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谪仙人丶

40、坦白

　　林清辞初时不习惯，只看着江爻带孩子们在后山玩闹，教几个半大少年射箭以及拳脚功夫，之前问江爻是不是喜欢他的女孩偷摸溜过来，一手拉着他的衣袖仰脸看他。
　　林清辞从未被人抓着袖子这样打量，蹲下身来看她：“怎么？”
　　小孩的眼睛很大，这样湿漉漉地睁着看他，像是晨间的小鹿。
　　“殿下说国师除了观星，轻功比他还厉害，哥哥们都不服。”
　　林清辞便抬眼去看江爻，还有二十来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少年，江爻对他眉眼一弯，眨着左眼。
　　他从未做过如此俏皮的动作，突来一下非但没有俏皮感，反而笨拙，好在江爻在林清辞眼里怎么都是好看的。
　　林清辞便把小女孩抱起来，足尖轻点，白衣微动，人便到了江爻身侧，轻若流云。
　　“好厉害！”
　　“我都没看清！”
　　“这是什么身法？”
　　江爻微微眯了一下眸子，单手提溜着小女孩把她从林清辞怀里拎出来放到地上，开口有些微妙的不爽：“这些皮猴，野着呢，你也不必拿他们当孩子看。”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往旁边一扎，说要去学轻功。
　　林清辞：“……”
　　“人也见过了，玩也闹过了，早些回书院，莫让先生担心。”
　　江爻趁着少年们反应不及，单手把林清辞捞过来，用轻功溜得没了影。

　　江爻牵着林清辞在常山转了转，说了许多书信里写过的闲话，又听林清辞说了些这两月的闲事，最后抱着林清辞坐在树杈中间休息。
　　末了林清辞说：“口渴。”
　　江爻好笑：“怕是林二公子三月说的话也抵不过今日。”
　　林清辞斜他一眼，也没反驳，分别两月有余，偶尔他也会觉得之前的缓和会不会只是梦一场，若不是江爻的书信累了好厚一叠。
　　“回去吧。”江爻说着，却坐着没动。
　　“嗯。”林清辞坐在他怀里，懒散地应着，却也没动。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林清辞轻轻笑了一声：“走了。”
　　江爻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抬手揽上林清辞的肩，却见刚在催他的林清辞转了个身，直起身面对着他，抬手反压着他的肩，眉眼微弯，嘴角微勾。
　　江爻微怔，还未说什么，林清辞便对着他的嘴压下来，亲得瓷实。
　　“殿下。”林清辞在说。
　　江爻反客为主，一手摁着林清辞后脑勺，一手揽着人往怀里箍，趁着林清辞说话的间隙尽数还了回去，像是要把人揉入骨血。

