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II》四处挠挠

46、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外公说两家人难得团圆，应该聚一聚，一起吃个饭。
　　爷爷很赞同，看着儿子和孙子围在身边，高兴得合不拢嘴。人老了，就贪图孩子们都在眼前。
　　周末，两家人聚到了老莫。
　　外公说，亲家，上次你把我喝倒了，这次就不要喝喽。
　　爷爷笑着说，红的还是可以来一点。
　　海洋悄悄问妈妈，爷爷和外公喝过酒吗？什么时候的事，也没带上我。
　　妈妈笑的，上次，是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哪来的你啊！
　　爷爷翻着菜谱叨念，这都是啥呀？这菜名咋净是没听说过的？
　　海洋爸爸小声说，爸，您都多少年没来了，人这都是新菜。您看想吃啥，烤鱼还是牛排？
　　爷爷拉着小服务员，小同志，你去把老菜谱给我拿来。
　　小服务员一脸莫明其妙，老菜谱？啥老菜谱？
　　爸爸赶紧跟人说，给老爷子上个红菜汤，再要一份……奖章牛排吧。
　　爷爷胡子抖一抖，你看我这牙咬得动牛排吗！
　　烤鱼！爸爸赶紧改口。
　　爷爷还不满意，再要个素的！
　　秦瑞坐旁边看着菜谱念：首都沙拉。
　　爷爷搂着秦瑞，还是我孙子好！
　　小服务员一一记下来，那边外公也点好了，瞧几个舅舅忙乎的，看来那位老爷子也是不满意。外婆倒不怎么说话，孩子们给点什么就吃什么。外婆是典型的南方大家出来的女人，一辈子都是以夫为天、以子为天，凡事都只听着，很少插话。这会，外婆就一直拉着海洋妈妈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张罗。
　　等菜陆续上来，可看出来两个老头子越老越老小孩了，都看着别人盘子里的新鲜。爷爷还好，只是跟秦瑞换了碗汤。外公瞧着刘佳那盘里的好，非得扒拉一半过来，然后把自己的闷鸡塞给孙女，惹得刘佳老大不乐意。
　　席上，海洋妈妈宣布了一个消息，她已经调到跟海洋爸爸一个部队了。等假一完，俩人要一块回河北驻地。
　　爷爷听完，喝汤，不说话。这事他当然知道，儿媳妇的关系调进去之前，那边就有人给他打电话了。
　　外公听完急了，这刚回来怎么又要走啊！就一天都不能跟我们老两口身边待着啊！
　　外婆眼圈也红了，拉着女儿的手握得更紧了，小声说，我们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呀！
　　席上的气氛顿时冷下来。
　　海洋妈妈也难过了，对外婆说，妈，这次是部队调我过去的，振辉他们那建数字化师，我出去学习好几年，不就是为了回来搞这个么。
　　部队！部队！外公敲着桌子，哪次不是部队调你去这调你去那啊！父母都留不住你！当初要你念什么军校，一个女孩子不好好在家呆着，一年到头跑来跑去！我跟你妈可真是后悔呦！
　　海洋爸爸看媳妇为难，跟老泰山陪着笑脸说：爸您放心，在一个部队也好互相照应，我那刚分的房子。再说离北京也不远，开车俩小时就到了，以后每个星期我们都回来看看。
　　海洋抬眼瞅瞅爸爸，瞅瞅妈妈，每个星期都回来看看？这话可大了。保定离北京是不远，可之前他爸一个月能回来一趟就不错了。总说忙，总有任务，经常是休假取消，或许在爸爸眼里，他的战士他的部队比自己家人孩子都重要得多吧。
　　外公的气还没消，点着海洋爸爸，“你照顾小梅？你们结婚时候，也在这个餐厅，你也是这么跟我保证的。后来呐？刚结完婚你去了哪啊……”
　　“爸！”
　　外公是真老糊涂了，口不择言，不但刘梅急了，海洋的几个舅舅也拦着父亲不让再往下说了。
　　海洋不知道这些，秦瑞和刘佳当然也不知道，都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几个大人。
　　爷爷的脸色不太好看，握着叉子的手有点抖。
　　海洋小声问妈妈：“我爸去哪了？”
　　妈妈看了爷爷一眼，说，你爸那会跟部队去了云南……越战。
　　海洋真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在家里说过这件事，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爸爸真的上过战场。要早知道，他更得自豪了。可他不明白的是，爸爸这不是好好的么，从战场还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多好的事啊，大家干嘛一说起来都那种表情啊？
　　海洋搂着爸爸肩膀，笑着说：“爸，你真棒！回去你得给我讲讲越战的事！”
　　大人们谁都没笑，气氛冷得不能再冷，连外公都不说话了。爷爷忽然站起来说要去洗个手，秦瑞觉得爷爷不对劲，抬头又看见海洋妈妈给他递了个颜色，赶紧起身跟着爷爷一起去了。
　　看爷爷离开了，爸爸开口说：“海洋，你其实还有个叔叔。”
　　“啥？”
　　这一惊可不小，海洋瞪大眼睛，叔叔？爷爷不就爸爸一个孩子吗？
　　“亲叔叔啊？”
　　爸爸点点头，亲叔叔，我的亲弟弟。七九年你爷爷亲自把两个儿子送上去战场的火车。
　　海洋已经有预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叔叔”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说，你叔是67军底下一个特务连侦察排的，当时被派去开通隔界村到马路堂的道路，那条路到处是越军埋的地雷。你叔踩了雷……被他战友拿包袱皮装回来的，把人拼好了，烧了……
　　爸爸讲不下去了，端起酒杯掩饰着眼角要滚出来的泪水，仰头把一口酒全灌下去。他说去洗手间看看老爷子，起身走了。
　　海洋看着爸爸的背影，他一直觉得那就是刚毅的代名词，原来军人的刚毅，都是有代价的。
　　妈妈说，当战友把你叔叔的骨灰用小瓶装着交给你爸的时候，你爸是要冲出去跟越军拼命的，被他当时的连长拉住了。那个师的政委是你爷爷以前的老战友，后来背着你爷爷把你爸从战场上弄回北京来了。当初老爷子送他们哥俩走的时候，其实是有准备两个孩子都留在那的。可人真没了，他也难过，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会你爷爷一看着你爸，就想小儿子。你爸也难受，最后托人，把自己发配保定驻军去了。
　　海洋用刀叉扒拉着盘子里已经冷掉的牛排，根本一点吃的心思都没有，心里难受。难怪爷爷老看着他跟秦瑞出神，是想他两个儿子小时候在身边的情景吧。
　　海洋忽然想起一事，问妈妈，那爷爷收养秦瑞的时候……
　　妈妈点头，是在你叔叔名下的，就当是他的孩子，你叔叫振瑞。
　　怪不得那年秦瑞的户口办下来，爷爷特高兴，拉着他们两个说，以后你们就是堂兄弟了。那会还小，不明白，但一直记着爷爷那句话，长大了也想不通为什么要说堂兄弟。到今天，才全明白了。
　　海洋的大舅叹了口气，红色高棉啊！多少年的拉据战，不计其数的生命就埋在老山了。
　　海洋妈妈看看父母和几个兄弟，说：“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建数字化师啊。现在各国都把眼光投在数字化部队上，一支数字化部队拥有三倍于常规部队的潜在战斗力,一个数字化师能达到六个传统师的作战能力。如果我们不能主动转型，不能完成信息化装备，跟不上步伐，那未来的中国，该有多少座老山啊！”

