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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与白鹿 ...

  •   陈云景猛然睁眼!

      他掺杂着大梦初醒的茫然和惊慌的视线猝不及防与白鹿友善温和的眸光对上,就如同迸发的火山遇上千年冰雪封山,被生生压制了所有呼啸的趋势,陡然熄了所有的炽热。

      只见此处天上云彩悠悠,霞光分离出世间万种色彩,微风徐徐,令人心旷神怡。绝美的仙境非人间所能有。

      镜面般的水面上除了慢悠悠的白云,就是倒映出天地间的一鹿一花。

      这鹿通体寒白,头上枝丫巨大繁杂,落满了星光,蹄上笼着轻薄云雾,玄妙的意识缠绕周身。

      而那株植物叶子葱郁,花朵皎洁无暇,盈满月色。

      两相对视间,白鹿忽然头顶着巨大的枝丫俯下身,似乎是想要触碰那株植物。它明明合拢着嘴,镜像般的天地间却有回音阵阵,寒意沁入体内,惊起一身警惕和排山倒海的压迫感:

      ——晚山尊,可还认得吾?

      陈云景被面前白鹿这一声压得喘不过气来,急忙抬脚想往后退去,却只能歪倒在水面上。

      他这时左右一看,身体下方如镜湖面上倒映出歪倒的一棵小花树。

      原来那小花树正是他本尊。

      陈云景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变回真身,不再是那个人类陈云景了,自然也没有了手脚能逃。

      说来自他化为人形,林林总总走过二十余年,经历却如此丰富多彩。人间的历历见闻,足以抵得上它山间百年,乐在其中,乐不思蜀,以至于不是这一遭,陈云景险些忘了自己不是一个人类。

      哪怕它活的再像。

      陈云景早先不叫陈云景,它也没有一个名字。自然,一个常年活在山间的植物也不需要名字,陪伴它的从来自有这片寂寥天地与没有灵智的动植物。它长着长着,有一日忽然有了灵智。

      于是它就开始想,这样毫无乐趣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当它看到第一个人类,它便自然而然生了羡慕之心。

      ——他们有手有脚,能走能跑,还能有那么多能交流的‘同类’,如果我也是人类,我何必被困在此处,对着空荡荡的林间自言自语?

      这样的念头从未消失过,但作为一株植物,它虽有灵智,却依旧不能动不能言,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这种‘如果’。

      直到‘陈云景’的到来。

      陈云景本不是什么陈家少爷,真要说的话,他只是一个一夜风流的私生子。

      他妈妈本一心想要从良,奈何拿了私房钱回到深山老林里的农村后流言蜚语接连不断,她生下他后,怀孕时那构陷的种种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慈母心怀,早已云烟消散。再怎样的打算,始终抵不上一个可以依靠可以生活的男人。

      于是陈母把他这个累赘扔回了娘家,自己离开这个小山村再嫁,除了每年寄回一些微薄的生活费,再也没见她回来过。。

      被双亲抛弃的陈云景小时候跟着外祖父母生活,劈柴种地,洗衣做饭。长得又可爱讨喜,很得村里长辈喜爱。

      春季再寻常不过的一日,他随着舅舅上山砍桂,舅舅在一旁忙活,小云景跑去林间树荫下躲懒。却一不小心踩着了草丛间的大毒蛇,小小年纪没了命。

      蛇毒蔓延的很快,他的大声求救一声比一声微弱,还没来得及把舅舅喊到,小脸已经煞白,浑身僵冷,伴随着旁边不知名植物急的簌簌抖动的叶子声,躺在冰凉戳人的草地上,不甘心地断了呼吸。

      从午间到傍晚。

      那舅舅一直在砍桂。他是好心的,顾念着外甥小小年纪。于是每回带外甥出去,他自己总在踏踏实实干活,而任由外甥自己玩闹休息。

      但他不知道,这短短半日里,小云景凉了的身体就躺在百米处的草丛里,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漆黑的瞳孔还残留着惊恐和不甘。

      天黑了。

      舅舅喊陈云景回去,喊了半天没见人,他提着斧头过来,傍晚的余光里,山间有一个小影子在摆弄着什么。他又喊了一声,那小人惊慌失措地转过身来,手上沾着泥土,身后还立了个小土包。