　　尹长坊布好了一桌子菜，又走进里间踢了一脚瘫着不动的顾洛：“不是刚立了大功回来，怎么这副死样？”
　　顾洛百无聊赖地拿开盖在脸上的书，懒洋洋地坐起来：“功劳再大也进不了那位的眼，王军出生入死，连个犒劳都没有，军饷都讨不下来。”
　　尹长坊看了一眼窗外：“慎言。”
　　顾洛要笑不笑地拿起手里的书翻了两页，尹长坊静了片刻又问：“宫里那两位说什么了？”
　　“官场话罢，又赐了宅子和驻地，回头阿爻就会给你送来。”顾洛多少有些窝火，“王军的军饷一概走的王府私账，底下的将士不知情，每次赏赐又只赏阿爻，你说传言会如何？”
　　尹长坊这次没让他慎言，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差这一次了。”
　　“什么不差这一次了？”江爻牵着林清辞进来，倒了杯水给人递过去。
　　尹长坊眨巴着眼，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目光：“可算舍得回来了？在后山的风里说了多少相思言啊？”
　　林清辞垂下眸子，指尖在杯口微微点了一下，江爻看他没喝水，长眉一挑，斜眼看尹长坊：“两月不见，武艺见长？”
　　尹长坊：“……”
　　顾洛笑出声来：“人都齐了，该开饭吧，我可饿了许久，今日不醉不归啊。”
　　江爻便问：“陈元夕呢？”
　　尹长坊一边倒酒一边回：“她说今日由我们兄弟几个喝个痛快，不跟我们一块儿吃。”
　　尹长坊为了酒楼的生意，隔三差五就请林清辞去长坊酒楼亮个眼，借着机会暗地里把林清辞的喜好摸了个底，这桌子菜一半都是他的喜好。
　　顾洛吃了一口：“不像你的手艺啊。”
　　尹长坊跟江爻走了一杯：“实不相瞒，我的手艺在元夕那里。”
　　“不地道。”顾洛说着也跟江爻走了一杯，一口闷的间隙看见林清辞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儿，像是一只高贵冷艳的波斯猫。
　　然后这只波斯猫把挑过刺儿的鱼肉放进了江爻碗里。
　　顾洛：“……”
　　这酒喝着就不香了。
　　“我是闲得慌才从宫里跑到这儿来。”顾洛长叹一声。
　　尹长坊嗤笑一声：“老大不小了，没个正形，哪个姑娘看得上你。”
　　“你上辈子大概是烧了高香才会遇到陈元夕这样的夫人。”顾洛伸了个懒腰，“阿爻除了林二公子还有哪个敢要，我这样文武双全相貌堂堂的好男儿，岂能把光阴费在儿女情长上。”
　　林清辞说：“顾将军自有良缘。”
　　这话顾洛爱听，给江爻满上走了一杯：“林二公子不喝酒，你就别跑了。”
　　江爻嗯了一声。
　　他嗯过这一声后，来者不拒，无论是要跟他走还是要跟林清辞走一个，都稳稳接住，把两人得要醉不醉。
　　林清辞支着手看江爻，瞧他喝了许多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眸子深了些。
　　顾洛平时话多，越喝却越沉默，最后看了看林清辞，说着酒话：“林二公子，借着今日这酒，我问你，几年前你说阿爻会放弃东莱，是否已经预见过什么？”
　　林清辞微怔。
　　他捂着头：“我有时候会想，真的值吗？”
　　林清辞静静看着他，温声道：“顾将军心里是有答案的。”
　　顾洛又静了许久，尹长坊长叹一口气：“这二货醉得不清。”
　　“你也想问我这个问题很久了吧。”林清辞看着尹长坊，又瞧一眼稳坐如山的江爻，伸手拿了江爻的杯子一饮而尽，江爻看着他的动作一蹙眉。
　　他们喝的这酒极烈，一口入喉五脏六腑都烧起来了，林清辞眼尾面颊涨潮似的泛红，江爻还没有动作，林清辞便压住他的手，声线微哑：“没事……”
　　他喝了这杯酒，始终垂着眼，半晌微微抬眼：“我不爱喝酒，是因为……”
　　尹长坊有些担心：“阿爻说过，你一杯倒。”
　　林清辞：“……”
　　他没反驳什么，也没那个心力，那些画面一闪而过。
　　他看见数不清的刀枪压下来，他看见顾洛盖着江字旗躺在血泊里，他看见尹长坊血手模糊……
　　那些画面都太快，一闪而逝，却让他的头嗡地鸣痛起来，像是要炸裂。
　　“我预见不了什么。”林清辞说。
　　可是他能看到。
　　他转眼看着江爻，“殿下……”
　　江爻像是察觉到什么，伸手盖住他的眼：“你知道了？”
　　林清辞把头抵在江爻掌心，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上次便看过。”
　　“什么？”尹长坊被这一下子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看过什么？”
　　“结局。”林清辞艰难地重复，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结局。”
　　江爻：“……”
　　他其实不知道林清辞能不能看到什么，只是根据直觉猜测，林清辞喝酒后会有一点跟平时不一样的状态，毕竟林清辞上次反常是在酒后，这次又看着他闷了一杯……
　　那神态想来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结局……
　　林清辞说的结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前世的结局，今世的结局，或者什么事的结局，什么人的结局……
　　“不会发生的，清辞，不会。”江爻说。
　　林清辞这次没有说话。
　　顾洛却说：“林二公子说得对，我心里有答案的。”
　　他看了看江爻神色，又闷了一杯：“这酒真是烈得很，林二公子本就喝不了酒，这一杯下去估计烧得难受，阿爻带人散个心吧。”
　　江爻看他一眼，顺着台阶下，直接上去把人抱走了。
　　尹长坊等江爻抱着林清辞走远了，不重不轻地踢了顾洛一脚：“你这好好的问林二公子这些东西做什么，他那模样瞧着有些不对。”
　　顾洛说：“我也没想到林二公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估计是他刚算到了不太好的东西。”
　　尹长坊有些无语，又有些忧虑。
　　“你记得当年林二公子说，阿爻会放弃东莱那个预言吗？”
　　尹长坊嗯了一声。
　　当年知道的人不多，就他们几个。
　　“其实当年我也当林二公子那话是在放屁，可这几年……我们都知道阿爻的性子，你能想象阿爻放弃东莱是什么情形吗？”
　　尹长坊说：“想象不了。”
　　“对，想象不了。”顾洛跟他走一个，“所以真有那一天，不会是阿爻放弃东莱，而是东莱……”
　　放弃了阿爻。
　　尹长坊一阵冷意上头，酒都快醒了大半。
　　他望着又满一杯的顾洛，忽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们几个人里，顾洛看着没脾气，经常没个正形，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实则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阿爻知道。
　　顾老将军一生戎马，战功显赫，圣上皇都敬让三分，只有顾洛这个独子。然后老将军把十来岁的顾洛从温室逮出来丢进了沙场，半点没怜惜。
　　他刚认识顾洛时，这个人看着没脸没皮实则一身反骨，江爻也纵着他，虽然那态度更像是眼不见为净。
　　他对顾老将军有怨，对宫里那两位有怨，对世道有怨，却把那些悉数吞在肚子里，拿国泰民安四个字把自己撑起来。
　　江爻曾说，顾洛才是真正的将军。
　　“无论林二公子看到了什么结局，我们还能跑了不成，这条道注定走到黑。”顾洛支着头看江爻带林清辞离去的门口，“我只选择阿爻。”
　　尹长坊：“……”
　　不是，你说这话林二公子知道吗？
　　“真酸。”顾洛自己恶寒了一下，趴着睡了，但愿今天不会做那些不太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