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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废寝得药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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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潜,朝臣之意,你如何看?”退朝之后,夏帝将范潜留了下来,虽然语调平铺,似乎没有太多的情绪,脸色却还留着上朝之时被大臣无端指责的怒气。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范潜恭敬地垂手而立,没有对大臣们的看法表达自己的见解,只是借《荀子》的话表明自己的立场。
“你倒是看得明白!”夏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状似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声,倒也没有说他什么,只是眼中的厉色却尤为浓重,“江南赈灾之事,便交于你去办。至于那些跳梁小丑……”
虽然没有将话说完,但那秋后算账的意气,却是任谁都能听出来。
“臣领旨!”范潜收敛起自己的神思,恭敬地从两仪殿退了出去。
朝堂之上的派别之争,历朝历代都难以避免。这一日朝堂之上众臣的争执,若没有最后一派所说的罪己诏,看起来和平素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但‘罪己诏’三个字,实在太过敏感,不亚于全盘否定夏帝的为政之道,也无怪乎一向看起来不动声色的夏帝,会在下朝之后如此肝火大动。
夏帝登基已十年有余,根基早已稳固,龙威日盛,朝中众臣鲜有敢撩其虎须的。
虽然提及“罪己诏”的,是一贯性情耿直的御史中丞钟进,但想想他平日的上疏,公正严苛却张弛有度。
这样一个几乎将同朝大臣得罪了遍,却能全身而退的人,怎可能心无城府。他此番不惜触怒龙颜的举动,又真的是出自内心的直言不讳吗?
怀揣着满心的诧异,范潜从宫里出来后,便直接去了大理寺的官署。
范潜办公的房间里,常乐正焦心地等着他。
“大人,属下听说早朝之时圣上动怒了。”前后不出一个时辰,两仪殿上发生的事情,就被传得人尽皆知。身为范潜的属官,常乐唯恐自家大人受了牵连。
范潜点了点头,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直到茶水饮尽,他的思维才从两仪殿的众臣争执,转移到江南赈灾之事上。吩咐道,“你先回府打点行李。”
“大人是要去哪里?”常乐问道。将大理寺最近接手的案件来来回来在脑海里捋了一遍,并没有需要出长安去探查的案子。
“江南。”范潜言简意赅地说道。
常乐哑然地看着他,心思百转千回。圣上派遣大人去江南,莫不是那修河堤的款子,真被当地的官员给贪污了去?
“只是赈灾。”范潜瞟了他一眼。常乐唯一的不好,大概就是在熟悉的人面前藏不住心思。他虽然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范潜却是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常乐神色微敛,拱手作揖便要退下去。
“等等,让楼大厨也收拾收拾,到时候一起出发。”直到常乐走到门边,范潜才恍然想起了似的,吩咐了一声。
楼大厨是胡人,做的一手好胡饼,之前是长安胡商酒楼的掌厨,后来因为酒楼掌柜犯了事,他无端受到牵连。范潜查清案件始末,顺道帮他洗清了冤屈,他自觉感激不尽,索性便投奔了范府,做了范府的一名厨子。
常乐见他提及楼大厨,虽然有些诧异,倒也没有多想。楼大厨投奔范府已经两三年,因为有救命之恩的前情,在府中做事格外细致,倒也渐渐赢得了阖府上下的信任。
常乐离开不一会儿,御前太监陈公公便领着夏帝的手谕过来宣诏。
“陛下有诏,江南赈灾事宜,由范大人一力主持。”陈公公宣读完旨意,便将诏书放在范潜高举的双手之中。见范潜站了起来,才满脸含笑地提点道,“赈灾如救火,小范大人明日便启程吧!”
