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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道观闻玉碎 ...

  •   绵绵不断的雨,一刻也不停歇地下了三个日夜。

      钱塘江的浪涛,风卷残云般猛地拍向河堤,震耳的巨响久久在余杭百姓心头回荡。

      看着一寸一寸往上涨的水位,即便是再怎么贪心不足的渔民,都收拾了网兜之物,离了钱塘江。

      整个余杭城,除了巡河官和衙役,再也无人敢靠近河堤半步。

      因着风雨,巡河官和衙役们身上的官服,早已湿得可见布料的纹路。

      “这鬼天气,何时才是个头。”巡河官卖力地迈开脚步,湿哒哒的衣袍黏在腿上,让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大人,雨水越发大了,您先回衙门暖暖身子,小的在这里守着便是。”跟在巡河官身后的衙役,从头发到衣角,雨水如注般滴落。

      他抬起湿漉漉的衣袖,试图将满脸的雨水抹干净,却只落得个囫囵模样。他的双眼半眯,眼睑微微下垂,连绵麻密的雨线,使得他连睁眼都变得艰难。

      巡河官点点头,举着早已被大风吹折的油纸伞,回身慢慢向县衙走去。他的身后,几个衙役被湿冷的风,吹得瑟瑟发抖。

      西山学院的课室内,学子们摇头晃脑地跟着夫子吟读,朗朗的书声似乎冲散了连日大雨带来的阴霾。

      山长从课室外的走廊经过,看着课室内风雨不闻的学子,回首凝望如滚珠般从屋檐落下的雨,面色异常的凝重。

      宋榆赶在酉时之前回到了福寿道观,帮厨的黄大娘子感激地上前与她行礼。

      “幸亏公子提醒,青哥他爹前几日买了三十斤粟米、五十斤乌豆回来,如今可算是不担心受饿了。”黄大娘子庆幸不已地说道,“青哥他爹今日去城里,说是如今的粮食价钱都是翻了倍的涨。好些人等在粮食铺子前,都没买到一粒粮食。”

      “大叔有准备便好。”宋榆强笑着点头,心底的不安越发深重。

      水情尚未影响到余杭城,便已经有了抢粮的势头。如今正是稻子抽穗的紧要关头,一旦水情爆发,收成必将受到影响,到那时却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混乱。

      她正心情忐忑间,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仿若近在耳侧,扰得她几乎心悸。

      “公子,西侧的那堵墙塌了。”不过一会儿工夫,便见长青匆匆而来。

      “走,去看看!”缓了缓神,宋榆大步往后殿西侧而去。

      尚未走近,便见到出云道长和白露俩人,面红耳赤地瞪着对方。他们身旁,谷雨撑着油纸伞,傻眼地看着俩人。

      “让你舍不得银钱,如今倒好,墙塌了。”出云道长毫无一丝势弱地看着白露,摆出一副争执到底的架势。

      “要不是道长说,墙破才不遭人惦记,奴婢早就请匠人将这墙修好了。”白露据理力争,说话时却有些底气不足。

      见俩人如此,宋榆直接从他们身旁绕过,站在坍塌的院墙前。

      泥砖散落在地上,七零八落,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顺着这些泥砖看去,只见泥砖的内里全部被雨水浸透,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燥之色。

      “喻公子,这院墙可得赶紧修起来。山里的野猪不少,一旦大雨便喜欢往山下跑。那畜牲力大,几个大男人都不定能堵住它,万一闯进道观来,凭这简薄的木门可挡不住。”紧随其后而来的黄大娘子,满脸焦急地说道,“道长和公子稍等,我回去把青哥他爹唤来,让他帮着一齐想想法子。”

      黄大娘子说完,便脚不沾地的匆匆走了。

      野猪的厉害,久居山林的人家,自是人尽皆知。每年冬天,待到山中野菜枯黄,寻不到吃食的野猪,便下山祸害猎户人家种在荒地里的庄稼。

      主家心疼被糟蹋的庄稼,每每围堵这畜牲时,总免不了被冲撞一番。轻则摔几跤,重则摔断胳膊腿儿,日子便越发雪上加霜。

      这样的场景,便是一半时间不在道观的宋榆,都见过不少次。

      将出云道长和白露隔开,她面色平静地说道,“准备修墙吧!”

      “公子,拿什么修?咱们这道观里,连块瓦片都没有,更何况是砖。再说,看如今这天气,便是做了砖坯子,也没法晾干。”谷雨看了看空荡荡的道观后院,莫可奈何地说道。

      余杭城里,确有专卖青砖的铺子。但福寿道观地处山腰,送货往来极不便利,往往要付成倍的银钱,店家才愿意将砖石送上来。

      也因此,猎户人家修筑家宅,大多是就地取材,用木料砌成。即便要烧窑造砖,也是集结几家之力,可谓是费时费力。

      想到此间种种,谷雨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一句:巧妇难解无米之炊。

      众人正一筹莫展之时,得了黄大娘子叫唤的黄大郎匆匆而来。看了眼几乎要塌成一片的西墙,他言之凿凿地说道,“用树桩。”

