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印记》榴越疏沉

2、入学

　　风吹枝叶摇曳，榕树底下人多乘凉。

　　八月二十三号这日，初小学还未到开学日期，孩子和往常一样多，树木底下嬉嬉闹闹，欢声笑语，颇为活跃。

　　早上吃好早餐，奶奶就送楚实玥出来村点等公车。

　　榕树的前边砌有两堵墙，黑白砖砌成相映分隔，中间隔成了一个门口，顶上不安门拱，门口对着去镇上的方向。

　　楚实玥和奶奶禾秀娟并肩站立在右边的砖墙后，旁边是生长多年的大榕树，看不到门口往路边的情况。

　　奶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站着，右手插进上衣袋一直捂着，衣服料子透出手背的模样。

　　楚实玥也没有说话，她转头看了那些活泼好动的少年少女许久，心里羡慕他们的无忧无虑和自在。

　　“来了，大车来了。”有个穿粉色连衣纱裙的小女孩跳出来手舞足蹈地呼喊。

　　车轮转弯与地面摩擦，沙沙作响，大家都知道公车来了。

　　她就要去学校了，不再是像上初中那样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的日子了，心里就多了更多放不下的牵挂了。

　　楚实玥恋恋不舍地抬头看看经常被村里乡亲提及的百年大榕树，再看看自己奶奶饱经风霜的面容。

　　“车来了，实玥。”奶奶把放久于口袋的手抽出来，握过楚实玥的左手：“这是奶奶给你去观音庙里求得的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

　　她接过那个平安符，指腹摩挲，染上了红纸的色，心情复杂起来。

　　想起姑姑叫她不要跟着奶奶信那么多算命仙婆的卦子。

　　她记得邻居二奶奶跟她说，她的妈妈是因为去街市里为父亲求福，在回来的路上遭遇车祸而离世的。邻居二奶奶经常跟别人说她不信算命的，“信则有，不信则无”这是一个很实在的道理，她是清楚的。

　　从小到大，她的家人包括她姑姑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她提过妈妈的事，这是她心底最难愈合的痛处。

　　这些年来，禾秀娟虽没有跟她提过妈妈云芩的事情，却老是告诉她放下心里包袱，没有过不去的坎。

　　尽管她知道禾秀娟都是安慰她不为妈妈的事沉浸在痛苦里，她也能看得出来禾秀娟其实比她更为在意妈妈的离开。

　　她知道并不是只有她没有妈妈，所以她不会因此感觉卑微。她在意的是事实而已，她想亲自听听家里人跟她把妈妈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好像只有这么做她才能慢慢放下。

　　然而，她清楚地感受到这是家里每个人的痛，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及，但凡有点说出来的预感，他们都会停下来。也是因为这样，她也不敢问起家人。

　　告别头发花白的奶奶，携着陈旧的帆布鞋不带一丝污泥，拉着不算太重的行李箱，她踏上公交车的车板，小心翼翼地从裤袋里取出两张一元人民币，看一眼那帖有“两元”的投币处，她把纸币卷成层叠形态，投进去。

　　“到哪里？”公车司机见楚实玥上车不报下车地址，司机疑惑问。

　　“终点站。”楚实玥回道，她清楚车站点在哪，个人习惯让她不愿意多说。

　　车里没有其他乘客，就她自己一个人，公车也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一个想要搭车的人。

　　楚实玥看看认真开车的司机，又看看空荡荡的车位，一种孤单感袭上心头，这种感受就像在家里，奶奶在房间休息，而她自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这是她经常能感受到的空洞感。她把注意力转到车窗外，车速不快不慢，路边绿色山景一晃而过，路上人流甚小，车渐渐行远，不见了村头。

　　十点多，车开有半个小时久才到县城公园的公交站。

　　走了一段路，到了县城里的汽车站，上柜台买了去市里的车票。

　　上了第二趟车，汽车的汽油味一时有些难闻，楚实玥的头开始晕晕沉沉，她只好趴在椅背上睡着。

　　车上未拉全的深蓝色窗帘露出一小块玻璃窗门，西边的太阳正巧照进来，斜射出一道金色的阳光，楚实玥这时刚好转脸别向窗外，她的眼皮投上阳光，感觉到光热量的刺激，她不住地睁开眼睛又闭上。

　　车里不够光亮，她也没有完全睡醒，脸上还有几分倦意。等她把双眼开到能看清半个车厢的时候，她揉了揉眼睛，几秒之下不能马上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视线停留在那个白色的行李箱，她才想起自己在去学校的路上。她拍拍自己的脑门，感叹自己竟然会因心情紧张而短时失忆。

　　车上的时间电子牌显示下午17：30。这里到市里只剩十几公里，预计六点能到目的地。

　　车稳稳停在汽车站，汽车站里的人多是些载客的司机，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公交站，就是楚实玥要乘坐的车去往厉望高中。

