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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号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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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说了几遍了,这里得用推的,用推的你懂吗?”颜廷硕手忙脚乱,不停将右手往前推挤,像个气急败坏的指挥家。
陆路单手捏着琴谱,脸庞涨得通红,“我推了呀,可是声音就是出不来。”
“不,你没有推,要用气去引导,从喉咙后面引出去,推到上颚!”颜廷硕不耐烦地摸向裤袋,掏出烟盒,忽而想起这里是琴房,禁止吸烟,又啧了一声把烟放回裤袋。
陆路从来没想到,平时总是带着忧郁及神秘气质的艺术家颜廷硕,在教导人歌唱时会脾气暴躁得像头猛虎;而颜廷硕也从来没想到,平时看着可可爱爱,练琴时总是认认真真的白净书生陆路,唱起歌来能够如此五音不全,只差没引来天崩地裂。
“我再试一次吧。”陆路深吸一口气,尝试将气吸到丹田:“哎咿咿咿咿──”
“好!停!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再练。”
我到底是一块多大的朽木啊,陆路心想。他面露沮丧地将琴谱放下,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能来得及吗?下礼拜就是他的生日了……”
对于自己的练习进度,陆路感觉不只是一个岌岌可危的词可以形容了。伴奏的曲子虽然已经练好,歌词也熟记于心,但重点在于这首歌的演唱,不管怎么苦练,都一样对不上拍子,一开口惊天地泣鬼神。
见陆路像株枯萎的草那般蔫了下去,颜廷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这不还有一个礼拜,只要你把音都抓准了,再来就只剩下自弹自唱的配合了。”
“要是一直没有练好,他一定会很失望吧,毕竟是在一起之后第一个一起庆祝的生日,要是留下不好的回忆该怎么办?”
自从陆路从程一晴那儿打听到程一灿的生日,并得知程一灿在此前并未有另一半帮他过生日的经验,便打定主意要为他准备一个特别的生日惊喜。
往常情侣间所做的那些,买个蛋糕吃顿烛光晚餐,送上精挑细选的礼物,陆路思来想去,就是觉得不太得劲。他想给程一灿最好的,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想对方能感受到满满的爱,于是他选择了自弹自唱作为生日庆祝的重大环节。
但现在──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陆路崩溃地把手中的谱捏成一团,“早知道就准备单纯弹琴的演奏了。”
颜廷硕终是看不下去,上手往陆路头上打了一下,“你别喊了,不管你做什么,你爱人都会喜欢的。真是,没看过你这么没自信的。”
“没办法啊,我好喜欢他,一点会让他讨厌的事情都不想做。”陆路嘟嘟囔囔地说。
“你还真是,上回你们俩闹分手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吗?怎么现在反倒瑟缩起来了?”
说到这事,陆路才想起应该向颜廷硕道谢。他转向颜廷硕,慎重地说:“那天真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强迫我面对,我们可能真的就这样分手了,连理由都不知道就离开彼此。”
“讲开就好,年轻人谈恋爱就是这样,本来就会有磨擦有争执,只要有牵手一辈子的勇气,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你不也是年轻人嘛,怎么说起老生常谈那么头头是道啊。”
“我和你们不一样,”颜廷硕下意识又摸出烟盒,“我可是感情界的巴赫。”
“音乐之父?”
“我看你是该叫我一声爸爸,天知道我为你这不成材的小儿子操碎多少心。”
陆路呵呵笑了出来,他没真喊颜廷硕一声爸,倒是像儿子一样体贴:“你还是先去抽一根烟吧,看你拿出来几次了。”
“哎呦我的乖儿子呀,听你这么说为父真是欣慰。”颜廷硕从座椅上弹起来,薅了一把陆路的头毛,“乖儿在这里继续练习啊,为父去去就回。”
琴房宁静,除了除湿机运转的声音,没有其他一点声响。陆路清了清喉咙,想着颜廷硕所谓推的力量,继续练习方才停滞不前的歌词。
好一阵子后,他感到喉咙一阵干痒,便放下乐谱,喝了口水,拿起许久未动的手机。陆路点进与程一灿的聊天室,上头显示的讯息发送时间在一小时前,程一灿尚未读取和回复他的讯息。
“我记得哥哥今天下午没课的呀,现在也不是球队练习时间……”陆路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往对话框里输入:“哥哥在哪里呀,我等等去找你?”
待他发送过这条讯息,颜廷硕正巧挟着一身烟味回来了。陆路只好放下手机,继续进行魔鬼般的特训。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后,陆路方才沉不住气,来回拿起手机查看是否有来自程一灿的回复。
颜廷硕见状问道:“怎么了?”
