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扇》春余恨

1、混沌（一）

　　是一个晴朗的夜，月亮高悬，星辰稀疏，如此良辰美景却无人欣赏，只因，本应被人羡慕的一处豪华别墅的客厅里，蔓延着骇人的鲜血。
　　“队长，死者身上只有脖颈一处致命伤，现场无打斗痕迹，一刀毙命，最近天气都很好，附近无积水，但尸体附近有几个带有水渍的脚印... ...”
　　一个年轻的小警员正在向队长汇报现场目测情况，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队长打断了。
　　“异能，冰系，杀手榜第一，君浅。”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别墅打开的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
　　队长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去，谁料那女子的速度竟比他还快，几个呼吸间就已经出去甚远。
　　女子在一处五层高的楼前抓住一根绳子，蹬了几步后借力翻上了楼顶，只在墙壁上留下了几个冰晶脚印。
　　没过多久，冰晶融化，变成了水顺着墙往下流。
　　队长带人赶上楼顶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天台边上的女子。夜风很大，她的长发随风翻飞，让人不由得怀疑，下一秒她是不是就会被风吹下楼去。
　　她穿着最平常不过的一身休闲服，乍一看似乎和路边走着的女孩们没有什么区别——如果忽略她手边那把带血的匕首的话。
　　“君浅。”
　　女子闻声回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一双眸子呈诡异的紫色，妖冶又清冽，干净透亮，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不想一个人死，所以很抱歉，你们都得陪我。”
　　冰冷疏离的声音刚落地，五层的楼房瞬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一楼响到了五楼。
　　一栋楼，片刻便被耀眼的火光吞噬其中。
　　风中除了硝烟和烧焦的味道，还裹挟着几片支离破碎的惨叫声。
　　——
　　天命十五年，夏。
　　倾盆大雨伴着轰隆的雷声而至，黑色的天空中一颗紫色的星宿一闪而过，豆大的雨珠洒在万魔森林深处，参天古木之间的一片空地上，躺着一个人，身形消瘦，衣着皆为泥垢所染，头发混着泥浆和血水散在地上，脸上也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
　　“启安哥哥！启安哥哥等等我！”
　　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飞奔上来，揪住轩辕启安的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越攥越紧，生怕一个放松，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
　　“小语，你慢点跑，小心摔着。”轩辕启安无奈道。
　　南宫墨魂一如往常的一袭墨袍，戏谑道：“启安，小语是如何将你认作男子的？还一直纠正不过来，我好奇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
　　“魂淡，闭嘴。”
　　轩辕启安一记刀眼甩过去，奈何南宫墨语一直揪着她的袖子不肯撒手，不然她肯定是要和南宫墨魂打上一架的。
　　“帝君殿下。”远处走过来一个男子，一身黑衣。
　　“墨沧哥，你这么叫我可就生疏了啊。”
　　南宫墨沧笑了笑：“启安，近日来在魔界住得可还习惯？”
　　“来那么多次了，再怎么也得习惯了啊。况且这里比神界好多了，神界的那些星君啊神君啊神将什么的，全都板着张臭脸，死气沉沉的，没意思。”
　　……
　　“殿下！帝君殿下！魔界叛党起兵造反了！魔界大乱！”
　　“备甲，本君要去魔界！”
　　“殿下切莫意气用事，擅自干涉他族之事可是大罪！”
　　“本君自己去！”
　　……
　　轩辕启安抓住路过逃亡的一个魔族便问：“三位殿下去哪儿了？”
　　“全……全都在主战场。”
　　“小语才多大，如何能上战场……”轩辕启安喃喃道，旋即拔出佩剑，奔往主战场。
　　幻玉剑出鞘，一道紫光冲天，右手持幻玉剑，左手随手捡了一把灵剑，一路杀到了主战场。
