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末世故事》顾西沉

2、分离（2）

　　音响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整个车里一片宁静。
　　路行舟继续说：“北5区是我们之前生活的地方，林伫一定会回去的，他要去那里弄清楚他父亲得早衰病的原因，这才是他必须离开基地的理由。”
　　极光准确地说出了当前接受范围最广的说法：“早衰病不是传染病，而是一种由于人类基因缺陷和环境因素共同作用，导致的慢性疾病。”
　　“基因缺陷？人类是这几年才进化成现在这样的吗？”路行舟嗤之以鼻：“不过是安抚民众的话术罢了。”
　　极光无法处理人类的情绪，再次选择了沉默。
　　“狩猎人”网站运营了很多年，包含的信息庞大又驳杂。路行舟每年要投入大量的金钱和精力来维持网站的运营和筛选信息，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早衰病到底是个什么病。它就像是神降下的罚旨，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然后开始挥舞死亡的镰刀收割生命。
　　除此以外，早衰病与这个世界好像就再没有任何的联系了。
　　路行舟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林家父子时的情形，有一件事埋在他心里多年，而且正与早衰病的源头有关。
　　他沉默不语，思考着所有收集到的与早衰病有关的信息，许多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然后被分类重组，就像是他脑中有一双正在拼图的、无形的手，将一切捋顺，让图案慢慢显现。
　　但是现在，这张拼图还差关键的一块没有找到。

　　冷不防车窗被人拍打了几下，时久穿着一身黑色，与他隔窗对望。
　　路行舟打开车门，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早？你在停车场呆傻了吧，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路行舟这才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到了深夜。
　　时久翻了翻车上的储物箱，找出来点吃的和水递给他，问道：“你怎么没和林伫在一起？亏了我来的时候留意了车子的定位，不然你要在这里坐一晚吗？”
　　路行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倒被她几句话问得心虚，解释说：“是因为给9组做的调查刚做完，林伫说什么也要让我休息一会，我只好先来车上，不过也没有睡着。”
　　时久一想起这事有点生气，撇撇嘴说：“9组给钱又少任务又重，那个姓张的不过曾经和你是同学，你们关系又没多好，干嘛这么拼命给他干活。费力不讨好。”
　　除了林伫，基地的几个人都为了9组的调查奔忙，时久自己和路行舟一起去了案发的小村子两趟，采集的信息存了好几块盘，提交的资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至于去追踪凶手的陈星星和康叔则是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十月一过完，北方的气温会骤降，年年都有没来得及赶到基地中的人被冻死在路上的新闻，时久不免有些着急。
　　她又想起来过了这几天，林伫也要离开，便一时沉默。
　　路行舟慢条斯理地喝光了一瓶营养液，说：“陈星星和康叔前几天给我发了消息，他们应该就快回来了。放心，在寒流到来之前，我一定让他们安全回到基地。”
　　时久还想说些什么，路行舟的通讯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消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事变——ZY”
　　路行舟不动声色地收起通讯器，打开了车载广播，随便调了个频道，然后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对时久说：“林伫今晚会彻夜守灵，你也去看看林伯父吧。我白天已经送过他，后面的事也都安排好了，你帮林伫多看着点。”
　　时久点点头：“好，我过去了，你放心。”

　　她走路的速度很快，路行舟目送她离开停车场，稳稳地坐在车后座，打开通讯器发出了最后一条消息，然后清空了所有记录，片刻之后，他让极光随便找了个出口把车子开了出去。
　　这个出口，或者说地下停车场的所有出口都拉起了警戒线，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已将整个停车场团团围住，只等待着路行舟露面。
　　两束强光照在车上，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集合而来。
　　路行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感觉，他眯起眼睛，摸索着打开车门，高举双手走了出来。
　　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光源走了过来，他是现场为数不多没有从头到脚武装起来的人，甚至还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他短暂地出示了一下证件，把烟拿下来放在上衣兜里，高声说：“联邦调查3组分队长黎硕，持批准调查书对你进行调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黎硕身上有种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气质，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把路行舟当成一个危险分子，好像只有他觉得眼前只是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瘦弱的年轻男人。
　　他们出动了一个车队来押运路行舟。路行舟沉默着坐在最中间的车里。他的双手被反铐在背后，眼睛虽然没有被蒙上，但周围都是厚厚的隔板，只能看到在他身边坐着的黎硕。
　　路行舟知道，这样的安排是防止他记住来时的路线和其他调查员的脸。就算他拥有堪比小型计算机算力的大脑，没有东西可记忆也就没有了威胁。
　　过去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由于证据不足而暂时释放的危险分子，出狱后对调查员展开了疯狂的报复，造成了5人死亡的恶性案件。
　　此后，联邦调查局对调查流程进行了一次大改，从很多方面加强了对调查员的保护，现在调查员的死亡率已经处于一个很低的水平上了，这也是为什么上次那个调查员死亡案件让9组这么重视。
　　路行舟不是第一次与9组合作，不过之前他只是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支持，不知道案件是什么，不知道死者和嫌疑人的身份，更不知道经办的人是谁，只有张漾一个人与他联络，一手包揽从下达任务到资金结算的每个步骤。
　　他思考着那个未知的号码发来的消息，那算是个不太及时的预警，虽然写着“ZY”，他却无法认定这是张漾发给他的消息，只能先对来源打个问号。
　　他侧过脸认真地盯着黎硕的脸看了几秒，确保自己记住了这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而黎硕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他看。
　　路行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说道：“黎队长，作为一名联邦公民，我想知道，你们有什么理由可以对我这样看押和调查。”
　　黎硕言简意赅：“我们持有批准调查书。”
　　路行舟又问：“调查什么？”
　　黎硕瞥了他一眼，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急什么，到了地方自然会告诉你。”