      “你玩了一下午泥巴?”舅舅不甚在意。

      陈云景愣了下,连忙点头,没人知道,他刚刚还在帮‘自己’埋尸。

      傍晚时刻,林间洒进橘红的夕阳。他的眼睛在昏暗处灵动带光,皮肤也白嫩过头,但样子没变,傻傻地站在那里,好像不知道怎么摆弄自己的四肢。

      舅舅背着很重的一堆东西,想着油盐酱醋,想着父母外甥,想着收入支出……他想那么多,对面前的变故一无所知,只一个劲招呼外甥赶紧回家吃饭。

      外甥变得蠢笨了,一迈腿先摔了几回,爬都爬不起来,连话都不会说。只会睁着眼睛求救似地看着他发出含糊声。

      舅舅别无他法,单手拎起他,背后背着工具和收获,前面抱着小孩,下山去了。

      过不了两年,村里来了一队又一队的豪车。村里人一个两个看热闹似的出来,便看到无数黑衣保镖,对面站着生生站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直直通往陈云景家。

      这电视里才能见到的架势,把一群庄稼人都看傻了眼。

      保镖打开车门,车里迈出锃亮的皮鞋,熨烫的平整无比的西装裤往上,是一个无比贵气俊朗的男人,只是那桃花眼里满是阴鸷。

      意外后醒来不久的陈家独子理了理领带,亲手把自己从此往后唯一的孩子从山旮旯里领回了豪门陈家。

      陈云景念起往日种种,自他化人后,他一直有意把自己当成正常人类活着。若不是这个意外,他都险些忘了自己异类的身份。

      面前的白鹿也是妖吗?鹿妖?

      “你是谁?你叫我什么?晚什么?”陈云景一连串问完,又觉得乏味,失了好奇心,转而不耐烦道,“不管是什么,我都没兴趣。大雨天我看到天上的那只‘雷眼’是你吧?麻烦放我回去。”

      这非同寻常的奇异天象,肯定是因他身份而来的。但以前他见不着这些‘同类’,现在也并不想和他们有关系。

      白鹿轻轻地用额头碰了一下他的花枝,与此同时,它浑身化为数不清的白色细雨,朦朦胧胧笼罩住了小花树。

      温和强大的力量一瞬从碰触处荡开,盈满周身,抚平了所有的烦躁不安,还有精神领域不为人知的创伤。

      比泡了温泉还舒畅,甚至还能感觉到周身的力量在雀跃涌动。

      陈云景舒服地松了口气,心境从未有过的平和。细雨过后,他睁眼,却再次看到了那只白鹿。他懒懒地抖了下翠绿的叶子,也不追究缘由了,反倒对它态度好了几分,“谢谢你。”

      ——不必。是吾有求与你。

      白鹿空灵的声音响彻了这片空间。

      陈云景顿了顿,摇摆的叶子也没有那么欢快了,纳闷问道,“什么事?”

      白鹿定定地看着他,透亮的眼中毫不掩饰它的打量。半晌,方慢悠悠地迈着步子,绕了花树一圈。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白鹿的步子一停,雪雕般晶莹枝丫间托起了荧光,光芒落在镜湖上,那湖面就有了颜色。

      这般强大的力量,真的是鹿妖吗?陈云景深思。白鹿似乎能感知他的想法,抬眼,那黑亮的眼珠,漆黑的眸色布满星光,流星带着尾巴忽然扫过,无数旋转移动的世界在此间诞生与消亡,毁灭与新生……越认真看去,越是一阵恍惚。

      令人惊慌的渺小感和失去自我的感觉填满思绪,整个灵魂被不断拉扯着堕落。

      直到轻灵一声打破他的坠落感。

      ——吾乃天道化身。

      陈云景回神,茫茫然看着白鹿。

      ——看湖面。

      镜湖展开的画面中,先是一望无际的碧色,慢慢地,随着画面越来越近,碧湖间的黑色越来越明显,那是无数在水中沉浮的妖魔鬼怪,它们神色狰狞,咆哮、哭喊、痛骂……却无一例外,被死死困住,被这清透的湖水淹没,最终化为一片不甘的虚无。

      那是什么?摇摆的叶子静止了。陈云景仔仔细细想要看清那些‘人’扭曲的脸,兀自怀疑他们也是和他一样的妖。

      ——曾几何时,吾也曾有过灵气充盈的盛世,无数的凡人从吾这里脱胎换骨,飞升仙界。而你,晚山尊,你乃是世间最后一个有飞升希望的修仙者,亦是无可置喙的最后一个受万人景仰的集大成者。

      画面视角越升越高,似乎他们已经飞上高空。陈云景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片困住无数妖魔鬼怪的可怕湖泊,凭空抽起一个瀑布,逆流而上,钻入了一只水滴状的青玉瓶间。

      青玉瓶吸光了湖水,饱满的瓶身亮了亮,陡然卸力垂直落下,在陈云景忽然屏住呼吸的视线中,正好落进一微拢的葱白五指间。

      白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身旁,但此时陈云景无暇顾及,他盯着那手,视线上升,落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脸上。

      若他有人身,此刻大抵也已经睁大了眼。

      陈云景一直以为他长成的模样,就该是‘陈云景’原本的模样,可若按照白鹿那暧昧不明的说法,那这个人是谁?

