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未晚》十二溪

2、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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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向阳靠着门坐了一晚上。
　　起身的时候，身子骨都僵硬了麻木了。
　　打开的电脑屏幕早已熄灭，对面也静悄悄的。
　　曲向阳抹了两把眼睛，把泪水都擦去。起身开了门。
　　楼道空荡荡只有他一个。
　　萧天逸昨天想说什么呢？
　　——曲向阳，你莫非真的忘了我？那场车祸里，明明是我护着你救了你，结果你……
　　曲向阳想，他肯定是想说，“明明是我救了你，结果我死了，你没死。所以我要来找你报仇了。”
　　曲向阳昨晚被一时吓到逃了，现在吸了吸鼻子，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怕的逃走。他明明也是想萧天逸想的很，死在对方手中，也算死得其所，毫无怨言。
　　大概人在死亡都是这么懦弱吧。
　　他整理了一下屋子，把‘连载中’的小说挂上了‘断更’。然后把自己的所有存款都放进一个银行卡里。
　　曲向阳想，萧天逸现在毕竟不是人，多半晚上才出现。所以他整理好后，又换上了最好看的衣服，看自己脸上白的吓人，于是忍不住给自己上了点淡妆，在屋子里静坐到深夜。
　　带着从容赴死的心态。
　　又是一个零点。
　　房门准时响了起来。
　　这是萧天逸搬来的第二个晚上。
　　曲向阳开了门，萧天逸还没说话，他先笑了，“天逸！”
　　萧天逸愣了一下，顿了顿，“吃饭了吗？我做了些好吃的。”
　　曲向阳拿出银行卡，递过去，“这是我这五年来唯一的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
　　萧天逸不明所以地接过去。
　　曲向阳转了个身，“我这身好看吗？”
　　萧天逸推了推眼镜，点头，“好看。”
　　曲向阳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就一个。之后，任打任杀，没有任何怨言。”
　　“什么？”
　　“我能不能，再牵一次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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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天逸拿着那张银行卡，愣在了原处。好久，他才反应过来，伸出了右手。
　　指节修长，指甲圆润干净，肤色白皙。
　　曲向阳一握上去，就感觉到了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意。就像当初他和萧天逸说过的那样：“我名字里的向阳，是不是早就注定了你是我唯一的阳光？我何德何能得到太阳的眷恋。”
　　显然，萧天逸的表情表明，想起这句话的不仅仅只有曲向阳。
　　他往回一拉，把曲向阳紧紧拥进怀里。
　　他的脑袋偎在他的颈窝里，一时间时光扭转，似乎还在当初最青春年少的时候。
　　曲向阳笑着闭上眼，“好了，你可以杀我了。就这样杀了我吧，在我最快乐的时候。”
　　萧天逸闻言，皱着眉捧起他的脸，不明所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
　　萧天逸快气笑了，“你刚刚给我交代遗言呢？”
　　“曲向阳，你给我听好了。人也好，鬼也好，你这辈子，离开我一步都是你最大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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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把心结讲开后，两人又不知不觉靠在了一起。
　　尤其是曲向阳。萧天逸去哪里，他都像个小尾巴，巴巴跟在他后面。
　　萧天逸说，“我醒来就被父母送出国读书了，回来后就去了我们的母校。现在是一名中学老师。”他抬了下眼镜，“白天比较忙，晚上我会回来陪你。”
　　曲向阳有些傻，“可是当时，我父母说，你已经、你已经不在了。”
　　萧天逸避而不谈当初的事，拿出一沓沓学生的作业放在书桌上，“我要工作了。”
　　深夜里点着一盏灯，他在灯下拿着笔勾勾画画。曲向阳好奇地在他屋子里走来走去。
　　对每一个萧天逸生活的细节都有着旺盛的求知欲。
　　先是厨房，整理的干干净净。只是垃圾桶里全是倒掉的香烛块。曲向阳蹲在垃圾桶往里看了好一会儿，才得出‘萧天逸装鬼骗他’这么一个结论来。
　　他就是看他胆子小，故意吓吓他。
　　曲向阳勾起唇角，又去水池里左看右看，却居然没有找到一点别的食材。
　　问对方，萧天逸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微不自然，“饭堂有的吃，我已经吃过了。”
　　“哦……那好吧。”
　　曲向阳又在卫生间和卧室里走来走去。
　　萧天逸捏了捏鼻根，“不用等我，累了就先去睡吧。”
　　“我怎么会累！”曲向阳嘚瑟，“我可是夜猫子！越晚越兴奋！这样，你做你的，我看着你就好了。”他拖了个椅子过来，撑着脸看萧天逸。
　　怎么看都看不够。
　　从深夜到天明。
　　曲向阳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的双眼。