“多谢公公提醒。”范潜作揖还礼,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荷包递给陈公公。
“多谢小范大人。陛下身边还有事,咱家便不叨扰范大人了,告辞!”陈公公笑眯眯地道,顺势将荷包接了过去,塞进袖袋里。
陈公公是夏帝在潜邸时便跟在身边的老人,论起揣摩上意,满朝上下没有谁比得上他。他说的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夏帝的意思。
范潜谢他,正是因为这不言自明的提点。陈公公接了荷包,却不是因为贪那银钱,而是表示他把范潜当作自己人看待。
个中因由,自是无法一言概之。
长安的是是非非,对于远处江南的余杭来说,实在太过遥远。
又熬了一宿,宋榆和出云道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喜笑颜开地看着修改后的药方。
“小姐,药方可做出来了?”时刻关注着书房动静的白露、谷雨和长青,一见房门打开,便迎了上来。眼底赤红的血丝,让三人的精气神看起来比宋榆并未好多少。
“嗯。”宋榆点点头。返身将药方拿在手里,把纸上的墨迹吹干,才将薄薄的宣纸递给他们看。
“那便好!小姐,您和道长都一天两宿没有歇息了。黄婶炖了老母鸡汤在灶上,那汤从昨夜便开始炖,这会肯定连骨头都炖酥软了。奴婢这便吩咐黄婶做两碗鸡汤面,您们先垫垫肚子,歇一觉养养神。药方便让长青先送过去吧?”白露担忧地看着师徒俩人询问道。
一天两宿的查阅医书、斟酌药方,使得师徒俩人看起来颇有些颓丧。头顶着蓬松凌乱如鸡窝似的发髻,眼窝下深重的乌青,使得俩人全看不出平素半点的精气神。
不由自主地,白露便想到了繁花似锦的姑娘们,若小姐这副模样让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看见,还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恐怕那翩翩佳公子的美名,马上被要被人摔在地上给踩上几脚。
“如此甚好,师父一会就在道观里歇息。长青跟我去学院送药方,顺道把合用的药材一并送过去。”宋榆按了按隐隐发胀的额角,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
“小的这就去库房清点药材。”长青拱了拱手,便拿着药方往存放药材的库房而去。
“奴婢去厨房帮黄婶打下手。”谷雨也随之而去。
“奴婢帮小姐按按头,缓缓神吧?”白露将袖子稍稍挽起,三名仆从之中,只有她稍微懂一些按压穴位、推拿解乏的方法。
“无妨,我还撑得住。”宋榆扭了扭脖子,示意她自去忙活,便在后殿的回廊上与出云道长过起招来。
赤手空拳的俩人,一招一式中都带着无形的力量,矫健灵活得仿佛山林的猕猴与野熊。
出掌时内力相撞的破空之声,仿佛水球炸裂一般,力度雄浑至极。
大约一刻多钟,谷雨用托盘端着鸡汤面过来的时候,出云道长已经满头大汗。他轻轻喘息着摇了摇手,“不打了,你近来内力精进得太快,为师要歇一歇。”
自从服用了蓝色冰雪莲的莲瓣,继承了出云道长半甲子的功力,宋榆的内力已经远远超出云道长。若非尚在适应阶段,出云道长怕是连这一刻多钟都撑不了。
“小姐,道长,先洗漱一番吧!”见俩人收手,白露指了指摆放在桌上的两个铜盘,将洗脸帕子分别递给二人。
将脸上的尘灰悉数擦拭干净,又将手指一根根洗干净,宋榆才舒了口气。拿起筷子,便端着面吃了起来。
浓郁的鸡汤香气,从鼻腔冲入五脏六腑,宋榆面色餍足。不仅将面条都吃完,便连那鸡汤都喝了一半,反倒是碗里的鸡肉一筷子都没动。
看着宋榆筷子一放,从桌上拣了块干净的素帕,将嘴巴一抹,便起身出门而去。白露无奈地叹了叹,对着还在用膳的出云道长埋怨道,“这可是专门寻的经年老母鸡,最是滋补。小姐不爱吃鸡皮,奴婢还特地叮嘱黄婶,将那母鸡的皮全给剥掉。小姐近来瘦了这许多,道长也不说说她,好歹多吃两口。”
“白露丫头,你跟我这老头子念叨有什么用。”出云道长摇了摇头,肉眼可见地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一边风卷残云的吃面喝汤,出云道长一边暗暗腹诽,他这徒弟孝顺归孝顺,就是身边的侍女太过唠叨。
连碗里的汤都喝了个底朝天,出云道长便腆着个肚子,惬意地回房间里歇觉,徒留下一脸无可奈何的白露。
库房里的长青,将清点好的药材,一箱箱装裹齐整。见到跨门进来的宋榆,不由得发愁地问道,“公子,这许多药材,可如何搬得了?”
宋榆的马车本是搬运东西的好物件,但装饰得实在太过奢华。平素无灾荒的年份,在城内来来回回自然无妨。但遇到如今这样的灾年,百姓连果腹都艰难之时,驾着这样的马车在人前走动,便难免会引来心意难平的目光。
宋榆虽然不惧麻烦,却也不愿意徒惹麻烦。
听明白长青的踟蹰,宋榆眉头微微皱起,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记得上回买了防水的油纸,本来是准备用来修补后殿的房顶,后来黄大叔帮忙将后殿的瓦给修葺了一番,那些油纸便放在杂物仓库里没有用过。用那油纸仔细包裹一遍,倒也不用担心药材被淋湿,失了药效。如此,倒也不是非得用马车搬运。”
“小的也隐隐记得,听白露说过,好像是有十来匹。”长青惊喜地说道,“小的这就去杂物仓库,将那些油纸翻出来。”
“你先去寻油纸,我去找黄婶,借黄家的板车一用。”宋榆点点头,便与长青分头而去。
不过一刻钟,宋榆就将黄家的板车借了来。几人一齐出力,把装了药材的箱子放在那板车上,用绳子捆结实,再用油纸将四面封得严严实实,再不会有一丝雨滴飘进来,这才将那板车套在马身上。
“我先去学院寻山长,你照顾着板车将这些药材送来。”看了眼整装待发的长青,宋榆吩咐了一声,便拿着药方提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