　　再一次，她等上了公交车，车子在厉望广场处时，她下车。

　　厉望广场里人很少，依稀可见几个人坐在绿化带旁边。
　　广场中心是一个六七十平米大的花坛，坛中花色鲜艳，一簇簇的，彰显旺盛的生命力，

　　第一次来市中心的楚实玥并没有觉得这些东西很新鲜，因为是普通城市，所以给她的感觉和县城差不多。让她有些惊异的是这里的餐饮店比她们县城里的多。

　　楚实玥拖着行李箱走进广场，广场的隔壁就是厉望高中的所在地。

　　她没有走上广场的台阶，在一块空地处，四周有好多棵高大的风景树，树底下还有草坪，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走得太快，她额头渗出了滴滴汗珠，她拿出纸巾擦了擦，之后拿去垃圾桶扔。

　　厉望高中离她就十来米远，门口处的门卫室里有一个穿着黑色保安服的门卫，门卫室的门口外，站有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老师，嘴巴不时的开合，大概是在和门卫聊天。

　　等楚实玥转回去拿行李箱准备进校门的时候，男老师已经不在那了。

　　她来到校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顶的大字“厉望中学”四个雄浑大气的字，心有向往，无声地站立了一会儿。

　　门卫见她没有上前的行动，朝她招了招手：“来注册的吧？”

　　“是的。”楚实玥走进门口，避开收缩门，移到门卫室窗口。

　　“主任有事刚走不久，晚来的学生本来是他带去找班主任注册，不过现在你要等会。”

　　将近半个小时过去，门卫说的那个主任还未来，打来了一个电话。

　　“老陈，不用等我了，外头有些问题要去处理。”

　　“好的，方主任。”

　　电话结束后。

　　学校门卫室里的门卫大伯让楚实玥出示录取通知书。

　　门卫顺带帮她把行李箱放置在特定的行李间，并且带她去宣传栏看看所在班级的班主任相册介绍。

　　楚实玥在校园宣传栏那里找到了自己所在的班级和班主任的名字和相片。

　　拿着录取通知书停在办公室，还没有探头进去，就看见很多老师聚一起吃橙子谈论某某学生家长，她心里一下子变得忐忑不安，很怕面对班主任赵合萱变得失常起来。

　　她竭力平复内心的不安，走入办公室。赵合萱的办公位置相当显眼，靠着一个窗户，光线很充足，

　　楚实玥走进来的时候，赵合萱正和另一位男老师谈话。班主任短短的头发，像男士发型，和相片不同的是鼻子两边的皮肤有一堆黄雀斑，嘴唇干瘪无血色，俨然是过了四十岁的人。

　　“楚实玥同学？来这么晚呀？”

　　“嗯，搭了很多趟车。”

　　“你家里人没来吗？”

　　“老师，我没有听说要通知家里人来。”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看很多同学不是结伴而来，就是家人陪同，就你比较奇怪，人家那些住市里的都有人陪来，你家那么远，就没有个家人亲戚带你来？”

　　“家人……很忙。”楚实玥迟钝了一会。

　　“哦，很不错，懂事的都不麻烦家里。”赵合萱赞许点点头。

　　“你们那里地方很少人有能进这个学校的，你的成绩现在是班上前五名，很厉害啊。”

　　“没……”楚实玥自我否认道。

　　赵合萱翻开学生注册报名表，给楚实玥填写一些相关手续：“学费你可以告知你家里人后面再交，先交一些保险校服等杂费。”

　　楚实玥写完自己的名字落笔，看到父母的电话号码，几分纠结以后，她写了父亲楚衔运的电话。

　　“老师，我不记得我妈妈的电话了。”楚实玥平静地说道。

　　“那可以不写，有一个也够。”赵合萱侧头看一眼楚实玥。

　　“座位号17，宿舍床位号6，我们三班的位置我都编排好了，这么做为了保证每个同学不缺座位。”赵合萱抽了一张号码纸递给楚实玥。

　　楚实玥拿过手里点点头，轻快地走出办公室。

　　学校对新来的高一学生放得比较宽。跑道，沙池，操场还有许多新来的高一同学在转来转去。高二高三却都在教室里自习。

　　楚实玥自己一个人不想在这么大的校园里闲逛，她就走上高一三班的教室。

　　这个时间的教室内有一两个女生，一个在照镜子涂口红，一个在看漫画，她们彼此的座位隔得远，想来是互不相识的。

　　楚实玥走进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第二排中间的。她来到自己的座位。走了过多的楼梯，她累得想要坐下来，完全没注意到凳子上的一滩透明的液体。

　　上身一低垂，楚实玥就直溜溜坐在凳面上，好巧不巧及臀的上衣就粘上了，那种黏糊糊，软塌塌的触感立马让她意识到自己粘上了胶水。

　　她离开座位，伸手摸摸上衣衣摆，手里摸到了臭烘烘的胶水，上衣足够厚，裤子才没有渗入胶水。

　　教室走廊外有两人，一个杏眼男生把脸压在玻璃窗户外捕捉到楚实玥盯着衣服上的胶水一抹心疼，一个面容清俊的男生把手肘放在走廊围墙的铁栏杆上。

　　直到楚实玥匆匆离开教室，杏眼男生才走过去和面容清俊的男生站在一块：“启哥，那个座位是个女的。”