      “将树桩钉入地基,再用木梁固定,只要木桩够重,倒也不惧野猪的冲撞。”宋榆点点头,想起之前在南夷之地的见闻。

      当地百姓正是采用这种方法,绕院子一周,将树桩深深钉入地下,防止野兽闯入家中。

      “正是如此。用新砍下来的树桩做材料,将树桩一头削尖,钉入地下三尺之深;另一端露在外面,与这院墙齐高。即便是几头野猪冲撞,都是不惧的。”黄大郎显然了解具体的操作流程,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便带着宋榆几人,去同住在半山腰的人家借了斧头,再往山上挑选合适的树木。

      一连砍了十几棵比碗口还要粗的老树,几人才停了手,推着大树沿着山梁梭了下来。

      靠近道观西墙的树桩,被白露拿着木尺,按照选定的长度,一段段在树皮上做着标识。

      几人按照标出来的白色印记,一截一截将大树砍成树桩,再将树桩的一头削尖。

      一直忙到戌时末刻,白露帮着黄大娘子将晚膳做好,在出云道长的房间里摆了饭,几人才歇了手。

      招呼黄大郎一起用膳,宋榆回房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才与众人一道坐了下来。

      喝了些许酒水驱寒,黄大郎的面色绯红。与出云道长吹嘘间,他兴致上头地说起自己年少时的事情来。

      “不瞒道长说,我爹以前是游方的货郎,我年少的时候,跟着他去了不少的地方。那时候大夏朝立国不久,又出了先太子的事情,真个是人心惶惶。”黄大郎喝了不少酒,舌头渐渐大了起来。

      他双手拖着出云道长的衣袖,话痨的性格再也无法掩藏,“说实在的,比起这山里的野猪,最让人胆寒的反倒是人心。我就亲眼见过结伴的行商,客栈住宿时,为了独占银钱,有人偷偷跑去报官,状告同伴是先太子一党的余孽。都不用去衙门审案,就已经人头落地,那血一汩一汩的,将客栈门外的地都染红了。”

      “大叔,你喝醉了。”看了看眼神迷离的黄大郎,宋榆用手按着他的酒杯,一指点在他的哑穴上。

      黄大郎所说的先太子,正是当今圣上的长兄,先帝的嫡出长子,性情仁和宽厚,却因宫闱之事而被攻陷致死。

      当年的事情,众说纷纭。宫乱发生之时,宋榆才出生不久,自是不知详情。然而游历大夏朝的这些年,她却知道民间隐隐有传闻,说是今上得位不正。

      虽说今上待先太子遗脉宽和大度,但谁也不知道他心底是如何想的。

      黄大郎这些话,私底下说自然不会有人计较,但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人心难测。倘若隔墙有耳,将他的话歪解之后告官,这无心之言便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黄大娘子脸色苍白地看着出不了声的丈夫,感激地向着宋榆,神情尴尬道,“多谢公子款待。青哥他爹喝醉了,我驮着他先回去。”

      “婶子放心,大叔醒来便无碍。”宋榆解释道,对着长青吩咐一声,“黑灯瞎火的,你去送一送大叔。”

      三人很快离开,因之前的话题,宋榆有些食不知味。随便扒拉了两口饭,便放下筷子径直去了坍塌的西侧院墙处。

      将木桩削尖的一头按在地上,宋榆提起真气,一掌拍在树桩平整的截面上,沉重的树桩便半截被钉入地面。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年岁时满城响动的焰火。如此数十响之后,院墙的坍塌之处,才终于被整齐排列树桩给填补完整。

      宋榆心情轻松地看了眼被补好的院墙,转身往回走之时,腰间的玉佩便沿着衣袍的下摆滑落,随着她的走动,被踢出数步之远。

      清脆的玉碎之声,在回廊的石基旁响起。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跟在一旁撑着油纸伞的白露,惊恐地将手中的油纸伞扔掉。疾走几步,将碎成两块的玉佩从地上捡起,脸色惨白地将碎片合在手心,念念有词地做祈祷状。

      “白露,不会有事的。”看着崭新的断面,宋榆安慰道,将被扔在地上的油纸伞捡起。

      大夏朝的习俗,一贯认为玉碎是灾难的征兆。

      “嗯,定是如此。”白露心悸地拍了拍胸口,回头将断掉的绳结捡起,自说自话道,“原来是绳结断了。待奴婢给小姐打个金刚结换上,保管结实耐用。只是这玉佩,得去城里找个精细的老师傅,想办法将两块碎片衔接拢来。”

      见她如此慎重,宋榆嘴角微微上扬,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白露自来嫌弃金刚结过于单调,显不出绳结的精致秀美。她最喜欢打的绳结,一向是花色繁复许多的梅花结和双联结。此番偏偏选了金刚结,大抵是因金刚不坏一词,看上了金刚结平安吉祥的寓意。

      心思各异的主仆二人,回到后殿的居室之后,便各行其是了起来。

      宋榆重新沐浴更衣之后,便拿了卷书,歪在矮榻上翻了起来。白露则端了个杌子,从针线盒子里翻出丝线,就着烛灯的光,兀自打着金刚结。

      一卷书翻完,看着尽心尽力的白露,宋榆眼中的神色渐渐温暖起来,透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赖。

      亥时末,白露终于心满意足地将针线盒子与满盒子的金刚结收了起来,捧着她最中意的那根绳结递给宋榆。

      “小姐,奴婢试了试,这个最是结实。”白露欢喜道,眼中的光芒仿若四月的暖阳。

      “便用这个吧!”宋榆点点头,将书册递给她,起身便回床榻之上歇下。

      白露喜滋滋地将绳结另拿了一个盒子装起来,自去矮榻上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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