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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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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经过一条很长的隧道后,引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稻田与蔚蓝色的澄澈天空。
沿着稻田一直往前行驶,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陈家村距离海城八十多公里,只是这个年代道路发展未得到完善,要走很多弯路和山路,八点多出发,快要十一点才到。
林十七吃了一路的零食,下车的时候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
陈家村唯一一所学校,肉眼可得见全貌。此时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有三中的学生,还有陈家村的本地学生。
陈家村住户不足两百户,青壮年基本都外出劳务,只剩下老幼妇孺,唯一的一所学校,只有五个班。
刚下车,三中的学生精神十分亢奋,手挽着手跑校门外欣赏绿油油的田地。
校领导拿着大喇叭,站在升旗台下扯着嗓子喊集合。
陈家村穿着便服,脖子上戴着红领巾,高矮年龄都参差不齐的本地学生,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着这群穿着整齐满脸新奇的同龄人。
“姐姐,他们的校服好好看哦。”
“嘘,老师在呢,别说话。”
十分钟后,三中的学生终于收了心,懒懒散散地按班级站好,听校领导公布的注意事项。
林十七路上吃多了,不由得有些困,抬手揉了揉眼睛。
薛伍珩手插着裤兜,屈着一条腿,站姿十分随意。
他的骨架比林十七要大,高了半个头,站在身后时,把林十七完完全全地挡在了身前。
林十七往后靠了靠,从斜后方看,两人背脊和胸膛似乎完全贴合在一起,林十七微仰着头靠近薛伍珩耳边呢喃的样子,莫名的就像一对刚谈上恋爱就恨不得在众人面前秀的青春期少年少女。
秦佳程站在旁边,满脸茫然地嚼着口香糖,一时分不清这两人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林十七没有察觉到旁边异样的目光,只顾着找寻陈星阳的踪影。
“那个是不是陈星阳?”
薛伍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陈星阳正站在廊檐下,他的表情先是有点茫然,脖子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发觉般地只敢活动着眼珠子四周打量。
半晌后,他才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抬手狠狠地掐了一把瘦削的脸庞。
林十七看着都觉得这一下太狠了。
然而陈星阳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他先是不可置信,眸光闪烁过后,霎时狂喜。
林十七小声哔哔着帮忙配音:“我重生了!”
“天啊!这是在做梦吗?!”那一头陈星阳手舞足蹈地捉着旁边的一名小伙伴,这一头林十七绘声绘色:“现在是什么时候?”
薛伍珩在一旁插嘴:“星期一啊。”
林十七握拳:“几几年?”
陈星阳肢体动作上都能看出期待和忐忑,小伙伴一脸莫名其妙地回道——
薛伍珩:“2005年啊。”
林十七通红的眼眶与陈星阳同步:“天啊!”
“天啊。”旁边一个女孩子迎着风感叹,“这地方空气好清新哦。”
“是啊。”另一个手里把玩着小风扇的女孩子笑着说:“你说这晚上会不会有萤火虫啊?”
两人对视一笑。
青春洋溢的气息伴随着微风洒在这小小的校园上。
木棉花树上裹着柔软洁白的棉花种子,在稻田麦香和野花清香中随风而过。校外有老人家肩上挑着两桶水经过,明媚日光下,还能看到远处田地里弯腰撒种的农民。
没有大城市的车水马龙与高楼大厦,没有令人窒息的工作压力。
陈星阳才终于相信,不是在做梦。
他真的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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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体验采取的是陈家村每一户人家分配两个三中学生的策划。
林十七和薛伍珩的命运早早被安排好了,对于秦佳程一步三回头的不舍,林十七显得非常成熟:“去吧,程崽,村就这么一点地,咱还是能天天一起玩的。”
秦佳程吸了吸鼻子,抱着满怀的小零食跑上前,被张老师一把拦住,“等等,零食不能带,都放箱子里。”
秦佳程晴天霹雳。
林十七踮起脚尖,瞅着那边秦佳程一边哭一边往箱子里放零食的样子,笑得东歪西倒。
张老师不带停歇地继续念名字:“林十七,薛伍珩。”
两人慢悠悠地走上前。
张老师看了他们一眼,说:“跟陈星阳。”
戴着红领巾的陈星阳探出一个脑袋。
他对死时的记忆很模糊,只依稀记得被自家老弟推了一把,后脑勺一阵剧痛后就失去了意识。
而对于生前匆匆见过一面的林十七自然是没有印象,但另一个……薛伍珩?
陈星阳与薛伍珩目光对视的后一秒,身形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被带队老师唤了一声后,才猛地回过神来,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茫然后,才像第一次见面一般,拘谨无措地说道:“你们……跟我来。”
林十七凑到薛伍珩耳边道:“他是不是认出你了?”
薛伍珩微微俯下身,灼热的吐息洒在耳畔,风吹过后漾着细微的痒意,他学着林十七,凑到对方耳边小声说:“不可能。”
林十七趁机会打探消息:“为什么不可能?”
薛伍珩瞥了他一眼:“回头再跟你说。”
林十七只当他在敷衍,有点小脾气了,想甩开他往前走。
薛伍珩看着他后脑勺上翘起的一缕头发,攥紧微微痒的手心,两步赶上后与林十七并肩而行,后者往侧边躲开。
薛伍珩无奈道:“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不能在这里说。”
林十七想到隧道口浮现的几条规矩,恍然地点了点头,“行吧。”
陈星阳走在最前面,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他有点忘了自己少年时的性格,一直畏畏缩缩,生怕被人发现重生的异样。
林十七和薛伍珩拉钩承诺后,将目光重新放在陈星阳的身上。
“那个,陈…同学。”
陈星阳肩膀缩了一下,回过头:“什、什么事?”
