警告她。除了依靠老夫人,听令行事,宋家没有谁会是她的后盾。
宋榆脸上的讽色渐浓,老夫人不会以为,离开宋家这许多年之后,她还会想要回去吧?
她到底是高估了宋家,还是低估了她!
不过,为了白露,这桩交易,她会完成的。
“公子?”见她面色如风云变幻,谷雨不由得担心地看向她。
虽然在心底为自家小姐抱不平,谷雨却也深知,宋榆并不喜欢听这些琐碎无聊的抱怨。
“去帮师父打下手吧!你家公子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何曾在意这些许小事?”宋榆浅笑道,将情绪收敛得滴水不漏。
“大公子,若心中烦忧,不如同本官说说。本官虽不擅长宽慰人,倒也还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听众。”见长青和谷雨的讳莫如深,范潜试探道。
“不过是长青他们大惊小怪,些许家事,倒也没什么值得烦忧的。”宋榆摇了摇头,不欲多言,“我要进去看看白露。等药煎好还要些许时间,范大人不如去书房坐坐吧?”
“也好。”范潜点了点头,知道她在为白露避嫌,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径直去了书房。
入眼的是成排的书架,密密麻麻的藏书摆放在书架上。淡淡的药粉味,从藏书架上传来,显见是经过特殊处理。
范潜不时从书架上抽一本出来,略略一翻,眉头不由自主地紧蹙。
藏书不少,但大多是历史、杂记、医药之类,鲜少有关涉其他的。仅从藏书门类来看,几乎包罗万象,唯独缺少科考必备的内容。实在不像一个准备科考的读书人的书房,反倒有些像一个全凭自己心意的潇洒红尘之人所有。
书房正中挂的字幅,也并非“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天道酬勤”这类读书人书房惯常的字样,而是一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字体沉稳大气,又似暗藏一丝跳脱肆意。
“倒像是他的性子!”范潜摇了摇头,不由自主想到扬州的满城传言,想到扬州亲眼所见的左拥右抱、一掷千金。
洒脱不羁,嚣张放肆,全然不在意世俗的眼光。这样的喻子居,虽然总是让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却也不失率真诚恳。
从柜子里拿了册史书,范潜随意地翻了起来。密密麻麻的注解,新奇的思路,让他渐渐沉浸其中,禁不住拍案叫绝。
谷雨将煎好的药端来,宋榆半揽着白露的肩膀,俩人配合着将药给白露喂了下去。
直到太阳西沉,白露才睫毛微动,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转醒。
“白露,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床榻旁的宋榆,脸上漾起欢喜的笑容,仿若春日的和风,温煦柔软。
“小姐。”白露低低地唤了一声,眼睛渐渐有了焦距。
她的声音,有着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艰涩暗哑。她满眼依赖地看着宋榆,“奴婢没事,就是头有点疼。”
“你且忍忍,伤在头部,是不能用麻佛散的。”宋榆柔声解释道,将她扶起来,靠着床头坐着,帮她探了探脉,才问出心底的疑惑,“你可还记得,是谁伤了你?”
“是公子的同窗,奴婢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娘请道长瞧过病,道长怜那娘子家贫,还施过药。”白露背靠在床头,脸色仍有些苍白。
她愧疚地说道,暗暗责备自己的记性不好。
“名字叫刘瑾,个子不高,身材有些清瘦,下巴上有颗小痣。家里有个嗜赌的父亲,惯常与万昌镰不对付。是不是?”努力回忆刘瑾的特点,宋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理解地询问道。
因为打理着她手头的生意,又管着人情往来,白露的空闲时间并不多。跟她去西山学院,见到她的同窗的机会便更少了。能对刘瑾有个大略的印象,已是极为难得。
“对,就是叫刘瑾。小姐怎么猜到的?”白露恍然大悟道,欢喜地看着宋榆。
“白露,你好好养伤,哪里不舒服就同师父说。你遇险一事,我之前已经托付给了范大人在查证。他如今还在书房等着,我这就去把你说的这些话告诉他。”宋榆宽慰道。
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那一刻已然消失殆尽,只剩下深沉的暴怒。
“公子,您切莫冲动。”白露担心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满脸的欲言又止。
“白露丫头,榆儿锦衣玉食地待你,何曾舍得伤你分毫。倘若不知道凶手是谁,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她又怎么忍得了你被人欺负了去?”出云道长深深地叹气道。
太过棱角分明的性子,在江湖也便罢了,总不至于吃了亏去。倘若在世家大族的后院,这样的性子,却是讨不了好的。
这般刚强的性子,那般无法改变的出身,每每想到此处,出云道长便忍不住为宋榆的未来长吁短叹。
好在,她的名字,始终不曾入得宋家的族谱,倒也不是无计可施。
