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美人》口甘

1、美人葬麻花

　　我在冷宫的第三年，麻花没有挨过这个冬天。
　　那是前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的时候都要冷一些。我刚被册封为美人不到半月，因对周贵妃不敬，就被皇上打入安乐宫思过，也没有说什么时候会赦免我。
　　当我在安乐宫发现麻花时，它蜷缩在堂屋的桌子底下，已经奄奄一息了，虽然不知道是病的还是饿的，我看它也一把年纪了，实在可怜，便连续三天给它烤火，喂它吃的。
　　不知上天是可怜它还是可怜我，在第四天的时候，它奇迹般的活了过来。我看它睡觉的时候，黄黄的一大团，非常像一个刚熟了的大麻花，便给它取名麻花了，谁让我小时候最爱吃麻花呢。
　　一晃都快三年了，麻花终究没有等到我出安乐宫的那天，谁让我受困在这毫无人情的冷宫里呢，我救得了一只猫，却无法救自己，难道要像麻花一样老死在这冷宫里？或者像那个疯吴婆一样熬成疯子？
　　“夏美人，这雪越来越大了，该回屋了。”站在旁边的银儿已经被冻得浑身直哆嗦，她此刻只想去烤会儿炉子。
　　我懒得理她，只想多陪陪麻花。以前麻花总是喜欢在这里捉鱼吃，它虽然老了，动作没有那么快，但是它经验老到，经常假装爬在小石头边上睡觉，一动不动，等到鱼儿游到附近，便突然出击。
　　“夏美人，该回了，不就是一只猫吗，没了它屋里就没有那么多毛了，更干净了。”
　　“什么叫一只猫？别看它是个畜生，但它可通人性，比宫里某些人善良多了，”我宁愿跟麻花在一起玩，也不想跟这个周贵妃的狗腿子待在一起，“伞给我，你赶紧回去吧。”
　　银儿是了解夏美人的驴脾气的，又倔又犟。当初夏美人要是肯服软，想办法活动活动，投奔在周贵妃的门下，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罢了，看这雪花将要如鹅毛般大小，银儿手都冻得通红了，便把伞递给了美人。她转身刚跑两步，一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头上。
　　我听到背后传来“哎呀”的声音，转身一看，原来这银儿摔了个狗吃屎。看她慢慢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小路上，我不禁替她感到悲哀。她被周贵妃打发到我身边监视我，其实没有多大意义，她还以为受了重用，幻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周贵妃的贴身丫鬟，何其悲哀。
　　看着银儿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前的雪花开始随着萧萧北风肆意飘荡，似乎是在送麻花最后一程，它们从天而降，成群结伴地落在我给麻花堆的小坟上，上面已经完全看不到黄土了。
　　我欣赏着成群结队的雪花飘来飘去，竟觉得这银装素裹的安乐宫还有点凄美，整个大地都白茫茫的一片，除了眼前的流动的湖面，干净得很不真实，这三年过得也很不真实。不，这十六年过得都不真实。自打记事以来，便跟父母随灾民队伍沿路乞讨，直到我被江南一大户人家相中时，他们才跟我说我是他们捡来的，还说当时我身上有一个玉佩，卖给了镇上开客栈的刘老板。
　　说实话，我很感激他们，在最后关头，告诉我了实话。被养父养母卖掉跟被亲生父母卖掉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起码给我留了一个活下的理由。
　　在徐府的几年，我衣食无忧，没有成为下人丫鬟，反而是被他们当做女儿在养。后来我从丫鬟们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老爷收养我是为了有身孕的夫人能生下个少爷，一来是当做行善积德，二来是将来让我给少爷当个童养媳。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夫人生的是个女儿。但老爷依然拿我当亲生女儿养，渐渐的，府里的上上下下似乎都忘了我不是亲生的，吃穿用度方面我跟二小姐相差无几。那几年我过得还算可以，虽然说寄人篱下，却不愁吃穿，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一日比一日淡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直到十三岁那年，当朝皇上重启选妃大典。徐老爷那阵子高兴得不得了，他等了八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老爷养我八年，就是为了送我进宫。