　　红色的长衣已被魔族的血染成暗紫色，发丝凌乱，姣好的面容也染了不少血迹。曾经嬉戏玩闹的地方，被废墟和荒凉取代。
　　脚下踩的是成堆的尸体，血流成河，魔族的血是紫色的，可是这血液里还有别的颜色，说明，叛军不只是魔族。
　　轩辕启安手提双剑，紫色的眸子因为煞气攻心而变成了血红色，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四溢的魔气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心智。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叛军全部杀光！
　　不知过了多久，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换回了她的几分神志，视线清晰了不少，当她看见幻玉剑离南宫墨沧的胸膛只有一指远时，她彻底清醒了。
　　一口鲜血吐出，入目一片猩红。
　　一阵刺痛，捅入腹中的刀被拔了出来，随后消失不见。
　　那把刀是魔族特有的诅咒之力——灵魂诅咒凝成的。
　　中咒之人生生世世不能摆脱此咒，至少千年。
　　“轩辕启安！你竟敢伤害哥哥！你该死！我要诅咒你，轮回后的生生世世家破人亡受尽折磨……”
　　“啪！”一旁的南宫墨魂一巴掌甩在南宫墨语的脸上，打断了她的话。
　　“南宫墨语你给我清醒点！轩辕启安岂是你能动的人！”
　　“哈……哈哈哈，二哥，你从来不会凶我的，更别说打我了，你生气也没用了，诅咒已经生效了。”南宫墨语抬手擦去嘴角流出的鲜血，面目狰狞地大笑着。
　　轩辕启安用幻玉剑支起身体，转过身，一步一步远去。
　　……
　　“天帝，魔界本次大乱本就是命数，帝君私自前去帮忙，这已违反了《六界禁条》，况且帝君这几百年来不断违反《六界禁条》，应当废去仙身，贬入轮回！”
　　“附议！此次决不能姑息，理应废去仙身打入轮回！”
　　“还请天帝尽快定夺。”
　　“帝君乃是帝君石挑选出来的人，怎可因为帮助他界就贬入轮回？”
　　“帝君乃万年难遇的天灵紫眸，只因此事便贬入轮回，万万不可。”
　　“这种人目无天规，日后若执掌六界，必然天下大乱，理应受贬。”
　　大殿首座上的人坐直了身躯，银发披散，白袍不染纤尘，底下寂静一片。
　　“还是问问启安的意思。”
　　“父亲又何必问我？我若说不，就可以堵住他们的嘴巴吗？”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大殿上响起。
　　平静的紫眸在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被扫过的人宛若被死神扼住了脖颈，从头皮凉到脚底。
　　“今日之事，我轩辕启安记住了，千年后，定会百倍奉还！”
　　言罢，便从大殿上纵身一跃，没留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轩辕氏一脉，但凡是从光明神殿上跳下去的，便是入了轮回。
　　“姐姐！”一道声嘶力竭的叫喊响彻大殿，轩辕启安却没有听到。
　　“嗖——”一道破空的声音传入轩辕启安的耳中，随之而至的是一支精确无误地刺穿了她的心脏的利箭。
　　——
　　地上的人忽然坐起，眼神逐渐聚焦，因为突然起身而扯到浑身的伤带来的剧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梦吗？
　　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
　　这是哪儿？
　　我又是谁？
　　“你叫君启安，你在万魔森林深处。”
　　灵魂深处响起了一道声音，让她有些疑惑，遂试着与那个声音交流。
　　那你又是谁？
　　“我是另一个你，但我只是你灵魂的一块残片。这是我的身体，记忆我会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要求。”
　　我为何要答应你？
　　“因为这也是你的愿望。”
　　你且说说。
　　“第一，照顾好凌王，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第二，帮我报仇吧，我怕我的这些仇家伤害到父亲。”
　　如君所愿，第三呢？
　　“第三……”
　　言未尽，君启安却感觉到身体里少了些什么，或许是那人支撑不住了吧。
　　合上了双眸，这具身体经历过的一幕幕便浮现在了眼前，那是她的记忆。
　　君启安，沧溟国战神凌王君凌峰的独女，三岁丧母，母亲是药王阁药王的亲传弟子，八岁现灵骨，十二岁凝魂丹，十五岁独领八千精兵杀敌两万，一战成名，凯旋后受封公主，封号平西，万众瞩目，人称天才小战神，位列沧溟国第一天才，但十六岁那年灵力尽散，沦为废人，寻遍天下无人可医，魂丹尚在，灵力全无，乃天下奇谈。