　　黎硕说的地方是一间特殊的问询室，外层是可以升降的特殊钢板，里层是高强度的防弹玻璃，整个房间里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木板桌，看环境比普通的审讯室还好一些。
　　路行舟没有反抗，平静地任由他们把他带到了这里。
　　由于长期处于封闭环境，他只能凭感觉估计了一下时间，从他在地下停车场被带走到现在，大概已经过去了一天的时间，除去一些短暂的停留，车队全程都在行驶中。路行舟不能确定自己现在的位置，但是肯定已经离开了北8区。
　　黎硕本来想直接询问他，没想到刚坐到椅子上，话还没说一句，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匆匆地离开了有几个小时才回来，脸色也不复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十分晦暗。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收音机，被他“砰”地一声丢在桌子上，按下播放键。
　　他没好气地说：“听。”

　　“本台接到最新消息，联邦名誉主席，联邦理事会常任理事，李文棠同志，于今日上午10时36分因抢救无效于联邦第一医院去世……”

　　路行舟瞳孔猛地收缩，脊背上瞬间爬满了冷汗。
　　放完了报道，黎硕把收音机丢到一旁，坐在路行舟的对面盯着他，像是猛兽盯着垂死的猎物，沉声说道：“说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路行舟两只手交握着放在桌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不疾不徐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者黎队长，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呢？”
　　黎硕语气低沉：“或许你可以从9组开始说起。”
　　“啊呀。”路行舟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故作感慨道：“原来3组可以调查9组的事呀，回头我不会因为泄密又被请到9组吧。”
　　黎硕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说：“那么重新认识一下，黎硕，联邦调查局局长，现就李文棠同志遇刺案对你进行询问，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念出最后几个字，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原来是遇刺吗……
　　路行舟极识时务，马上交代道：“黎局长想必知道，我经营着一个小型基地，一直以来向外提供多方面的咨询、策划、设计服务。啊，在你们的眼里，我也可以被称为‘消息商人’。”
　　黎硕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收集信息方面，我们有一套自成系统的方法。在人工智能的辅助下，运行‘超仿真智能模拟舱’是其中的一部分。因此，我协助过9组做了几次现场重建模拟，当然，我是合法商人，所有与9组的合作都是留有备案的。”
　　黎硕身为联邦调查局局长，自然看过这些备案。
　　事实上，调查局虽然汇集了众多精英，但也不是方方面面都全能的，与其他组织或者个人合作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这些都会详细备案并保存很多年以备查找。
　　黎硕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继续问道：“但是这次与之前不同，既往你们做的现场重建是全部依赖9组提供的信息进行的，而这次你却申请了到现场采集信息。”
　　路行舟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没错，但这是因为有些关键信息缺失，导致重建分支过多，超过人工智能的运算能力了。而且当时现场已经封锁了24个小时以上，物证采集都完成了，处于解封的状态。怎么，这也不行吗？”
　　“是吗？”黎硕冷声反问：“你还是说说在现场找到了什么关键信息，才完成的现场重建吧。”
　　路行舟不动声色地继续打太极：“黎局长，黎长官，联邦调查员的能力您比我清楚，我去真的只是采集了一些环境信息，案发时间毕竟是在深夜，光线，温度，湿度都与白天不同，我自然不能生搬硬套9组的信息。”
　　黎硕猛地向前一探，拎着路行舟的领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瞳孔，低声怒吼道：“路行舟，你以为联邦调查局没有对你进行过背景调查吗？告诉你，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他松开路行舟，继续说：“九年前，雷士酒店坠湖案，五个人淹死在酒店附近一片小小的湖泊中，当时你就在案发现场，站在湖边看着他们溺亡，你为什么不呼救？”
　　路行舟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说道：“长官，没记错的话当时我才11岁，天色昏暗，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迷了路，本就吓得要死，哪能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我也是跑回酒店之后才知道湖里死人的事呢。”
　　黎硕“啧”了一声，骂道：“你跟我在这演什么呢？别人说自己是个孩子我信，你？——在那之后的一年，自由海战争爆发，你通过投机倒把的方式大发了一笔战争财，也就是这一年，你居然还考进了联邦军校的预科班。不过只读了两年你就退学了，在北8区弄了个破基地，还建立了‘狩猎人’网站——这网站明面上看着只是信息交流和灌水，通过特殊的密码却可以找到隐藏内容，有杀人放火的，也有非法交易的，你就把军校教你的东西都用在了这里？嗯？”
　　黎硕捏着路行舟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开始虚张声势，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给9组干活这么卖力，心里想的是怎么反过来利用9组吧。怎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觉得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
　　黎硕手劲很大，路行舟下巴上被他捏过的地方很快泛起一片青色，在他苍白的脸上非常明显。
　　路行舟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就这这个姿势盯着黎硕，他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黎硕的身影，不一会，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本来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不过现在，看到黎长官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才终于肯定了这个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