“范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最重规矩法度,他定会劝着公子的。”谷雨安抚眼前的一老一少道。
然而,语气中难掩的惶惑,满脸的迟疑,不知道是在安慰出云道长和白露,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被谷雨寄予厚望的范潜,到底是没能拦住怒火中烧的宋榆。
待他追上宋榆时,刘瑾已然被掼在地上。
虽然没有用上内力,宋榆的愤怒一拳,却不是身影瘦弱的刘瑾所能承受的。他晃了晃头,只觉得头晕眼花。
“刘瑾,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堂堂男子汉,对一个女人出手,你简直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看着委顿在地的刘瑾,宋榆将满心的怒火,对着刘家门外的桃树就是一掌拍去。
碗口粗的桃树,拦腰而断,一声巨响后,轰然倒地。
“怎么,心疼了?喻子居,要怪就怪她命不好,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刘瑾凉薄大笑,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满脸讥讽地看着宋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你以为跟柳廷他们混在一起,旁人就真的高看你一眼?喻子居,我告诉你,在我刘瑾的心里,你屁都不是!什么余杭娘子梦里人,不过是个连侍婢都护不住的外室子罢了!”
刘瑾满脸狰狞,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抒发心底的怨气。
一股股陌生的快感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仰天大笑,面上的讽刺之色越发淋漓。
“你不用故意激怒我,幕后主使是谁?凭你的本事,还没法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宋榆深呼吸数次,极力压制汹涌而起的怒意,冷静地追问道。
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如蚯蚓般绽起。
“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言半语。”看着围拢上来的衙役,和紧随其后的范潜,刘瑾心知大势已去。
他的脸上浮现猫捉老鼠的兴味,仿若勘破生死般,无惧无畏地将双手伸到衙役面前,“成王败寇,既然被你们抓住,我便认了。那假账册确实是我做的,生死一条命,你们又能奈我何?”
“押走吧!”范潜挥挥手,示意衙役给刘瑾套上枷锁。
沉重的枷锁,压得刘瑾脊背弯曲。
在衙役们的押送下,他大笑着,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而去。
“我的儿啊!都是那个杀千刀的害了你。”刘瑾之母周氏整个人伏在地上,看着儿子的背影哭天抢地。
刘家的邻居,满脸同情。抱着她的手臂,想将她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住。
“喻子居,若非父母拖累,我刘瑾岂会不如你!”刘瑾被衙役拖着踉跄向前,他恍然未觉母亲的悲怆,只是满脸不甘心地对着宋榆喊道,似乎想以此发泄满心的郁愤。
看着孤傲不再的刘瑾,仿若丧家之犬般被衙役拖走;看着周氏仿佛失去全部生活信念的悲怆之色。宋榆神色颇为复杂,全然没有一丝为白露报仇后的喜悦。
“走吧!凶手既然已经抓到,白露姑娘的仇也算是报了。”范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如喻子居这般的真性情,也许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要好得多。
世上最无奈的,不是知道真相,而是真相背后的龌龊。不同流俗的孤傲君子,被揭穿伪装后,内里却是如此的不堪。
“若非因为我,白露不会受伤。到底是我,牵累了她。”宋榆深深地叹了口气,满目伤感道,“我曾以为能护她周全,终归还是太过自以为是。”
“这只是意外罢了。”刘瑾的话实在太过诛心,范潜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范大人,你不懂。”宋榆缓缓地往山下走去,满目晦涩地说道,“我曾经想过要送她走,最后却因为心软,将她留了下来。道观需要修葺,若非为我去取修好的玉佩,她压根就不会下山。若非因为道观里老鼠猖狂,将柜子里我的衣衫咬坏,她不会想着要去抱养一只奶猫回来。倘若没有这些事情,她根本就不会迟迟不归,又如何会遇上贴假账册的刘瑾?”
白露跟谷雨不一样,谷雨活泼闲不住,白露却是个安静的性子,勤勤恳恳地做事,一心为她考虑。
最后也因为她,而使得白露陷入危险之中。
想到这些,叫她如何不自责?
面对这样的宋榆,范潜沉默了下来。
他不由得想起谷雨所说的家人,在这般沉重的主仆之情面前,似乎所有的劝说都只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