聊天室内仍旧没有半则讯息,陆路想起见到程一灿身着女装那晚,也是如同现下久久未有消息,名为焦虑的情绪迅速地占据了他的心思。“我能不能先回去?我的,嗯,男朋友好像出了一点状况……”
颜廷硕挑了挑眉,他曾好奇陆路的爱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抽塔罗牌时出现的是个模糊不清的模样,这下清楚了,原来交的是个男朋友啊。
“当然行,快去吧。”
他话语刚落,就见陆路早已着手收拾东西,不一会儿便像一阵风似地夺门而出。
距上次的揭露女装事件已逾一个月有余,在这中间陆路一次也没看到程一灿身穿女装的样子,就连摆放化妆品的储藏室都鲜少踏入。那少数的几次,也是与陆路一同弹琴玩乐,一个眼神也没分给那个小梳妆台。
陆路记得程一灿说过,当他备感压力或遇到烦心事时,有相当大的概率会将自己装扮成女生模样。
想到程一灿或许正承受着硕大的精神压力、无从排解的困扰,陆路就无法停止脚步。走廊、教室、校园、街口、小区,他一路马不停蹄,穿越人群,终于回到了他和程一灿的租屋处。
希望他在这里,陆路在心中如是祈祷,喘着气用钥匙将大门打开。
客厅无光,如同陆路出门前那般。他等不及将鞋子脱下,便先探头朝内喊了一声:“哥哥,你在吗?”
右侧的两间房间皆房门紧闭,但陆路还是耳尖地捕捉到了瓶罐碰撞的声响,程一灿确实在这里。
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至少程一灿还没到外头去,他还能与他说说话。陆路关上门,脚步轻巧地来到了储藏室的门口。
他没贸然开门直进,而是驻足门前,开口询问:“哥哥,我能进来吗?”
陆路耐心地等了又等,终于等到程一灿沙哑的一声“进来吧”。
午后的阳光自百叶窗流淌进安静的储藏室内,程一灿背对着门的方向,在他身后是一道墨长的黑影。
“你回来啦。”出乎意料的,程一灿率先打破了宁静。
“嗯我回来了,”陆路缓慢但没有迟疑地向着程一灿走去,“哥哥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就抹点东西玩玩。”
不消程一灿回答,陆路也早已自梳妆镜中看见了一切。不同于脖子肤色的白皙侧脸,樱花粉紫的眼影,还有一抹自嘲般的苦笑,是平时的、也不是平时的程一灿。
打上次以后再没看过如此扮相的他,陆路心头一紧,晓得自己正被程一灿接纳进那块未曾有人踏足的生活领域,不由得感到欣喜与心疼。
从门口到梳妆台的路不长,短短四个半的步伐,陆路却走得格外慎重。
他想,恋爱关系大约就是不断的拉扯,对于眼前的人,你愿意让他踏进你的哪一层领域。一层一层,如同褪皮的洋葱,越接近核心,就越是软嫩脆弱,越需温柔以待。
“哥哥,”陆路俯下身,轻轻地拢住程一灿僵硬的背,“好想你啊,怎么都不让我看看你的脸啊。”
程一灿的身躯颤了一下,语气生硬:“我、我现在应该挺不好看的,哈哈……”
“怎么会,我从镜子里看到了,哥哥真的好美啊。”
“你说什么呢……”
环着程一灿身体的双臂慢慢收紧,陆路将下巴抵在程一灿的肩头,声音软的不象话:“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的就是你。什么样子的你都喜欢,打棒球的你,弹钢琴的你,还有,像现在这样,明明很害怕很不安,但还是尝试着对我露出最真实的肚皮的你,也喜欢。”
程一灿有些哭笑不得,最真实的肚皮是什么东西?这孩子是不是把“最真实的自己”和“没有防备的柔软肚皮”两个混在一起了?
满是手汗的拳头在不知不觉间松了开来,程一灿拉开搂着自己的两条手臂,反手带着人往自己的怀里坐。“你认真看看,恶心吗?”
陆路这会儿终于能面对面观察程一灿的脸。原先英挺霸道的剑眉没了往常的锋利,取而代之的是用眉笔一笔一画描出的柔和线条;眼珠仍是那两颗眼珠,但在上挑眼线及渐层眼影的衬托下,多了几分朦胧美感;均匀的粉底使整张脸显得气色饱满,清澈中带点阴柔。
“好美……”陆路像个被魔女迷惑了眼的憨直勇者,鬼使神差吐出了惊叹之语。
勇者不畏魔女讶异的眼神,食指伸向了魔女干涸的嘴唇,大逆不道按了按,问道:“怎么没擦口红?”
程一灿意识到,自己的鼻头正一点一点地酸胀起来。
不是刻意展现出的包容,不是因为同情而生的特殊对待,就只是,就只是将他当作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一般相处。
“还来不及擦,”程一灿垂下头,珍重地望着眼前的人,“你要帮我选个颜色吗?”
陆路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可以吗?”
