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云万里》地上最丑

7、第三章第一节

　　“好极了！好极了！”敏春嚷着，抓了酒杯就将那投了药的剑南春仰头喝干，呛得他直吐舌头，这回连年爱也哈哈大笑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敏春果然就倒了。年爱胤向酒楼的名义管事说了一声，就扶着他出了大门。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到天黑的时候，敏春还真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伙计们围上来，向见了外国人似的，东瞅瞅，西摸摸，一时间不可开交：“哈！春头儿，你的鼻子又让人给弄正了！”

　　“快让我捏捏，看是不是泥巴揉成的。”

　　“说什么呢！这若是泥巴，下雨天我还能出去吗？”敏春拍掉伸上鼻子的一只手，端起头头的架子道：“死开点！才给安好的，你别又给我弄歪了！”

　　“哟！哟！小春子现在是不得了了！明朝掌柜若回来，你可记得叫他赔你一鼻子！”

　　“哈哈哈！”有说有笑，炸开了锅。敏春叫众人早早收了摊，各自回后院睡去。

　　他最后一个出门倒洗脚水，迎面竟遇上一道黑影，他的眼睛霎时间张到最大，还没来得及惊呼，那人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时敏春定睛一看：原来是白天救过他的年爱胤。

　　年爱知道敏春认出是自己便不会喊叫了，于是松开了手。

　　敏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问道：“这么晚了，年爱大侠还有事？莫非这旁边的缠心客栈满客的灯笼已经挂上了？你别信那小娘们，她养着男人，怕人打扰才挂上去的，你硬要让她给你弄个窝，她会腾不出来吗？”

　　不是敏春故意说伏丝丝的坏话，他反而是在帮丝丝说好话。鬼知道伏丝丝间或挂起灯笼不让人进去，是和哪一门哪一派的人物讨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呢！养野男人这种借口，对于掩护某些人的秘密会见，再好不过。虽然这种谎话用在年爱身上显得多余，不过这倒是敏春闲扯的习惯了。

　　黑暗中的人笑得有些阴冷，“我来是想看看你是否健康，顺便问你几个问题。”

　　“大侠请说，只要小弟知道的，一定如实奉告。”

　　“你家掌柜是不是出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说他上街闲逛只是借口吧？”

　　“这……”

　　年爱看出敏春的犹豫，轻嗤道：“不必担心，我不是打你们酒楼什么主意。我家主人与武林盟主是至交，适逢盟主喜结良缘，盟主想请甘当家的参加这次武林盛会，我家主人特命我前来邀请。”说着，年爱胤还真从小袖中抽出一份请贴。

　　敏春恍然大悟：“哦，他确实出去了，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个月才会回来。”

　　“听说缠心客栈的伏丫头失踪了，甘当家的可是去找她？”

　　“呀！您可真是个江湖百晓生！连这个都知道！”

　　年爱胤浅笑：“你放心，我会替他一起找那丫头。你若家到他，就说有人请他参加武林盟主的喜宴，地点就在大黑山。时间么……不知他赶不赶得上。到时候各路英雄豪杰都要赴会，我想五形门的伏小姐也会在那里，因为在下已经下帖请他父女。”

　　敏春喜出望外：“哈！这么说丝丝姑娘确实是去赴会了！年爱大侠宽心，找掌柜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们这楼里养着一黑一白两条狗，那条白的可以派出去寻找主人。我在它脖子里挂个信，掌柜自然会赶回来与大侠碰面。”

　　年爱胤拱手道：“那就有劳小兄弟传个信了。”

　　“好说！大侠请在此稍等片刻。”敏春应罢，转身将脚盆搁在房里，就到厨房后的隔架去牵狗。

　　没想到狗儿见了他，竟狂吠两声。敏春本能地反喝住它们。但这两条狗，要么不叫，一吼起来，这整栋酒楼都要抖三抖。是酒楼造得不够牢靠吗？实在是这一黑一白两条狗一鸣惊人。

　　狗这一吼不打紧，把隔壁厢房的人吵醒了，不客气地问道：“谁家的王八羔子，敢偷老娘的狗！”

　　听这话头，还是个女的。这不容申辩的声音，敏春再熟悉不过，她就是一醉酒楼的掌勺大厨之一，甘一醉的乳母商然然。

　　起先敏春真给商然然蓦的一吼吓了一跳，但随后马上堆起泛滥的笑容，朝隔壁厢房回答说：“小子牵狗去找大哥，老娘安心睡吧。”

　　“兔崽子今朝浑身晦气！”

　　“老娘此话怎讲？”

　　“为什么小黑、小白见你还乱吵吵？”

　　“这倒要问问它们自己了，老娘可是没喂饱它们？”

　　“肚皮都挂到地上去了，还能不饱吗？”

　　“那商老娘放是不放？”

　　“既是去寻掌柜，老娘暂不追究。放小黑去吧。”

　　敏春朝墙壁拱手：“多谢老娘！”然后就牵狗退出隔间。

　　在白狗脖子里挂了个信筒子，给它嗅嗅香豌豆的味道，敏春拍拍它的头，道声“去吧”，那白得不掺一丝杂毛却被唤作“小黑”的狗儿就屁颠屁颠地跑进帐房，顺着密室跳了出去。

　　年爱胤看着敏春走向自己，神秘地笑问：“这就成了？”