林十七笑得像三月的春风六月的太阳一样和煦可亲,“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陈星阳收紧指尖,目光在林十七的笑容和薛伍珩闲散着往稻田张望的身影游移。
半晌后,他绷紧的背部放松下来,往前面指了指,“我家在村尾,还要往前走十五分钟才到。”
林十七点了点头,走到他旁边问:“你多大了?”
陈星阳:“十六了。”
林十七略微讶异:“那你是今年考高中吗?”
陈星阳脸色一沉,抿紧了双唇,眸里的光忽明忽暗。
陈星阳觉得,自己重生回来的时间很巧。
他上一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考上高中。
陈星阳家里穷,父亲几年前在外务工伤了腿,收入只能靠家里的几亩地。
家里有两个孩子,陈风鸣的身体自小不太好,但学习成绩不错。
陈星阳小时候还会让着弟弟,长大一点,觉得弟弟夺去了太多父母的爱,渐渐地心里就产生了嫉妒。
陈星阳的成绩虽然比不上陈风鸣,但老师曾经说过,只要拼一把,还是有希望考上城里一所重点中学。
但家里的钱,根本不足以支撑两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
陈风鸣自小对他好,父母也询问过陈星阳的意见,陈星阳看着父母为难的脸孔,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其实到了这里,陈星阳从来都没有怪过谁。
但之后……
“陈星阳?”林十七轻声问:“怎么了?”
陈星阳垂下眸,侧过脸避开他关切的视线,“没什么。”
林十七点了点头。
他张开手,迎着风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叹:“好舒服啊。”
“有吗?”薛伍珩模仿他用力地呼吸,倏地顿住,皱了皱眉:“怎么有一股臭味?”
陈星阳带着两人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闻言笑着说:“这里家家户户都养着家畜呢,味道是不太好闻。”
林十七欣赏完薛伍珩脸上变了又变的神色,笑着说:“要不你让人来接你回去?”
薛伍珩睨了他一眼,说:“不用。”
陈星阳这才意识到薛伍珩身上穿着虽然简单,但面料一看非常舒适,恐怕价格也不简单,不由得有些踌躇:“那个,我家环境不太好。”
他忽然想起来,上辈子招待的学生好像不是这两人,而且他当时因为和家里闹矛盾,彼此之间相处得并不愉快。
城里来的人,娇贵得很。
但陈星阳一点也没有要好生伺候的念头。
他满脑子只想着,这辈子,一定要拼尽全力,想尽办法,也要读上高中。
带着两人回到家的时候,陈星阳一路上的胡思乱想忽然就一扫而空。
他看着面前生了锈的铁门,一动不动。
黄土墙后的葡萄架子还在,院前木门上的窗花已经褪去了鲜艳的红,院里堆砌起的石砖年月积累下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青苔。
水井旁已经准备了一桶清凉的井水,陈星阳记得,每逢夏天,他的母亲在外出劳作前总会先打上一桶井水,这样兄弟俩回来,就能清洗手脚,消除暑气。
小时候是怕他们力气不够掉井里才准备的,长大了,也成习惯了。
陈星阳进门后一直没有说话,默默地在井旁洗了手后,推开了客厅的木门。
狭小的室内,摆设陈旧却非常整洁,可以看出主人非常爱惜这个家。
重生前最后停留的记忆,他记得是母亲的葬礼。
自从陈星阳主动放弃读书后,陈家两兄弟心里头都有一道疙瘩,迈不过去便自此分道扬镳。
然而陈星阳却没想到比形同陌路更糟糕的结局是兄弟相残。
陈星阳在一旁伤感的忆当年,另一边林十七手还没从水里抽出来。
林十七一双手全按进桶里,清凉的井水抹过他的手肘,澄澈的水面荡漾着,沾湿了衣袖的一小块。
薛伍珩问:“舒服吗?”
林十七点了点头:“舒服啊。”
薛伍珩蹲在旁边,舀起一捧水,洗了洗手。
林十七:“你这样不行。”
薛伍珩:“那要怎样才行?”
林十七摇了摇手:“学我。”
林十七水里的手动了动,薛伍珩没注意到,往前凑了凑。
林十七攥紧手心,蓄势待发。
然而还没等他掬起一捧水,薛伍珩的手心牢牢地按在他的手背上,双手交叠,直接地把他蠢蠢欲动的手按在了底下。
薛伍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泼我?”
林十七丝毫事情败露的惊慌和困窘,他朝薛伍珩笑了笑,手刚动了一下,就被薛伍珩攥紧了手腕。
突出的腕骨抵在薛伍珩的指腹上,像手铐一样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动作。
林十七立马卸了力气,转移话题:“你猜待会儿陈星阳看到他弟弟,会不会打起来?”
薛伍珩反问:“你觉得呢?”
林十七往在客厅转悠的陈星阳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不会。”
薛伍珩:“为什么?”
林十七:“他又不恨他。”
“……怎么可能?”薛伍珩失笑了一声。
“就是不恨啊。”林十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手腕动了动,这一次轻而易举地抽了出来,他往旁边甩了甩手,笑着说:“要不我们来打赌?”
蹲在葡萄架子下的少年微微歪着头,干净的眉眼在斑驳的日光中熠熠生辉。
“如果你输了……”林十七舔了舔唇,说:“出去之后,请我吃丽苑的烤乳鸽怎么样?”
薛伍珩问:“那如果我赢了呢?”
林十七:“那我就请你吃槐阳内最有名的大排档。”
薛伍珩礼貌性地问:“请问这大排档名号是?”
林十七:“常记牛肉粥!”
与常记牛肉粥仅仅相隔一条街的薛伍珩表示:“没听过。”