　　一顿饭吃得每个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一周后，海洋的爸爸妈妈一起回部队了。
　　海洋受的触动最大，他在日记里写：
　　我有什么资格风花雪月地享受父辈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与安宁。从今以后，该是我们这一代人挑起这副担子……

　　海洋问爷爷，叔叔的骨灰葬在什么地方了？
　　爷爷回到自己屋，打开床头的矮柜，从里面托出一个看着很有年头的木盒。海洋看着这个木盒，记忆一下拉回到他五岁那年的一个午后，在以前半山那个家，当时的警卫员小赵哥哥往外搬一捆捆的废旧报纸，说首长让把阁楼清出来。那之后，阁楼一直是锁着的。只有一次，大概爷爷忘记上锁，他好奇跑进去玩。阁楼里摆着很多勋章，很多照片，都是灰黄的底色，上面是他不认识的人。爷爷后来告诉他，那里面很多是他当年的老战友，大部分都不在了。
　　在那个阁楼里，他见过这个木盒子，放在很不起眼的角落。他依稀记得里面并排放着一个瓷瓶和一枚一等功勋章。
　　海洋看着爷爷轻轻地打开盒子，像是怕惊动了里面安睡的灵魂。盒子里面如他记忆中一样，那枚勋章的背面，刻着叔叔的名字。当年他第一次拿起来看时，只认得一个“潭”字。
　　爷爷对秦瑞说：“小么，爷爷当初给你作主认了个养父。”
　　秦瑞过来，对着瓷瓶拜了三拜。虽然第一次“见”到这个养父，他也没有尽过一天养育的责任，但秦瑞的心里，是深深的崇敬。
　　这么多年，他感激海洋的爷爷给了他一个家，但心中偶尔也会略过不安定的感觉，当他们一家团圆的时刻，他总是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现在他明白了，自己，也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

　　在学校，海洋对罗雪静说了这件事。女孩轻轻拍拍他，没有说话。但在周记里她写道：战士是炮灰，是最令人心疼的炮灰！
　　潭海洋一直记着她这句话。
　　到高考结束，他收到提前录取的通知书，来自某陆军指挥学院。他打电话给她，说：我也要去做炮灰了。
　　女孩在电话里轻笑：要写信给我。
　　他说：好，我要检查你周记。
　　秦瑞考上了北师，念的是化学，师范类，他想当一个格子杨那样酷酷的老师。
　　韩晓去了体大，他的愿望，可以一辈子搞体育了。

　　每个孩子都有个梦想，都有自己的一片蓝天。
　　每一代人看着下一代都会忧心地想，国家的未来交到你们手里，可怎么得了。
　　但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成长历程，有不同的人生经历。
　　我们都会长大。
　　我们总会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