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未来》旷歌

6、（六） 新的安排

　　矮个千绪稳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脸上垂顺的短发整齐，面上虽有笑意，但始终不达眼底。
　　皮特鲁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指责的她的那句话，说她用电击测试毁坏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可当每个人陈述自己的理由时，她却以此为由不愿意坦诚。
　　皮特鲁目光一沉，死死看着没有一点要顺应氛围配合的千绪，略带情绪道：“既然你不愿意说出自己做电击实验的理由，那么也不排除你是有目的地将我们的目光引到这事上，让我们互相怀疑。而你，没准就是恶人先告状，投放禁用药物的或许就是你自己！”
　　“哼，”千绪冷笑，“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过……我们实验组能做主的人，好像不是你吧？”她的目光落到了阿尔特娅身上，“组长，阿尔特娅，你觉得会是我吗？”
　　……

　　千绪发现陆覃思生成的电击测试数据有问题后，立即打开终端通讯录联系实验组全员。
　　托马斯取下陆覃思光头上的贴片，收好导线等物，就赶紧推着仪器追出去了。看起来手忙脚乱，但并没忘记锁门。
　　陆覃思身体残留的震颤刺痛好一阵才停下来，就在稍微缓解的那一刻，他在急速而沉重的呼吸中隐约明白许意说的“实验至上”“找到机会要逃”大概是个什么意思了。
　　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这些人号称是“你的研究员”，却并没有把他的感受放在心上。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有谁会有公德心制止。
　　而且那《通用法则》被好几次提到的第三章和第四章貌似存在着什么区别。那个纳米机器人阿灯好像有说冷冻人根据冷冻协议的有无适用的章节不一样？
　　陆覃思就像是被圈养的山羊，终于看见了饲主背后别着的刀具，在被刺了一刀后产生了明显的危机意识，稍显懒惰停滞的大脑疯狂转动，将此前不曾在意的事情都纳入脑中快速过滤，急于弄清楚自己到底是珍贵的爱宠还是待宰的牲畜。

　　珍贵的冷冻人，属于GKD8的管理权，适用《通用法则》第三章，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称自己为“陆”，只关心实验计划是否顺利进行的研究员，对自己看似关心实则无情的研究员，突然出现的许意，行为怪异的许意，那些仿佛警示的话语，还有留下的纳米机器人……
　　对，机器人阿灯，它应该还知道什么！
　　阿灯，阿灯。陆覃思在脑海中呼唤的声音急切了许多，那之中着急、惊慌、害怕、希冀等多种情绪交织，就像……就像情感缺失的人又重新获得了丰富而复杂的情绪。
　　说起来就像他脑中的C类情绪抑制剂残留物似乎消失了。

　　滋滋的微弱电流声或长或短地响了一阵，阿灯的声音就像是收音效果不好的录音机，在电流杂音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电……调整……，……波……调整中，请稍后。
　　“可恶！”陆覃思抬手用力锤击自己躺着的床，发出“嘭”的一声响。
　　骨头与硬面撞击的感觉让陆覃思的心脏一颤，他惊讶地将手抬到眼前，收放手指几次，又虚捏拳头转动手腕，快速用力握紧拳头……肌肉控制、反应速度全是正常人应该有的范畴，陆覃思这才有了真正控制身体的实感。他能感受到筋骨的活动、肌肉的拉扯，手脚真正属于自己操控的那种灵动。
　　突然之间，身体仿佛由另一个人控制的感觉消失了？精神和身体上的隔绝感也没有了。
　　重获身体全部的主控权仿佛一剂强心针，让陆覃思精神振奋充满希望，心里开始考虑如何“出逃”。
　　阿灯，你在吗？陆覃思的思维声音镇定了不少，也坚定了不少。
　　电磁场影响调整中，无线通讯波段调整中，请稍后。虽然还有一点电磁的干扰声，但阿灯声音已经清晰不少了。
　　五分钟后，阿灯的声音在陆覃思脑中响起。