　　萧天逸拿起外套穿上，伸手想摸他脑袋，但考虑到什么，没有真的摸下去。倒是曲向阳，十分高兴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两下萧天逸的掌心。
　　“我要去学校了。”萧天逸缩了一下手，说，“你继续睡吧，晚上我就回来。”他说这话时，连语气都轻柔了几分。
　　“不！我要跟着你，我送你到学校门口吧！”曲向阳十分兴奋，他昨晚才和男朋友互述情谊，正是黏对方黏的不行的时候。他快速搓了两下脸，错过萧天逸一下子难看的脸色。
　　萧天逸说，“不行，不用。我知道你社交恐惧，不必为了我勉强。”
　　“怎么会，有你在，我就没有社交恐惧！”
　　“不用，真的不用，你在家好好休息。这样，我们住一起，你把你的东西搬过来，或者我搬过去。总之，你留在家好好休息。”
　　曲向阳皱眉，“搬家当然一起搬，为什么你这么迟疑，难道你背着我有了别人，或者已经结婚生子了？”
　　萧天逸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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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向阳道，“为什么不说话？我闹了？我真要闹了！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好吧，你跟着我。把我送到门口就赶紧回来。”最后，萧天逸叹了口气。
　　曲向阳笑开了，他连忙去洗漱。
　　清晨的微风有些凉，特别舒服。
　　曲向阳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更没有踏出过这个小区。
　　现在网络发达，有什么，他一个手机下单，什么不能直达？
　　没有人的时候，他牵着男朋友的手，在半白的天空下一晃一晃，一下比一下高，唇角始终带笑。
　　有人经过的时候，他又会十分收敛低调，目视前方，什么小动作也没了。
　　萧天逸始终看着他，垂眸不说话。
　　变故就在出了小区不远的地方。
　　一辆单车咕噜噜骑过，又停在了旁边，有人和萧天逸打招呼，“萧老师，早上好啊！”
　　萧天逸面上的温柔笑意荡然无存，一下子冷漠的像块冰，他含蓄点头，“林老师早。”
　　林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她穿着长裙，笑声像铃铛清脆。她从车篮子里拿出一份早餐。
　　萧天逸看到了，更看到了旁边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曲向阳。他脸色立马变了，拉着曲向阳往前快走了几步。
　　“诶，等等呀！萧老师，你怎么走那么快！”林老师骑着自行车跟上来，手指上还带着那份早餐，她说，“我买多了一份，看萧老师那么早起，还没吃吧？”
　　曲向阳气鼓鼓挡在萧天逸面前，冲林老师生气，“他有我！我这就给他买，不用你的早餐！”
　　林老师眼里多了几分疑惑，“萧老师，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喂！我说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太没礼貌了，我在和你说话呢！”
　　林老师停下车子，伸长手，把早餐放到萧天逸手中。
　　曲向阳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穿透了自己的身躯。就这样，把早餐放到萧天逸手中。
　　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冷，听见自己所有骨头粉碎的声音。
　　咯吱咯吱，全散了架，迸溅出一地的鲜血。
　　耳边是许久未闻的萧天逸的喊声，“阳阳！”
　　“萧老师，你在叫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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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向阳似乎又回到了记忆里最黑暗的时候。
　　那段记忆，他一直浑浑噩噩，一直孤单无靠。
　　他看到自己跪在地上，他的父母高高在上地施舍性地告诉他萧天逸的消息。
　　“他已经死了！你醒醒吧！别再执迷不悟，他已经为了救你死掉了！你这条命既然是他给了，就更应该好好活下去。听爸妈一句，以后找个女孩子一起好好生活。忘了他吧。”
　　忘了他吧。
　　忘了他。
　　不，我不要！
　　曲向阳捂着耳朵，那声音却一阵一阵地涌入他耳朵，他拼命摇着头，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像狗一样跪在父母面前，拉着对方的裤脚，“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曲向阳，这是不可能的。”
　　“不——我要见他最后一面。你们骗我，肯定是你们骗我的！”曲向阳疯了似的冲出门去。
　　身后传来父母的大喊，“来人，捉住他！这个疯子，神经病，快把他抓起来！”
　　再后来，因为他一直绝食抗议。他父母认为他已经病入膏肓，直接把他送进了同性恋矫治医疗中心。
　　电击、拳打脚踢、扒了衣服的侮辱……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去的。
　　他一直在数着日子，直到萧天逸的‘头七’那天。
　　曲向阳站上了顶楼边沿。
