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眠》春来早

4、第 4 章

　　谢衍没有松手，看着谢眠不再开口。

　　谢眠咬了咬唇，内心焦灼与担忧反而退去。

　　她只听过高热不醒，昏死梦中的，可见谢衍是个命大的，发热都醒来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她很快意识到，这可是示好的好机会，用力眨眼，让眼眶里打转的泪，缓缓滴下。

　　“谢衍，我不想你死。”谢眠呼出一口气，“我答应了蝉娘好好照顾你，我不想失信于人。”

　　谢衍看上去丝毫没有被打动，态度仍旧冷淡：“你口口声声念着蝉娘，可见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她是这世上最盼着杀死我的。”

　　“仅次于你，阿姐。”

　　谢眠有一瞬心虚，仿佛被人看透，她后悔把谢衍想得太简单，在对他不了解的时候，轻率地孤身接近他。

　　可恶啊！

　　明明都是父皇的孩子，怎么他比三皇兄还不好骗啊！

　　看着谢衍阴沉沉的模样，谢眠鼓起勇气，“就算与蝉娘无关，我也不想你死，我们是血脉亲人，我不会对你动手。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一定不会死。”

　　谢衍用力抓着她的手，肩膀颤动笑出声来，“血脉亲人又如何？哪个皇室手中没有沾满至亲鲜血？你的父皇，杀了他所有兄弟；你的祖父亲手砍了太子头颅。

　　“这个王朝的谢字，每一笔，都是无数人用鲜血写出来的。”

　　谢眠张了张嘴，她没法反驳，也不想反驳，在这一世之前，为了解决谢衍这个后患，她的第一选择永远是杀了他。

　　谢衍：“如果此时，三皇子让你杀了我，你会动手吗？”

　　谢眠感觉手要被谢衍捏断，她立刻摇头，“不会，我会为你挡住他的。”

　　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终于松了下来，谢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又从她脸上挪开视线，“阿姐，你最好记住说过什么。”

　　谢眠立刻瘪瘪嘴，又在心里“呸呸呸”了三声。

　　她此刻扭了脚不方便动弹，又没法照顾一个重伤高热喘息一声重过一声的病人。

　　谢眠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期盼侍卫们能找到自己。

　　她可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不像谢衍是个父皇不疼母后不爱的，一整晚没有看见她，那些侍卫总该找到这来了吧？

　　仿佛她内心的祈祷，被这承恩寺的大金佛们听到。

　　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有人寻到了这里，带头的是脸像小花猫一样的侍女璧芫，跟在她身后的，是兰姑姑。

　　她们带着那些别院的侍卫们寻到这里，眼泪汪汪地喊了声公主！

　　谢眠很快便被兰姑姑抱住，耳边充斥着兰姑姑心疼地埋怨，“公主，您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到处在林子里钻。”

　　“娘娘要是见了您，定是要伤心的，她昨日才差人送了一筐新鲜荔枝让您尝尝鲜，您说……”

　　一晚上没好休息，此刻见了熟悉的人，脑子不自觉地放空。

　　直到兰姑姑突然看到谢衍躺在一旁，吓了一跳噤了声，“奴婢见过九皇子。”

　　她谨慎地行了个礼，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试探地抬头瞄了一眼，便见到谢眠直起身子凑近用额头贴上了谢衍额头。

　　兰姑姑眉心狠狠地一跳。

　　“兰姑姑，快把九弟带回别院！他发热比先前更严重了！”

　　谢眠被兰姑姑亲自背上，指着身形最壮实的侍卫把谢衍抱在怀里，强调一定要亲手把九皇子送回他别院。

　　吩咐完后，她仍然觉得不放心，又交代璧芫拿她的玉牌请何太医为谢衍看病，让何太医从九弟那出来以后，务必再到她院子里来一趟。

　　兰姑姑不甚认同这个安排。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沾上九殿下便是沾上了晦气。

　　他是个不祥之人。

　　他出生那个月，已经连续下了半旬大雨，工部日日上书要修河渠通水路，不然大发洪水，下游农田将毁于一旦。

　　无数州县灾民将会往京都方向涌来。

　　且大雨之后必有大疫，若是没有处理好，谢家皇朝必然动摇根基。

　　当今圣上没有立刻答应，只说会祭祖祈求祖宗庇佑，让这大雨消停，庇佑这一年风调雨顺。

　　这场祭祀准备得很仓促，钦天监算好了良辰吉日，定下吉时，陛下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上天坛。