      湖面上景象还在动着,那与他一模一样长相的古装男人勾唇笑着,翘着腿坐在一张无数藤蔓花叶缠绕而成的王座上,膝上却趴着一个秀气懵懂的小男孩。

      他看也不看,一手接住高空落下的青玉瓶,一手却慢悠悠抚摸着男孩头顶。

      花树压低了一些,企图离湖面更近,看的更清楚些。

      男人带着小孩慵懒地坐在王座上,满眼的蔑视。画面远去。旁观者才能看到,男人对面站着人、很多人、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高举着武器振奋地喊着什么。

      陈云景原以为这是什么群情激奋的‘受万人景仰’的臣服场面。

      直到他看到那乌泱泱的一大片的吼声穿透了画面,他终于听清了那奋力高喊的口号。

      ——“冲啊!剿灭魔头!”

      陈云景:……

      本来还热血沸腾的心忽然就凉了。

      画面一转,那高高在上的王座空无一人,只余下了一只青玉瓶。

      那只青玉瓶仿佛知道有人窥视,一转身,冲出了画面,陈云景被它势不可挡的气势唬的一下挺直了身,叶子间相互摩擦,发出簌簌声。

      破碎声在耳边响起。青玉瓶带着无数水滴从下往上冲出了湖面,轻飘飘地落到他面前。

      瓶身是半透明的青玉色,瓶内恍若装了一瓶子的雾气,在内轻轻游动,玄妙不可言。但最醒目的,却是遍布瓶身的朱红裂纹。

      ——洗铅灵瓶原是你的本命法宝。只是你把自己投入三千世界轮回后,洗铅灵瓶却生了灵识,再无人可驾驭。辗转过千万年,世间再无修真者,其间无数妖异却在此时冲破封印而出

      随着话音落下,无数光点在他身旁凝聚成白鹿的模样,白鹿深深地看着他。

      陈云景只在意一件事,他好笑道:“受人景仰?”

      白鹿充耳不闻,看似友善实则说一不二地询问:

      ——晚山尊,你可愿意接受吾的委托?收服所有逃逸的万年妖异?

      陈云景面色难看,十分抗拒。这天道不顾他个人意愿硬生生把他抓过来,让他为前世买单的理由就够难以让人接受的了,还想让他做什么救世主吗?

      他一想到那些人高喊的‘剿灭魔头’的口号,就更想笑了,“你确定吗?”

      ——若你愿意助吾一臂之力,收归瓶内妖异。吾必还你一愿。

      “什么都可以吗?”

      天道颔首。

      本来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没得选,陈云景想了想,他似乎没有什么想要的,如果真有,那大概便是……“即使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好好活一世,你也可以让我如愿以偿吗?”

      半空的瓶子急速落下来,化作一条遍布血痕的水滴链子,挂在花树枝头左右晃着,内里雾气朦朦胧胧地游动。花树颤动着,叶子窸窸窣窣摩擦,似乎被那冰冷的链子惊到。

      那熟悉的感觉从枝头慢慢传到心房,哪怕没有了记忆,再会仍旧有无法言喻的渴望和亲近。

      ——别急,你可以慢慢想。或许等你完成任务,你便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说罢无数金光纷纷扬扬落在陈云景身上,不大的植物渐渐化作一团白光,白光往上拉伸、往内收缩,成就人形。

      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天道啊。

      冰凉的坠子贴在锁骨间,陈云景不自觉握着那坠子,抬眼看面前的白鹿,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触及洒满月色的寒枝,就像触及一个美好的梦。

      梦醒,一股强大温暖的力量把他从黑暗轻柔托起,坚定而缓慢地推向光明。

      拥抱光明那一刻,陈云景睁开黑白分明的眼,从灵堂还未钉合的黑棺中直直坐起,掌中还捂着那块水滴状的血痕坠子。

      “王爷、王爷诈尸了——”

      “快叫大夫,快喊道士,快来人!”

      “管家呢,有没有人去寻管家!”

      “啊——他起来了!他起来了!”

      在惊恐的喊叫声中,本来吵杂慌乱场景顿时变得满堂寂静,所有人都像被同时定住了身,目瞪口呆看着尝试爬出棺木、却因头晕眼花刚爬出去就把自己摔晕在地的王爷。

      这、这到底是死是活?还要打棺钉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花与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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