“当然可以。”
常听李大威抱怨,每次女朋友问他哪支口红色号好看,他都看不出个端倪,有几次反问他女朋友“两只不都是红色”,结果被女朋友以色盲为由按着去体检了一回。
和程一灿交往后,原以为听闻到与女生交往的点滴并不会出现在两人的关系中,没曾想还能有和李大威相同烦恼的一天。
陆路选了好几支口红,每只都拿着在程一灿嘴唇上比对老半天,神情可谓全神贯注。
半饷,陆路总算从众多色号中挑出他认为最适合程一灿的颜色:“就这支好了!”
“会涂吗?”程一灿问道。
“不会,但有看我妈擦过。”陆路再次坐回程一灿的腿上,并把选出的口红递给对方,“这支可以吧?”
“你喜欢的都可以,帮我擦上吧。”
陆路瞪大眼睛看着他,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不行不行,我没有经验,这样会破坏整个妆容,还是哥哥自己来吧。”
“我想你帮我,好不好?”
程一灿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蝴蝶展翅那般美艳动人。分明滴酒未沾,陆路却像啖尽烈酒般红了脸。
“那、那要是涂不好的话,你可不能怪我喔。”
“不会怪你的。”
“好,”陆路重新接过口红,拔开封盖,旋出膏体,口气极为紧张地说:“那我们开始了。”
陆路没有年龄相仿的姐妹手足,母亲自从上了年纪后也不怎么频繁地涂抹胭脂,眼下他只能从大脑深处挖出一点点和口红相关的记忆,并试图复制贴上曾看过的场景。
握着唇膏的手无法遏止地轻微颤动着,在触碰到程一灿上唇时,陆路再一次体会到了人类嘴唇的柔软。
那样充盈着魅力,总将他吻得七荤八素的唇,在缎面质地橘红色泽的润饰下,散发出格外诱人的香气。
在填满唇上的空隙后,陆路左看右看,瞧不出该如何改善。他放下口红,有些忐忑:“哥哥好了。”
闻言,程一灿并未立即转头看向梳妆镜,而是将陆路紧紧拥入怀中,“你怎么能那么好。”
“好?”陆路满头雾水,“你都还没看到成果呢,说不定你会觉得不好看──”
“我有那么值得你喜欢,值得到要这样付出吗?”
程一灿的声音又低又哑,源自喉咙深处的哽咽述说着他的胆怯:倘若这份喜欢被付出消耗殆尽,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陆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勾着程一灿的脖子,抚摸上头的一颗小圆痣,轻轻慢慢,把脑袋里的想法不断拆开,又组合起来。
这对程一灿来说是道槛,而他的任务便是牵着程一灿,稳妥地一步一步带他走过这条阴暗幽谷。
“人们常说,你会为了喜欢的人付出,但实际上不是那样的。你的确会付出,但不是因为喜欢才去付出,而是在付出的过程中,你确认了你是喜欢这个人的。”
“喜欢不是原动力,它只是一个事实,一个可以被观察到,并能透过付出来印证的客观事实。所以付出不会减损喜欢,反倒是猜忌、伤害、忽视,还有不信任,这些才是会让喜欢变质的因子。”
程一灿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许多片段,炎炎夏日,风扇吹着凉风,他和简绪人手一本图书馆借来的小王子。想起狐狸和小王子说,你在玫瑰身上花费的时间,让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
他闭着眼,没头没尾地问:“我是你的玫瑰吗?”
“玫瑰?你说的是一种花,常出现在求婚场景的那种?”
“小王子的那朵玫瑰花。”
“啊小王子,”陆路被程一灿这神奇的脑回路逗笑了,“是,你是我的玫瑰花,而且是跟地球上千千万万朵都不同,我最喜欢的那朵玫瑰花。”
程一灿又问:“那你会邀请我到你的星球去吗?”
奇怪?如果陆路的印象没错,小王子的玫瑰花不就是一直生长在他所居住的那颗B612星球上吗?怎么被程一灿形容的像是,从地球带到遥远星球的一枝玫瑰?
不过这些小细节并不重要,陆路想,程一灿若想拜访他的星球,那就让他造访。“可以是可以,但你得有邀请函。”
程一灿松开箍紧陆路的双臂,正视着他的男朋友,“邀请函要怎么取得?”
陆路狡黠地戳了戳自己的嘴唇,言下之意表露无遗。
微热的唇碰上另一片唇,纯真的小王子遇上满身刺与伤痕的玫瑰。
程一灿按着陆路的后脑勺,认真地吻过一遍又一遍,直到两人的眼周都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直到陆路的嘴唇四周沾满了深浅不一的口红印子。
趁着换气的空档,陆路拉过程一灿的手,贴着自己左侧的胸膛。
“欢迎登陆。”陆路如是说。
强而有力的心跳穿透过棉质衣料,传递到程一灿的手掌心。
扑通,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