　　还未等陛下按照祖训净完手，一道惊雷劈下。

　　祭坛毁于一旦。

　　这场祭祀不了了之，陛下刚一回宫，便得知魏嫔生子。

　　正是九皇子。

　　兰姑姑深深地叹了口气，想要叮嘱谢眠，已经听见她趴在背上均匀的呼吸。

　　小少女身量尚未长开，并不重。

　　兰姑姑却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大石头。

　　谢眠从美梦中醒来，梦里有冰酪乳、冰荔枝，兰姑姑笑眯眯得哄着她多吃点，半点不限制她。

　　她砸吧着嘴睁开眼，看到床边坐着个满脸担忧的兰姑姑。

　　食欲顿时被吓回去了呢。

　　“公主，您……还是不要和九皇子走得太近了。”兰姑姑愁容满面，“奴虽不知，为何您和九皇子一同坠下山崖，但奴听闻九皇子与其他皇子不和。”

　　“三皇子若是知道您同他来往，定然要不悦的。”

　　谢眠：……

　　她早知道这一天要来的。

　　之前的每一次，她也都这么想，反正三哥同谢衍不和，那么就让她或者三哥杀了谢衍好了。

　　这不是怎么都杀不掉吗？

　　可这话又不能同兰姑姑说，说些怪力乱神的话，可是要被烧死的，她吐了口气，“哎呀兰姑姑，三哥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

　　“再说，我是阿姐，照看九弟有哪里不对吗？”她连忙岔过这个话题，“对了，何太医来了吗？”

　　兰姑姑把一肚子话吞了回去，“已经在候着您了。”

　　谢眠连忙招呼侍女们为她梳洗妥当，再将她背去花厅见何太医。

　　这位老太医笑眯眯地同公主问好，替她看了看扭到的脚踝，只见他按了一下高高肿起的患处，握住脚跟，左右晃了两三下，往前一拉再往后一推。

　　咔哒。

　　谢眠仿佛听到了骨头掰回去的声音。

　　“公主不妨走两步看看。”

　　谢眠被侍女扶着站起，扭到的脚先小心翼翼地接触地面，疼痛感完全消失不见，兴冲冲地让侍女放手，慢慢走了两步。

　　完全没有异样的感觉！

　　不愧是何太医，传说中整个太医院涉猎最广，嘴最严的太医！

　　谢眠想到谢衍逼她吃的那一枚古怪的红色药丸，屏退了旁人，只留她与何太医在花厅，请他把一个平安脉。

　　眼见何太医表情愈加严肃。

　　她心跳也越来越快，该不会真是什么毒药吧？

　　好在，何太医捏了把胡须，“公主，您脉象有些虚浮，大约是暑热，老臣先为您开两剂平安汤。”

　　谢眠放下心来，看着何太医龙飞凤舞地开方子，她敲了敲桌案，随口问道：“何太医，听说您从我九弟那过来？他现在怎样了？”

　　何太医笔一顿，“九殿下这高热来势汹汹，别看他一声不吭，看起来何没事人一样。现下他身子太虚，虚不受补，许多寻常人开的药，他反倒不受用。”

　　“老臣只能开些温和的药方，待他自己熬过这一遭，再慢慢把亏空的身子补回来，不然……”

　　谢眠好奇地问道，“不然如何？”

　　“不然，他这身子熬不过而立之年！”

　　谢眠掰着指头算了算，离谢衍逼宫还有八年，离谢衍而立还有十五年。

　　可恶！都抢到皇位了，怎么才只坐了八年！

　　谢眠脑海里不合时宜地蹦出这么一句，又懊恼地抬手敲了敲脑袋。

　　兰姑姑将何太医送走后，谢眠双手拖着下巴，她反复琢磨何太医那几句话。

　　一拍桌案，决定给谢衍送些补药。

　　既然皇弟身子弱，那便给他送些补品！

　　谢眠让小宫女们找出她随手扔进库房的老参，放在嵌满了红蓝宝石的小匣子中，趁兰姑姑没注意，从后门溜去谢衍别院。

　　作为无人在意的皇子，谢衍的别院在园子最北边的荒院中。

　　谢眠带着两个侍女走到荒院门前，开始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好歹是九皇子，哪怕不像她安排在离主院最近的院子。

　　也不该在这吧？

　　她安排两个侍女前去叫门，无人应答。

　　该不会连个侍女太监都没有吧？

　　谢眠挥挥手，示意侍女们让开，她亲自推开院门，走过荒草丛生的前院，又敲了敲房门。

　　她做好了没有人理睬的准备，正想把装了老参的匣子放在门口。

　　门开了。

　　一只沾满血的手推开门，一把抓住谢眠手腕，迅速将她拉入门中，立刻将门关上。猛地把她往门上一推，另一只手迅速地捂住她口鼻。

　　后脑撞在坚硬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谢眠只觉得魂都要被撞飞了，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他的眼睛，眼神丝毫不敢乱飘。

　　然而，少年丝毫没有怜惜之情。

　　整间屋子充斥着血腥味，痛苦的□□在他们耳边回响。

　　她敢肯定，五步之外躺着一个快死的，浑身流血的人。

　　“阿姐，”谢衍低下头，脸颊蹭了蹭她的脸颊，“你来的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