　　敏春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翘个大拇指：“成了！这狗好，一准能找到掌柜！”

　　“那在下就此告辞，静候小兄弟佳音。”

　　“嗳？年爱大侠不是没有住处吗？不如在后院屈就一下吧？”

　　“不了，我有住处。”

　　“那就不送了，年爱大侠路上走好！”

　　“好走。”

　　第三章 小黑闻香识眠月 甘郎故设美人套

　　接到敏春的信时，甘一醉正在眠月林同一名隐士下棋。此人名叫漆雕淡，与他的名号一样，他平时鲜少出没江湖，惟独喜好名酒“甘一醉”。这天住处贮藏的酒坛将空，才走出眠月林去，与寻找伏丝丝的甘一醉碰个正着，于是邀其对弈。

　　两人都是棋逢对手，五十子之后星罗密布，却仍难分高下。

　　漆雕淡浅笑道：“看来我们真要这么僵持下去了。”

　　甘一醉不以为然，悠闲地落下棋子，说道：“丧气的话不要说得太前头。你不过是不愿意牺牲你的几颗棋子罢了，如果你肯退一步，你将得到一场大胜。”

　　“那甘兄何时肯帮漆雕一个忙？”

　　“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甘某从不做亏本生意的吗？”

　　漆雕苦笑：“那你还是不肯帮我？”

　　甘一醉漫不经心地答道：“帮你？还不到时候，但我会找机会帮你的。”

　　“甘兄的定力果然非同凡响。”

　　甘一醉笑得略微得意，他确实是个得意的人：“若不能忍他人之不能忍，还谈得上什么成大业？”

　　漆雕淡默不作声，甘一醉继续与他闲磕牙：“我还未出鹰取山的时候，每天练功都很辛苦。我自以为很了不起了，可是师父从来不夸我。有一天早上他给我一块糖，说我可以马上吃掉它，但如果我能在他出山办完事回来之后再吃，他会从山外给我带回更多的糖。那时我七岁，因为在山里，很少吃糖，所以我需要更多的糖，因此我选择忍耐。”

　　漆雕淡听得很仔细，竟连棋子都放错了，引得甘一醉哈哈大笑。

　　漆雕不好意思地浅笑：“记得那时候你很喜欢吃甜食。”

　　甘一醉不悠不随地笑笑：“是啊，可现在却不喜欢了。”

　　“为什么？”

　　“人是会变的。”甘一醉坚定的眼光死死地停留在漆雕的脸上，猜测漆雕接下去会怎么办。而他的目光显然也是一种胁迫。

　　“我们和局吧？”

　　甘一醉的嘴边浮起一丝笑意，带着霸道的口气说：“我若不放呢？”

　　“你不要浪费时间了。”

　　感觉到漆雕一丝莫可名状的不满，甘一醉打算适可而止，但仍忍不住他的倨傲神气：“你明明可以赢的。”

　　“我不想和你成为敌人。”

　　“你有没有想过，我会认为你瞧不起我？”

　　“你不会。因为你是强者。”

　　“可是，我并不会介意在棋盘上输给你。”

　　“你会。不论做什么，你都希望自己是最强的，你容不得别人比你强，你是个野心很大的人。如果说这些棋子是一个个人，我会为了保全所有的棋子而舍弃胜利，可是你……”

　　“哼哼，”甘一醉冷笑：“漆雕，你很了解我吗？如果你是一名君王，我会替全国百姓感谢你的，因为你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百姓。可是我们是行王政大业的人吗？我们生活在一个和他们不同的世界，没有牺牲和杀戮，你想让我帮你，可能吗？如果你还有这种妇人之仁的想法，那就别提你需要帮助！”

　　漆雕淡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他甚至不愿再正视甘一醉，随意地将头一偏，说道：“你的狗来找你了。”

　　“哦？漆雕兄的耳朵可真灵啊！”

　　甘一醉一边说，一边从蒲团上站起来，那狗儿已经冲冲地窜了进来。好大一只！把漆雕这么一大男人都吓了一跳：“长得好快，我上次去你那里的时候，它还只是只小狗。”

　　甘一醉冲着白狗喝道：“蹲下！”

　　那狗立刻乖乖蹲在他身旁。甘一醉收回了刚才有些邪恶的表情，附上一个友善的笑容：“那是当然，狗怀胎只需四月，人却需要十月。你在想想你上回去一醉酒楼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漆雕的脸上却越发僵硬：“可也没这么离谱的，你该不是喂它吃了人肉吧？”

　　“哈哈哈……”甘一醉放肆的笑声半带邪气，他睥睨着漆雕，问道：“你说呢？”

　　漆雕一时间变得忧心忡忡，脱口而出：“一醉，你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甘一醉欣赏着他佛祖般痛心疾首的表情，觉得有趣极了。他爱理不理地展开便条，用眼底的余光扫过那行字，之后将纸揉碎，说：“敏春酒楼有事，先行告辞，改天把酒给你送来。”

　　“一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一醉！”

　　尽管漆雕淡喊得很用力，可甘一醉还是风一样地走了，不听他的任何劝说。他似乎忽略了甘一醉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人，正邪莫辨，独断独行，桀骜不驯。即使明知自己错了，也绝不会甘心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