　　“不论男女，中了就成。”被叫启哥的男生握紧铁栏杆。”

　　“怎么感觉咱们俩有点坏，人家好像很心疼衣服。”

　　“那是她的事，我们没必要理那么多，只要她去赵合萱那告状就行。”

　　行李间。

　　楚实玥打开行李箱寻找干净的衣服拿去厕所换，望着和奶奶一块去买的新衣服，她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她不清楚自己座位上的胶水是不是有意之人做的，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任何人，不理解是什么人这么整她。

　　她开始胡乱猜测教室里的两个女生，又否定地摇摇头，让自己别多想，可能不过个意外而已，没有人会和自己过不去的。

　　晚间的时间用来发书本，赵合萱叫了几个力气大的高年级男生搬书过来。

　　“好了，我们班的书本，这几个学长给大家搬来了。”

　　“有想要发书本的意愿，主动上来啊。”

　　踊跃上去的都是男生，没有一个女生。
　　其中包括那个杏眼男生和面容清俊给人感觉很阳光的男生。

　　杏眼男故意选定把书本发给楚实玥，对她嬉皮笑脸：“同学，你凳子上的胶水——是我和我启哥弄上去的。”

　　“是……”楚实玥不敢出声，心里只有害怕，

　　“是啊，我江佼杰和俞浔启两人弄的，你千万别告诉赵老师好吗？我们怕怕她。”江佼杰缩了缩脖子。

　　楚实玥立马点头，很害怕他们以后会再整她。

　　江佼杰看了她这么温顺的模样，失望之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女生不敢说。”江佼杰告诉俞浔启。

　　“换个人。”俞浔启说。

　　“谁？”

　　“比较臭美的那个。”俞浔启指着披头散发照镜子的女生。

　　第二天做完早操后。

　　“啊！谁！在我凳子上倒胶水？”袁梦晗破嗓大叫，没有坐上凳子。

　　“我们倒的，看你不顺眼。”江佼杰和俞浔启两人互相揽着肩膀走过，一副坏人样。

　　“你们——！我要去告诉老师，你们欺负人。”袁梦晗气急败坏。

　　“随你去，我俩不怕你。“江佼杰扬高下巴一副我“我怕过谁”的样子。

　　“哼，我这就找老师。”说完，袁梦晗怒气冲冲地向办公室走去。

　　赵合萱知道后，到了教室门口训斥整人的两人，

　　“俞浔启，你怎么那么顽皮，把胶水倒人家女同学凳子，啊！？”赵合萱拍几拍教室门。

　　楚实玥吃完早餐上到走廊就看到这一画面，她胆子小，走过他们面前的时候，自己的脚步踉跄了几下。

　　俞浔启嗤笑了一声，眼里都是不屑。

　　“说！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合萱放高声音。

　　“同学，我们不是跟你说过看你不顺眼吗？”俞浔启对袁梦晗说。

　　“学校不是有规定，不允许学生化妆吗？赵老师。”江佼杰看向袁梦晗说道。

　　“老师！”袁梦晗满脸委屈。

　　“顺不顺眼不是理由，我看你存心整事，浔启同学你别扰乱我的教学工作可以吗？我们亲戚之间的事可以私底下同方主任一块商量。”赵合萱说。

　　方世融是俞浔启小姨的前夫，现在变成赵合萱妹妹的老公，事先提出离婚的人是方世融。这让俞浔启很为自己小姨感觉不公平。小姨付出那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白费了。这是俞浔启讨厌赵合萱的一个原因，喜欢闹事又是因为自己的有个不怎么理家事的父亲。

　　俞浔启沉默不语。

　　“还有你，袁梦晗同学不许在学校里化妆，知道没？”赵合萱转头对袁梦晗说。

　　“江佼杰，我打电话给你爸妈。”赵合萱对俞浔启无计可施，对江佼杰说道。

　　“老师，我错了，别打电话。”江佼杰立马低头认错，担忧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

　　赵合萱想要个台阶下，她不想在受欺负的学生面前表现做老师的无能。

　　“对不起。”江佼杰诚诚恳恳地对袁梦晗道歉。

　　“兄弟，帮帮我，认个错。”江佼杰推了推俞浔启的后背私语，脸上万分苦痛，眼神流转的方向是袁梦晗。

　　“对不起。”俞浔启面无表情地对袁梦晗道歉。

　　“老师，我们道歉了。”江佼杰说。

　　“看在刚开学，我绕过你们这一次，下不为例。”赵合萱拍拍袁梦晗肩膀：“袁梦晗同学，胶水没有粘上，小事化了的好。”

　　赵合萱都不能制服两人，袁梦晗也不好说什么。

　　看完这个场景，楚实玥才知道叫江佼杰和俞浔启的男生并不是刻意针对她。

　　虽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也没有松过一口气，一想到自己那件上衣上洗不掉的胶水，她心里就难过起来，却不敢告诉赵合萱。加上她不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这也是她不愿说的理由。

　　俞浔启从门口走进教室，楚实玥一脸悲伤被他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