　　从云端坠入泥潭，大抵便如这般。
　　待身体的剧痛减轻了些后，君启安便站起了身，想要寻找水源。那么大的森林，总该是有河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喝，洗把脸也行。
　　路上捡了一根树枝作为拐杖，必要时还可以作为武器。
　　走了不知多久，君启安终于听到了涓涓的水声，拨开树叶，她看到了一条小溪，走近后发现水里有几条很小的鱼，这水应该是可以喝的。
　　于是便伸手掬了一捧水洗了把脸，清澈的水里倒映着一张惨白的脸，脸颊瘦削，并无亮点，但是一对紫眸却灿若星辰。
　　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君启安一个转身堪堪避过，眉头轻皱，有些烦躁，她刚来不过一个时辰，便飞来横祸，也不知是缘还是劫。
　　“小废物，没想到还被你给活下来了！”暗处走出来一个女子，她的声音尖锐又刻薄，刺得君启安耳膜生疼。
　　路上捡的树枝此时派上了用场，当做剑使。右手持剑，一招一式似乎是被刻在骨子里了，她明明没有记忆，拿起剑却知道该怎样使。
　　“哼，你以为你这个废物光凭一根破树枝就能打败我吗，做梦去吧！”
　　说完，那女子便拔出佩剑冲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君启安听到废物两个字时很不爽，第一次时她心里十分不痛快，第二次让她想一刀劈了面前这个女子。
　　虽然手持树枝，但是丝毫不逊色于女子的灵剑，女子眉头紧皱，越打越发愤怒，她意识到，这个废物的剑法很厉害，光凭剑法，她不是君启安的对手。
　　一道绿色的光乍现，把君启安打得后退到河边，险些坠入河中。
　　见女子还欲施展一次，她双手迅速结印，那是她记忆中的东西，虽然现在的她从未接触过，但就像是已经使过千百次一般熟练。
　　手猛地往地上一拍，驭冰术第一术，寒尘术。
　　透明的冰晶从手掌下方快速蔓延到女子脚下，冻住了她的双脚，君启安却吐出一口血，红中透黑。
　　顾不得五脏六腑的烧灼剧痛，君启安飞身上前，提起女子的剑一剑封喉，封住女子双脚的冰瞬间碎成粉末，女子应声而倒，血逐渐汇聚成潭。
　　君启安眼前一黑，也倒下去了。
　　一红衣男子从天而降，轻轻地将君启安揽入怀中，打横抱起，向森林外围走去，赤色的眸子中蕴含着辨不清的情绪。
　　——
　　眼睫轻颤，床上的人尚未回过神来，支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看不太清晰。
　　“在下风珩，在万魔森林路过时无意中看见姑娘，便顺手救下了，敢问姑娘芳名？”
　　“君启安。”
　　“原来是平西公主殿下。”
　　君启安没有理他，她掀开被子后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都被换了，头发也被打理过了，轻轻皱了皱眉，没有言语，看了一眼床边，没鞋。
　　抬眼看向那人，虽然看不清晰，但是她猜此人容貌不会太差。
　　“昨日下了雨，殿下的鞋湿透了，又沾了不少污秽之物，在下便擅自做主将那双鞋子扔了，新鞋还未送到，只能委屈殿下先待在床上了。”
　　君启安心中虽甚感奇怪，却没有说破，或许这是这里的民风淳朴也说不准，不一定是无事献殷勤。
　　平西公主虽闻名五国，见过她真容的却很少，虽闻君启安之名，不识君启安其人，况且平西公主从神坛跌落已有两年，再说，她晕倒时满身泥污，瘦削的脸也只能算作清秀，不可能是见色起意。
　　未待君启安思索出一个结果，便有人来敲了门。
　　“少主，您要的鞋子已经送来了。”
　　“拿过来吧。”
　　“遵命。”
　　说完，一个人便推门而入，将鞋子放在君启安的床边，然后关上门出去了，全程没有抬过一次头。
　　君启安挪到床边上，自己动手穿好鞋子，非常合脚。
　　“有心了，感谢风公子救命之恩，日后若有困难，只管来找君启安便是。”言罢，拱手一礼。
　　“殿下言重了，能顺手救下殿下是我的荣幸。殿□□内尚有余毒未清，眼睛许是有些看不清晰，在下有一枚药丸，可暂时压制毒性，恢复视力。殿下若信得过在下，此枚药丸便赠予殿下。”
　　君启安眯了眯眼睛：“那就多谢风公子了。”
　　她接过风珩递过来的药，一口咽下。
　　“殿下伤未痊愈，可要在下护送一程？”风珩坐在桌旁，手里端着一只白玉杯子，手却比那无瑕的杯子还要白上几分。
　　俨然一副贵家公子模样。
　　“有劳风公子。”君启安也不推辞，毕竟她现在还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