　　陆先生，我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乍一听阿灯这略显熟悉的句子，陆覃思的脸上多了一丝稍显轻松的笑意，他在思维中回道：
　　阿灯，我也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会议室里关于是谁对陆覃思动手脚的问题僵持不下，三个人都说了自己不可能动手的原因，无论理由充不充分都进行了表态，反倒是发现问题的千绪表现出对皮特鲁的排斥，并且不做任何口头辩白。
　　当千绪把问话权主动交到阿尔特娅手里时，阿尔特娅轻咳几声，瞧了皮特鲁一眼，别扭问道：“千绪，要不你说说，你不会给陆使用C类情绪抑制剂理由？”
　　千绪从阿尔特娅的额头看到她的刘海，再顺着那长发的波浪看到发梢，最后收回目光看着自己头顶的黑色刘海，伸手打散拨了拨，慢悠悠说道：“我早说过，生命实验就是要收集个体的实际反应才够真实。那种隐藏细节影响数据完整性的东西，是实验完成度的绊脚石……”她的话说完，会议室里久久没有人开口。
　　另外三个人各自偷瞟了千绪一眼，均是暗骂自己记性不好
　　——和千绪一起做一般性规范实验做多了，居然快忘记她是个生命实验的疯子了！谁都可能对陆下手，唯独她这个偏执的神经病是永远不可能给陆使用抑制剂的。更何况，在这个疯子眼里，陆的存在根本就是一个单纯的实验体，和试管里的化学合成物、培养皿里的菌落没有什么差别。
　　几人面色各异，不禁回想起千绪进入实验组之前的“有名事件”，面部都有些僵硬。
　　“嗯……？”千绪看着另外几人的表情，面上的假笑犹如面具，“难道因为我模仿你们的沟通方式，你们就抱有什么能改变我理念的幻想吗？”
　　她这话一出，大家的脸色更难看了。
　　原本以为是长期合作相处得来的情谊，现在才知道不过是为了不让她自己凸显异类的模仿行为。
　　皮特鲁的猫脸几近抽搐，他一直以为他能够戳中所有人的痛处，包括千绪。他以为千绪的反击和收敛，总归是对自己有点忌惮退让的表现。哪知全程都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独角戏，她根本就没在戏里。那么其他人呢，是不是像千绪一样？
　　皮特鲁心里那点微妙的自满和骄傲变得岌岌可危，看阿尔特娅和托马斯的视线里饱含了太多不愿表露的惊疑。
　　满头金发的托马斯微垂着头，基本是将脑袋顶上的发旋儿展示给所有人看。他一副想降低存在感的模样不敢看所有人的表情，偏又忍不住借余光去瞄所有人的脸。
　　阿尔特娅没能忍住自己眉心的疼痛，终究还是抬手摸到自己额头的肉瘤轻轻按压。
　　“怎么不说话了？”千绪似乎对这种令众人不知所措的气氛没有一点知觉，就像理解不到一样挨个叫名字，“皮特鲁？托马斯？……阿尔特娅？”
　　阿尔特娅闭眼深呼吸，手指划过额头的眼睛轮廓，感受祖先在基因里给自己留下的痕迹，总算又平静了下来。她睁开眼睛，看向千绪：“千绪，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了摒除额外的麻烦，为了通过合法渠道接触实验体，当时在研究所审核资格时承诺过什么吗？”
　　千绪看着阿尔特娅的头发，有点发痴：“你什么时候才会再送我点实验材料？”

　　千绪居然跳话题了？托马斯惊讶坐直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斜对面的千绪。
　　她在回避什么？皮特鲁尖角的猫耳一转，也十分意外地望向千绪。这个疯子连装正常人的成效都毫不在乎，想说破就说破，居然在这个话题上回避了？！阿尔特娅手里是有她的把柄吗？
　　阿尔特娅看起来也不在意千绪突然转移话题，抬手拨弄了一把颈侧的头发：“以后再说。”她拿出自己的终端，点出近期工作计划，触控笔笔尖拖拽朝前一甩，面前的全息信息展示接收信息，立马转变成计划表。
　　会议桌上的另外三个信息展示内容也同步变化，给每个人展示了计划表。
　　“今天的事情没有解决，我们工作计划上将增加排查内容。”阿尔特娅一边说一边在终端上的计划表里添加，信息展示也随着她的操作变化，“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不会向研究所报送事件报告。而半年度实验成效抽查评分临近，我希望这个事情不会被泄露。毕竟实验组的存续、冷冻人实验体和其他实验资源的获取，都会需要我们继续拿到稳定的评分，再拿到稳定的评级。只有稳定住评级，我们所有人想要的东西才能更近一步。对了，托马斯……”
　　阿尔特娅看向托马斯：“虽然你的父亲是高级专业研究员，但你现在的身份也是我们GKD8实验组的成员。为了我们实验组，我希望你在半年抽查之前，不要回家，减少和家庭的联络。毕竟，根据我们的经验，你一直都很喜欢和你父亲谈论一些实验组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