　　其实在决定买我的那天，徐老爷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就看出我跟宫里最受宠的周贵妃有几分神似，即使灰头土脸，也挡不住那与众不同的神韵。他费劲心思，上下打点，疏通关节，成功将我送入宫中参见殿选。
　　又一次，我被养父养母卖了，只不过，这次要去的地方皇宫，看起来条件更好，却不是我想去的地方。不管怎样，徐老爷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没得选。
　　这个世界上没人真正关心我，我不过是用来交易的棋子罢了。殿选当日，我根本不可能像别的秀女那样花枝招展，笑脸迎人。但皇上偏偏就看上了我冷若冰霜的样子，封我为美人，还赐我夏姓，让我要像夏天那样阳光灿烂，开开心心。
　　一切看起来都如徐老爷所料，可惜他猜中了开头没料到结尾。他没能想到我会遭到周贵妃的嫉妒和陷害，夏阳宫里没有住够一个月，就被打入了冷宫。刚开始，还能收到家里的信件银子，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好遇见了麻花，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它陪我度过春夏秋冬，我们一起捉迷藏，一起吃饭睡觉，虽然它不能说话，但它通人性，能理解我的眼神，我的动作。
　　麻花应该彻底离我而去了吧，希望它下辈子遇到一个好主人，最好活在一个普通的人家，有一个宠爱它的女主人，不愁吃喝，开心地过完下一世。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不早了，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麻花走了，我也该走了。我把手里的伞收好，放到一边，便纵身一跃，冰冷的湖水瞬间刺入我的皮肤，刹那间，我感到有些遗憾，长这么大都没有去亲生父母，多少还有些想念他们。
　　突然，我又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有双手把我抱起，直觉告诉我是双男人的手，非常有力，转眼之间就把我抱到了湖边。
　　正当我大口吐水的时候，他脱下上衣，给我披上，确认我没有生命危险后，不由分说，便把我背起来，快步朝堂屋走去。
　　三年来，我从未在安乐宫见过此人，他怎么会突然出现的？看着他穿着打扮，不像是宫里的太监守卫，我用尽最后的力气问他：“你是谁？”
　　他沉默不语，脚步更快。我能猜到他不是宫里之人，因为他背着我还能健步如飞，说明练过武功。无奈我实在太冷了，好想睡一觉，在将要到门口的时候，眼睛睁不开了。
　　小凯确认四周空无一人，便将夏美人轻轻放到门口，拿回衣服，重重地推了一下门，嘎吱一声，他赶紧后退百步匍匐在雪地里。
　　没想到，疯吴婆啃着一个鸡腿，晃晃悠悠从里面出来了，等她看到门口躺着的浑身湿透的夏美人，她已经收不回抬起的半只脚了，一个大跨步，她也摔倒在了门边上。她左手放到美人的鼻子上停顿了一下，便朝里面大声呼喊起来，“死人了，啊哈哈！死人了！快来人呀！”
　　银儿正在堂屋里烤炉子，本想等会儿晚饭送来了，就去喊美人回来的，突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她虽不信疯吴婆说的疯言疯语，但还是出来了。
　　“你又瞎喊什么呢？哪里死人了？”银儿慢慢朝门口走来，没想到雪下这么大了，看见疯吴婆扶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是夏美人，赶紧跑过去扶着另一边。
　　银儿一个人根本背不动夏美人，便对疯吴婆说：“帮我抬她进去，再给你个鸡腿。”
　　“鸡腿？又有鸡腿吃喽！”疯吴婆仿佛听懂了，便使劲儿往里抬，银儿差点没跟上她，不然美人就要脸着地了。
　　小凯看两个人终于把夏美人给抬屋里后，便悄悄回去复命了。
　　银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美人抬到了床上，累得她叉着腰大口喘气，额头一层冷汗。
　　“鸡腿！鸡腿！”疯吴婆在屋里喊叫起来。
　　“鸡腿现在没有，明天给你，赶紧走吧。”
　　疯吴婆显然不满意，她开始在地上撒泼，还差点打翻了旁边的炉子。
　　银儿顿时觉得这个疯子太碍事了，她刚才拖夏美人上床的时候，灵机一动，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夏美人永远醒不来，那她就再也不用陪夏美人在这活受罪了，周贵妃肯定会恩准她离开安乐宫的，只是这疯婆子迟迟不走，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