　　那里风很大，刮得衣服猎猎作响，呈现出他瘦骨嶙峋的体态，麻木冷漠的神情。他张开手，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从高空俯冲下去。
　　淋着满身的阳光，摔了个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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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曲向阳醒来后很久都是浑浑噩噩的，他在学校和萧天逸家里来回徘徊，却始终赶不上对方的葬礼。
　　后来他才恍然想起来，自己的男朋友已经没了，死在了他们私奔的那天晚上。
　　于是他回到了和对方一起租下的小房子里，独自生活着。
　　直到五年后，对面忽然搬来了一个邻居。
　　那个邻居，有着他男朋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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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向阳醒来的时候，听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嗓音。
　　那个人说，“我早就提醒过你，想要养鬼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重则要了你的命，轻则折损你的寿命。一切要循序渐进，循序渐进！”
　　萧天逸说，“大师，那你快想办法，他现在魂都快散了。”
　　“行行行，其实嘛，这也不是不能救的。只是这钱……”
　　“你要多少？”
　　曲向阳刷的一下睁了眼，森森转过头，正看到那个所谓的大师朝萧天逸比了个五，“五百万。”
　　啪的一下，屋子里的灯一下子灭了。
　　两个活人转过脸来，正看到曲向阳棍子似的从脚跟那里立起来。嘴上生生露出一抹满怀恶意的笑容。他的天灵盖往下开始滴血。
　　屋子里阴风森森，曲向阳整件衣服都化作了血红色。
　　那大师惊叫道，“恶鬼！这只竟然是鬼王级别的恶鬼！”说罢把一串佛珠砸了过来。曲向阳低声吼着把佛珠撕碎，冲他扑过来。
　　大师一边跑一边扔出金钵。那金钵被曲向阳一碰，碎了一地。可就这片刻，那大师已经跑到了门口。
　　曲向阳冲他扑过去，一下子把人打晕了，右手五指扣在对方脑壳上往外一拽，大师疼的两眼发黑，晕死过去。
　　萧天逸站在那，迟疑喊了一声，“阳阳？”
　　曲向阳脖子咔哒咔哒地转，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萧天逸，两眼遍布黑红，鬼气森森，他朝萧天逸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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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天逸毫无芥蒂抬手握住他。温暖的气息就像那一次牵手一样，拢住他冰冷的手掌。
　　曲向阳的声音破碎不堪，“你不怕我？”
　　萧天逸笑了，“你还记得那天我没说完的话吗？”
　　曲向阳顿了一下。
　　萧天逸继续说了下去。“曲向阳，你不能忘了我。那场车祸里，明明是我护着你救了你，结果你却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可是哪怕你不再是人，我也从未忘过我们的承诺。”
　　曲向阳阴气散尽，变回了平常的样子。他起身，一下子飞扑进萧天逸的怀里，圈着他的脖颈，鼻头通红，一时间竟然哭的像个孩子。
　　“好了好了。”萧天逸不敢回抱他，“你离我远点，大师说，活人的阳气会灼伤你。”
　　“才不会！”曲向阳抱他抱得紧紧的，闭着眼笑了，面上落下两行泪，“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我刚刚把他记忆消了，待会直接把人扒光了扔出去。”
　　萧天逸放下心，拍了拍他的背，“你没事就好。”
　　“你不问我，刚刚那个骗子嘴里的‘恶鬼’是怎么回事？”曲向阳随便抹了两下脸，抬起头，委屈巴巴，“你都不关心我。”
　　“怕触及你伤心事。”萧天逸给他一下一下理着头发，“你还在，就是我最注重的事情。”
　　曲向阳笑了，把头埋进萧天逸颈窝，“天逸！”
　　他的确不想说。
　　他不想阐述当年，新生成为地缚灵的他，凭借着一腔去寻找爱人的执念，到底在无意识里吞没掉那个医疗中心多少的鬼魂，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就像他潜意识里也不敢把摔得粉身碎骨的自己，彻底展现在萧天逸面前。
　　哪怕他知道对方能多么包容他。
　　曲向阳闭了闭眼，“天逸，你本来可以永远都不回来的。我也永远找不到你。”
　　萧天逸用侧脸小心翼翼蹭了下他的。
　　曲向阳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恶鬼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恨不得把对方吞吃入腹，“可你既然来了。哪怕你死，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萧天逸的回答，却只有闭眼印下的深深一吻。
　　灼热而又滚烫，似乎连带着早已停止的心脏，都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