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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迟来炭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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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理在那一瞬间几乎就要让一切世俗的阻挠涌入脑海。但是她狠了狠心,关上了自己的大门。
她不想听独生子女的负担和父母的期望,她只想抵着晓情的心脏,走进一段疯狂又静寂的爱恋里。
张晓情一直把自己放在一段关系中更高和更照顾的位置,她一向以为自己是林理姐妹一样的朋友,她在家里是姐姐,在外面好像也更惯于照料人。谁承想在她自以为温柔的牵引背后,有这样如炬的目光在追随。
爱欲如迎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晓情在那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在无限的寂静里对峙,在等一个打破平衡的点。
忽然走廊尽头的灯亮了,林理倏然一惊,帐内蔓延的热气顿时烟消云散,林理飞速掀开蚊帐踮着脚躲进卫生间里,下一刻LG就打着手电进来了。她还睁着迷蒙的睡眼,仿佛有些无奈道:“晓情,你又在打电筒看书。”
晓情一看,林理的小手电落在被子里。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LG看在她早就直升了的份上宽容了她,说了几句又走了。她一消失在生辅寝室里,晓情就立马下了床去看林理。
林理果然已经不在了。她大约是从卫生间溜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晓情光着脚在冰凉的地面上站了一会儿,有些自嘲。
你看这份暧昧,见不得光也不敢见光。
她不敢带着林理误入歧途。
*
晓情惊醒时天色黑如凌晨,只有吴雨雯打着手电筒从被子里钻出来换气,被面色苍白的晓情吓了一大跳,连忙悄声问:“爸爸,你没事吧?”
晓情被这一声爸爸拉回地面,没好气地说:“你爹没事,孽子你可以补作业去了。”
吴雨雯“哦哦”两声,钻回去补作业。她一向是五点起六点睡,偷着这一段儿补作业,不一会儿旁边手电熄了,抓着最后一点睡眠时间的吴雨雯起伏着规律的呼吸声。
晓情却再也没有睡着,在那份惶急无措的心跳里一点点看着天光渗透进窗帘。
直到白天才好一点。艳阳天一照,一切深夜的自言自语和敏感多思都全成了浮云,晓情甚至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能在晚上想这么多。她一向是这样梦多思繁,幸好幸好,没梦到林理表白那一天。
那一天对她和林理都是痛苦,梦也没必要再经历。
她们暧昧了两个月,晓情心知林理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想,也许冷着她一段时间,她自己就能明白过来了。
晓情还是涉世太浅,她不知道爱这种东西,没有回应却触手可得时,根本不会变浅。
那是毕业典礼的前夜,贺湘言说要珍惜最后一个晚上,住了校。晓情明显看出林理的脸色不太对。走进寝室时晓情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她想着要毕业了,有些事还是得摊开讲。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林理就热切地抬起了眼睛。
晓情觉出一丝不对。
下一刻,她被林理往后一推,用力抵在了墙上。贺湘言抱着盆子从浴室出来,手里的肥皂啪嗒掉在了地上。
林理没有看贺湘言。她很专注,很珍重地问晓情:“我可以亲你吗?”
晓情像是被冰冻在了原地。她在心里一时间竟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她甚至一瞬间渴望回答可以。
张晓情在心底反复念了三遍:她是我的朋友,我像妹妹一样的朋友。她只是没想清楚。
林理深黑而闪耀的眼睛望着她。林理的手臂瘦长有力,还带着少女的稚气,呵出的热气能够直抵晓情的心口。
张晓情闭上了眼。
她说:“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林理一愣。随即她意识到这个语气不是在等她回答。
因为她怀里的那个人说:“我不能说喜欢你。”
我不能。
我不能把你带上一条歧途。你是那样好的人,年纪还比我小,这个年龄段,一年的长大能抵过成人后十年的成熟。我比你大一年,我注定比你背负更多的禁忌与罪恶。
我还不够深爱你,我不能给你许诺。我怕张口就是一生,但我还不配准备好一生。
张晓情紧紧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到前一秒还无孔不入环绕着的炽热气息潮水般消退,林理跌坐在地上,她的手死死抠出了床边那她们一起选的糖罐,塑料的边缘慢慢深入指甲里,也慢慢在断裂。
她的手会出血。
她的糖罐子会坏。
贺湘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把盆子放下,生硬地说:“林理……你放开吧,你手会疼的。”
晓情眨了眨眼,没有睁开眼睛。她的泪水仿佛被吞了下去,她听见自己哑声说:“小理,放开吧。”
*
第二天早上,林理照例来等她。
但是晓情知道林理在离开她了。林理开始拒绝身体上的触碰,拿走自己送给晓情的一些东西,连毕业典礼,都没有互赠留言。
可是那颗种子没有消失,它在林理连自己都狠得下心的心田里长不出,聪明地转战到了晓情那多情浪漫的心里。
张晓情从四学会出来之后,她悲凉地发现,自己迟迟地,爱上林理了。
一个人爱情的结束,是另一个人痛苦的开始。
分到一个班,重新做挚友,她们太有缘。
一个人松手,另一个成执念,她们有缘无分。
晓情想好在。好在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只要一毕业,她会立即告白。她想让自己在这三年里变得和林理势均力敌一些,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计划也成熟一些,这样对林理也好,对她也好,就是可以谈一生的重要抉择了。
晓情这样一想,又很宽慰,觉得日子无非也就是这样,好好坏坏起起伏伏,人在身边,就不算绝望。
*
冬至之后,仿佛就是无尽的寒冬。
晓情从补习班的大楼里出来,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个鼻尖,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着。
昨夜闲潭:叶子,你考不考虑联文?
