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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谈明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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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嬷嬷的教习一直延续到入夜,从举手投足,到一颦一簇,宫中礼节皆有规定。
廖月生本就出身大家,可如此繁杂的规矩,倒也是头一回见着。好在有不少时间可以执笔记录,便是大大地减轻了他的困扰负担。
如今天气寒冷,嬷嬷们便安排廖月生住在暖阁里,等天气稍稍回温,再搬回正殿的寝床。
用完晚膳,两位嬷嬷就离开了长乐宫。
虽说廖月生的身份不必避嫌,可看着垂门外站着的宫女,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战战兢兢地坐在软椅上,廖月生却怎么都放松不下来。五年来不曾有过的舒适日子,却是另一场梦魇的开始。
凭他的本事,想要躲过宫女和侍卫的眼睛逃出这皇宫,多半是痴人说梦话。
廖月生手中的毫素顿了顿,怅然间,纸上的字就破了格局。他抿嘴叹了声气,又怕被宫女看出什么端倪来,只好继续提笔写下去。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宫女禀报的声响:“廖大人,丞相陆大人求见。”
一张清冷淡漠的脸突然出现在廖月生脑海中,他随即起身应道,便理了理衣袍,走到暖格外会见深夜来访的丞相大人。
入夜气温骤降,岚芷见廖月生只穿了一件单薄绣锦棉袍,就立马去了一件青色翻毛斗篷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廖月生面露窘色,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就走到了正厅里,远远就望见了站在厅中的丞相陆彬。
陆彬本是他父亲门下的学生,幼时有过几面之缘。
廖家败落后,陆彬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连连擢升,最终成为了一人之下的丞相。
时隔多年再见面,廖月生却不知该用什么方式面对陆彬,只好恭敬作揖道:“廖月生拜见丞相大人。”
“不必多礼……”看着眼前清瘦许多的男子,陆彬欲言又止,继而转身对殿内的宫女道,“我有要事要与廖大人商讨,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宫女们得令后就退了出去,留下廖月生和陆彬独处一室。
两人兀自站在厅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陆彬开口打破了僵局,道:“月生,坐下说话吧。”
往昔那如同画中仙子一般的人,如今样貌不曾有太大变化,只是身上的光彩黯淡。这五年间受的苦,并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够想象的。
陆彬自然是知道廖月生在自己面前十分拘束,便开门见山将成帝吩咐的事情开口道:“月生,虽事发突然,可不出月余,你将成为大成公主与匈奴单于和亲。”
听到陆彬的话,廖月生不知心里是喜是愁。
与匈奴和亲,成帝便依旧是将他当女人使唤,只不过是“嫁”给了野蛮人罢了。
和与此同时,他也能够脱离这片折磨他五年的苦海,甚至因为和亲得到公主一般尊贵的待遇。
廖月生自嘲地笑了笑,从何来喜?
他本就是拖着残躯苟活,如今却要为了成帝的愚昧委身匈奴之下。
他默默地闭紧了双眼,倒不如当年让他随着父母一同去了也罢。
“月生,”陆彬自然明白眼前人心中尚存的傲气,可为了大成子民,他还是得说,“我知你心中懊恼,是不会答应的。可匈奴连破我便将城池,民生疾苦,我也不必多言。”
廖月生捏着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陆彬话中说的客气,可他心知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生死去留,全凭皇帝一张嘴。
身为内侍,朝朝夜夜在宫中最脏陋的地方摸爬打滚,他心中为国报效的壮志早就荡然无存。可年少时学得的大义,却不是这些困苦能够磨灭的,边疆战火连篇,生灵涂炭,自然也时时牵挂在心。
成帝虽愚昧,却也不至于为了保住唯一的公主,就用内侍蒙混过关。主使他作为和亲公主,绝不是成帝的主意。
他本做好了自戕的打算,可战事火烧眉头,若是他死了,和亲一事只能作毁,匈奴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无辜受难的,依旧是黎民百姓。
想要阻止这一切,只需要他嫁予单于,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陆大人的话,月生心里明白。”廖月生端坐在然以上,垂着头低声答道。
清朗之声传入耳中,陆彬也只能暗中惋惜。因成帝一己之私而沦落至此的青年,都能如此深明大义,有些人却……
陆彬不能再往下想,回想起五年前成帝茂瑾继位后的腥风血雨,仍是心有余悸。
“月生,此番和亲,单于来信指明要你。我可否能问一句,若非你与这单于乌庐闰有什么私交?”兴许是为了大成,兴许是为了眼前这人,陆彬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这话与廖月生心中猜测无二,可他确实不曾见过乌庐闰,甚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便摇头答道:“我从未听闻过这人。”
陆彬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兴许只是当年廖月生名声远传,传到了这位单于耳中。只是不知道这位能骑善射的单于知道廖月生的现状后,会作何感想……
该说的都已经说罢,夜深陆彬也宜在后宫久留,便起身辞别。
廖月生起身将人送至门口,就见陆彬转头轻声道:“老师的事情,我深感愧歉……”
说罢,陆彬便夹着寒风离开了长乐宫。
廖月生紧紧攥着斗篷一角,牙齿咬紧唇瓣,止步在门前。岚芷他们凑近时,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怅然回了暖阁。
翌日清早,嬷嬷便领来了绣坊的女红,为他量体裁衣,婚服样式也都已经选好了,就等着绣坊加急缝制。
与此同时,册公主的事项也提上了进程,行文已经草拟成书。
虽然册公主只是礼官在太庙和百官前宣读各项事宜,告知大成先祖,可廖月生也得在嬷嬷们的教引下学习仪式上的姿态与步伐。太庙事关皇家颜面,自然是不能失态的。
虽有书香笔墨作伴,可廖月生依旧日夜不得安生。眼看和亲之日临近,便愈发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