昨夜闲潭:我看到一段不错的记载
昨夜闲潭:图片.jpg
昨夜闲潭:这个故事好美的呜呜呜你写吗
千叶暮春:安?啥子?
千叶暮春:不错子
千叶暮春:写啊
晓情把图片放大看,只有一小段摘自资治通鉴的记录,下面全是昨夜闲潭的批注和灵感。昨夜闲潭确实是很爱很爱历史的人,她有着敏锐的嗅觉和丰富的想象力,她的笔让晓情第一次觉得,真实的故事远远比虚拟的架空有趣。晓情不禁摸了摸包里她第一本自己选的历史读物,不得不说昨夜闲潭让她把自己的兴趣从单纯的欣赏古风到了有意去考究、探索历史。
就在这时,新浪微博给她推了一条消息。
“湖北武汉市新发现肺炎……”
晓情不在意地划去这条消息,她根本没注意后面的内容。
等她回到家,妈妈正从一个快递盒子里拆出一包一包的口罩。晓情失笑道:“妈你干嘛,益州雾霾了吗?”
妈妈诧异:“疫情……你不知道?”
什么疫情?
晓情把包放下,弯腰把鞋子放进鞋柜里,一边问:“哪疫情?严重吗?”
“不知道,听说武汉封城了。”
这个词晓情只在丧尸小说里看过。
她再打开手机时,微博热搜已经被各种武汉相关的头条占领,就连平时写文划水的群都满是讨论武汉疫情的,甚至还有武汉的笔友在群里哭诉。晓情很紧张地问:“那我们……?”
她最近在备考期末,不曾关注新闻,没想到像是小说一样的剧情会真的发生。张晓情划掉一条“武汉一男子试图用大盆划出长江”的荒诞推送,听见妈妈说:“可能学校会受影响。”
果不其然,学校提前了一周期末考试,匆匆放了假。年关一过,一道通知就从教育局发向全国各地。
“所有中小学校暂缓开学,学生改上网课。”
*
“我知道不应该,但是我真的好开心啊可以在家上课!”
“用什么上?微信聊天?”
“钉钉嘛,我姐深恶痛绝的东西……”
“我们大学也不开学了,九敏,有点担心教授搞不搞得来。”
闲潭带着她进的那个历史同好群里多是年轻女孩,聊得热火朝天。晓情看了一圈,大致也对网课有了个想法——她知道不应该开心,不过能稍微放松一下不用立即回去高压学习,心里一松也是正常的。
晓情想到林理,她肯定要被关在昌宁出不来了,于是给她发消息问她怎么样,林理给发了个苦瓜脸。
晓情倒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噼里啪啦打字: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理回复:
“开学。”
“你书不都在益州吗?咋办?”
“萍姐会发复印件。”
“练习册呢?”
“没做完的我让刘悦霞给我拍照了,复印。 ”
张晓情由衷佩服林理。高一的学习未必紧要,林理这样的更是没必要都做完,可她的勤勉总会让她尽善尽美。
完美的人背后的努力是最完美的东西。
晓情想起小学时代,林理确实很靠谱,虽然性格看上去孤僻,却不是真的撒手不理。小理像是一颗孤独的星球,别人只能看见无数大气风暴,却看不见她用自己永不停歇的转动创造了世界无边。
晓情有幸着陆于此,能见证她如何用外界的风暴塑造自己内心的海洋,这是创世级别的幸运。
她想起自己迟迟察觉的爱意。
它像是炭火,她本应该在西伯利亚把它送到呼唤它的旅人手里,可是她没有。等到那旅人靠自己的意志走出了寒冬,走进了赤道的苦夏,她却想起来要给人家了。
给她这份爱,会不会就没用了,会不会把她烫伤了?
会不会就是累赘了呢?
晓情发觉自己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想着想着网课,就能自己发散出这么一大通。也许想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能看到什么都想到她。她像是空气一样渗透在一呼一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